酥骨雲天粉
蘇州梨園公會的人一片歡呼喜悅。不說三雅園高高興興回去,這邊藤下一郎的臉變得鐵青。茂仲景跟隨他回到寓所,藤下一郎憤恨地說:“你看到了沒有?他們能夠贏一場就能夠贏三場,能夠贏三場就能夠贏六場!如果第十場他們再贏了,這個比賽你怎麽還能穩操勝券?你,不用功的大大的!”
茂仲景說:“實在想不到,玉胭脂這個戲子,竟然打出‘國家興亡’的牌子,激發評判的愛國情緒,所以才贏了!”
“那麽你想她會怎麽贏呢?”藤下一郎冷冷地說,“你以為她必輸無疑了!你有一個很大的毛病,就是自以為是。你的確很聰明,可是你不能覺得你比任何人都聰明!”
茂仲景聽了這話感覺十分逆耳,嘴裏卻不敢抵抗,說道:“藤下先生不要擔心,三雅園下次出場的是郴州過來的一個武生,屬下一定會想辦法讓他演不成!”
茂仲景回來就百般合計怎麽對那個武生下手,怎奈武生住在中醫學校,自從閔采臣出了意外,學校那邊百般提防,吃住都緊緊把關,不能下手。眼看三天期限就要到了,茂仲景急了,忽然想起芷蘭來,就托一個小夥計帶信,說自己十分關心芷蘭,約芷蘭出來一敘。
芷蘭是個憨直無心的人,對茂仲景一直念念不忘,加上懷了茂仲景的孩子,接到信就臉兒發燙,心潮翻滾,也不敢給徐英若講明,自己悄悄跟著就出來了。大家心裏都放著忐忑心事,所以倒沒人注意芷蘭。
芷蘭跟著小夥計來到南浦,茂仲景笑嘻嘻在等她。芷蘭低著頭,紅了臉,小聲說:“茂公子,你找我什麽事?”
茂仲景說:“還能有什麽事?想你了唄。我這兩天可真是忙著,等閑下來,我給父母寫信告知,擇個日子娶你過門,好不好?”
芷蘭羞紅了臉,低頭不語。茂仲景笑著問:“第一場不是你的飛彩嗎?如何不演了?聽說你的飛彩好厲害的!”
芷蘭喃喃地說:“原本是要演的,可是忽然,忽然……”
茂仲景色迷迷看著芷蘭的臉,湊上去問:“忽然怎麽了?”
芷蘭壓低了聲音說:“我,有了喜了!”
茂仲景聽聞後愣了一下,納悶道:“有了喜了?真的?”
芷蘭點點頭。茂仲景抓住芷蘭的手說:“我真的很意外,隻有一次,我當時喝醉了酒……”
芷蘭點點頭說:“我知道,你把我當作了英姐姐。你心裏愛的是英姐姐!”
茂仲景搖搖頭說:“不!過去是,現在不是了!真正愛我的人是牧芷蘭,從心裏喜歡我,愛我的是我眼前的牧芷蘭,而且,她還懷了我的孩子!”茂仲景把手伸出去抱住芷蘭說:“芷蘭,我會娶你的,很快!我不會讓你受委屈!但是你要幫我,你明白嗎?我是你未來的夫婿,我是你孩子的父親,你明白嗎?你要幫我!隻要你肯幫我,我成功了,立刻娶你,我們過上人人羨慕的生活,好嗎?”
芷蘭點點頭說:“你要我怎麽幫你?”
茂仲景輕輕摸著芷蘭的臉,含情脈脈地說:“我有一點藥粉,隻要你放在那個武生的水杯裏,就可以了。隻要你幫我這一點點小忙,等我贏了,夫榮妻貴,我會讓你過上貴婦人的生活,你明白嗎?”
芷蘭一把甩過茂仲景說:“茂公子,我一直當你是好人,你卻讓我害人。英姐姐、賢哥哥還有閔舅舅,他們都是好人。我絕不會做陷害他們的事情!我絕不會幫你!”
茂仲景冷笑一聲說:“你真幼稚!你一個女孩子,要的是自己的終身,要的是你自己的夫婿!何必為了三雅園斷送自己的終身大事!傻妹妹,你聽我的話!……”
“不!我絕不聽你的!我一定不會害英姐姐,一定不會害賢哥哥,我不會的!”芷蘭狠狠跺著腳,瞪了茂仲景一眼,甩手就走!
茂仲景獰笑著上前拉住說:“你既然來了,怎麽可以白來一遭?”一把將芷蘭按倒在草叢裏。密草有一尺來高,開著許多紫色野花,隻聞得異香撲鼻。茂仲景將芷蘭衣裳扯開,抱住輕薄一番,暗中已將藥粉撒在芷蘭衣服頭發上。牧芷蘭哭道:“你這不是人的東西,我懷了你的孩子,你還這樣糟踐我?”茂仲景笑嘻嘻說:“我們是夫妻,再怎麽也是應該的。我的小太太,等我回頭來娶你啊!”
芷蘭哭著掙脫出來,一麵整理亂發,一麵往前走,卻因為走得倉惶,一隻鞋子也走丟了。心想如此狼狽,怎麽回去見人?於是走到臨邊一個集市上,想買一雙鞋子穿上。還好不遠處正有賣鞋子的,隨意買了一雙穿上,這才找路往中醫學校方向去。誰想剛走兩步,聽見有人叫她:“牧芷蘭!芷蘭姑娘!”
牧芷蘭一回頭,看見路邊一個乞丐,坐在一個滑輪車上,斜背著一個鐵拐。芷蘭驚喜道:“鐵拐李!你怎麽會在這裏?”
那乞丐正是殷震賢曾經在紹興鎮上見過的乞丐鐵拐李。牧芷蘭和他很熟悉,所以一眼認出來,說:“鐵拐李,你怎麽沒有在紹興,怎麽跑到上海了呢?”
鐵拐李歎氣說:“紹興那邊日子也不好過,就到上海來碰碰運氣。正好在街角撿到一張報紙,說三雅園和金慶班在對決!這可真是百年不遇的稀罕事!以前隻聽說昆班和昆班打對台,還沒有見過花部和雅部打對台的。皮黃是花部,如今越來越氣盛了!昆班,懸啊!”
牧芷蘭聽見這話,垂頭喪氣說:“要是我還能用飛彩之術,也許能替英姐姐、賢哥哥他們抵擋一陣,偏偏我不能了!我好恨我自己!”
鐵拐李說:“你發生什麽事了?怎麽了?”
芷蘭搖搖頭不肯說。鐵拐李歎息說:“不說就算了!明天出場的那個湘昆的武生,聽說是練了十八年才練就的絕技,我想一定無人匹敵!三雅園還能贏一場呢!”
芷蘭詫異說:“鐵拐李叔叔!你怎麽都知道?”
鐵拐李尷尬笑道:“我天天去看呢!我好歹也是昆班的人,也吃過昆班的飯,這樣的事情怎麽會不關心呢?”
芷蘭拉著鐵拐李說:“既然這樣,你和我一起回中醫學校吧,你在那裏我們也好照應你。”
鐵拐李堅拒搖頭說:“我不去添亂了!本來人家已經夠亂了!你快回去吧。”
芷蘭無奈,隻好自己沒精打采回來。正好吃晚飯時間,大家把飯盛好了正準備吃,英若招呼芷蘭說:“芷蘭妹妹,你也過來吃飯吧。”牧芷蘭也拿了飯碗來吃。湘昆那個武生名叫周佩,因為要出場,所以倍受優待,玉胭脂一直為他添飯,周佩道謝說:“不用如此客氣!玉姑娘,我在家裏也是受苦受累長大的,你們這般對我太好,我反而不習慣了!”
芷蘭用眼睛去瞧那位武生,身材有兩米之高,膀紮腰圓,無比魁梧,豁然有魯提轄之風。想起茂仲景居然要自己害他,不禁心裏暗暗發寒,歎道:“那茂仲景也是儀表堂堂,風度翩翩的人,如何做事這般下作,和賢哥哥他們完全不是一路的人。”心裏又恨又愁。徐英若忽然問:“這屋子裏怎麽有一種香味?芷蘭,你今天用的什麽香料?好像是薰衣草的味道,好像還混合了什麽香味,真是好香啊!”說完一連聞了好幾下,說:“衣裳是香的,頭發更香啊!這是什麽香粉啊?真好聞。”
芷蘭想起茂仲景將自己壓倒在草叢裏,那裏野花繚亂,異香撲鼻,好一陣摩挲,想必身上沾了許多,羞紅了臉不敢開口。玉胭脂也過來說:“是很香,我也從來沒有聞過這麽好聞的味道,芷蘭妹妹是調製香粉的好手,回頭幫我們也調製一些!”
芷蘭隻得硬著頭皮點點頭,埋頭吃飯。過了些時候,徐英若說:“這也奇了!怎麽我聞著這香味,越發濃了些?”玉胭脂也點頭說:“我也是這樣覺著,”轉頭問周佩說:“莫非我們女孩子才聞得出花香,你們男人都聞不見不成?”
那周佩靦腆地笑笑說:“怎麽聞不見?真是覺得香味很好,骨頭都有點酥了呢!隻不過男人議論脂粉香味,有點不倫不類,所以就不說。”
殷震賢和閔采臣等人在外邊吃飯,一邊聊著什麽,不曾在意這邊說些什麽。閔采臣也聞到了香味,說:“這香味可夠濃的,味道也有些雜亂,似乎不是三四種香料調製成的。細細聞起來,怕是有十幾種花香在裏麵。芷蘭姑娘從小在花叢裏長大的,所以才這麽用心去調製香料吧?”
芷蘭聽這話低頭不語。殷震賢聽說,忽然想起自己中了“鴛鴦合歡散”的舊事,驚叫道:“不會有藥粉混在裏麵吧?”眾人聽罷都笑起來說:“你說得好可笑!到底是醫生,女人的脂粉裏麵也能找到藥粉進來。”
原來茂仲景假借芷蘭之事,引誘芷蘭為其下藥。知道芷蘭不肯,他另出奇招,將一種叫做“酥骨雲天粉”的毒藥混合十幾種馥鬱的香料,下在芷蘭的衣裳和頭發之中。這種“酥骨雲天粉”用的是日本一個海島上獨產的一種奇特的木製汁液,配上蟾酥、蛇毒等毒藥,慢慢引誘人在香味中中毒,毒性隱藏體內,慢慢發作。因為出自日本偏僻海島,中土不曾有過,所以殷閔二人不能辨識出來。殷震賢還以為自己多疑,也就沒有當回事。晚上睡至半夜,覺得渾身疲憊酥軟,氣息都有些阻滯不暢。想一想這段日子以來真是度日如年,中醫學校的事情什麽都顧不上,三雅園對決的事情更是弄得身心俱疲,不知後麵兩場對決勝負如何,又日夜焦心。想來想去,憂慮而又焦躁,直到天明才昏昏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