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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譜桃花新樂府

  沒有人能抵抗這樣氣勢洶湧排山倒海一般的吼腔,評判幾乎沒法產生異議,荀會首抑製不住激動滿腔,鄭重宣布——三雅園獲勝。下一場:三雅園玉胭脂對決金慶班名旦金巧玲。


  觀眾聽得這樣的宣告,互相問道:“玉胭脂大名鼎鼎,金巧玲卻是哪個?”有知情的人說:“金巧玲是金家班的挑梁花旦,這人擅長花腔,嗓音甜媚,那個嗓子用起巧勁兒來,顫音、鼻音帶花音一起來,聽起來那叫一個韻致味道。等著來看好戲吧,這兩個人好有一比!”


  玉胭脂等人陪著老墨回到中醫學校,老墨麵上猶有紅光,暢懷歡樂的樣子,然聲音已經變得吃力喑啞。閔采臣說:“你先不要講話。我已經給你配了兩丸‘銀蛇冰元散’,你先服下。你這病是頑症,我們也隻能盡力而為。”老墨兩眼含淚,連連點頭。閔采臣又吩咐廚房配些潤嗓食物,每天給老墨進補。


  這天褚敏瑜來找殷震賢說:“賢弟,你那天的戲真是絕了!為兄的佩服!佩服!”殷震賢說:“還有幾場戲要演,我心裏亂七八糟的,你有什麽事情先說?”褚敏瑜說:“沒有什麽,就是給你討幾張方子。我內人現在懷孕,胃口不好,可有法子調養?”殷震賢說:“法子倒有,我給你開兩味調養的藥,服下也就是了!關鍵是心情要舒鬆釋懷一些。”說完想了一想,開出一張方子來。褚敏瑜笑著悄悄說:“可有男人大補的方子?也給我開一張來。”殷震賢說:“夫人此時懷孕,恐怕不宜……”說罷自悔口誤,笑道:“我明白了!虧你還是西洋留學回來的醫學博士,怎麽這樣的方子也來問我要!”褚敏瑜說:“好兄弟!上次你給我方法真是好,上海灘的醫生我最信你!不惟是醫術高明,為人最坦率真摯,所以才來問你要。我的醫術,隻是哄哄人罷了,你不要笑話。”殷震賢無奈,隻好給他開了幾味養身大補的藥,交代說:“可要小心,量不可以太大,隨身調養為好。”吩咐藥房去取藥。褚敏瑜收了藥,笑道:“賢弟,你這麽多才多能,完全可以在政府裏謀個職位的,要不我推薦你……”


  殷震賢說:“你省省吧,我可不要費心。”


  褚敏瑜說:“殷賢弟,放著別人垂涎三尺的東西你毫不心動,為了三雅園你卻盡心盡力,你身上確實有些東西跟別人不一樣,我雖然做不到你這樣,可是對你這樣的人還是很敬佩!”


  殷震賢笑著擺手送他,他回頭一個燦爛的笑容說:“該做的,我可都做了!”


  殷震賢送走他,心想不由羨慕褚敏瑜的好運氣:成天在外麵花天酒地招蜂引蝶,瞞得如同鐵桶似的;自己不過和泓四偶然相遇,竟弄得滿城風雨,最終讓鄭一茹斷絕了對自己的情意,真是命運捉弄。殷震賢不知道是命運捉弄了自己,還是捉弄了鄭一茹,總之一想起鄭一茹,心內就如同刀割一般難受。他心裏甚至有點留戀這份難受,似乎這種心痛的感覺,還能讓自己和鄭一茹聯係在一起。殷震賢歎了一口氣,想起此時正是臨危之時,隻能強迫自己收了心。


  中午吃飯,不見左宇飛和石雲卿。殷震賢問:“左師叔到哪裏消遣去了?”閔采臣說:“看他每天悄然凝思的樣子,哪裏有閑心消遣?”直到晚上,左宇飛和石雲卿才回來,帶回來一個陌生人。瞞著眾人,單單對殷震賢等人解釋說:“我們今天去陸順那個秘密基地察看,正好遇到他們追殺這位義士,被我們倆設法救下!”那陌生人行禮說:“我是南方革命黨的人,我叫黃鑫。我的任務是潛伏在上海發展我們的革命同誌,配合我們的北伐戰爭。我們早就知道日本人有侵吞我中華的野心,所以想收集他們妄圖侵吞中華的罪證。不想被他們追殺!多謝兩位義士救命之恩,你們都是愛國有誌的義士,希望你們也能加入我們的組織,一起為我們國家民族的大業奮鬥!”左宇飛叫人準備些食物,那姓黃的人狼吞虎咽吃了下去,道謝說:“諸位都是俠肝義膽的英雄,我黃鑫最愛結交你們這樣的朋友。我還有使命在身,今日匆匆告別,我們後會有期!”


  黃鑫離去,左宇飛讚歎說:“豪爽俠義,有膽有識,真英雄也!”石雲卿說:“難道左侍衛有參加革命黨的打算嗎?”左宇飛笑道:“忠臣不事二主,我已抱定跟隨徐次長的決心,認定他才是治國愛民的英雄人物。所以,不會再考慮革命黨的事。但是我知道他們有信仰,有綱領,有很多同誌,是一個很有希望的力量。”石雲卿道:“左侍衛既然愛慕徐次長,為什麽沒有去投奔次長為國效力,反而在這裏遊手好閑?”徐英若說:“怎麽是遊手好閑?左侍衛是那樣的人嗎?他也是重任在肩!”石雲卿道:“重任在肩?不知左侍衛有什麽擔當?可否與兄弟共勉?”左宇飛含笑不語,閔采臣接話說:“這恐怕不能和你共勉。左侍衛現在是護花使者,保護徐次長最寵愛的女兒,怎麽能和你共勉?”眾人都笑起來,左宇飛一提到徐英若,立刻英雄氣短,神色羞赧,低頭不再說話。


  殷震賢說:“明日就要開始第九場對決了。不知道玉姑娘能不能過這一關?”


  徐英若讚同道:“玉姐姐的戲精致絕倫,肯定能超過那個金巧玲。”


  殷震賢說:“不是說你玉姐姐的戲不好,我們昆曲的妙處在於靜,他們皮黃的好處在於鬧。這一靜一鬧,對比鮮明。我是怕玉姑娘吃虧!”


  徐英若說:“上次你和金慶班對決,也是一靜一動,你不是以靜製動,贏了金慶班的高腔嗎?”


  殷震賢說:“這正是我擔心的。上一場對決是我先出場,本身就是一個靜場,觀眾習慣的是靜中取幽,所以會喜歡靜。這一場是金慶班先出場,先形成一個鬧場,觀眾的期待習慣是鬧中更勝,如果忽然來一個靜場,觀眾就會感覺太靜。這就是玉姑娘吃虧的地方!我們已經輸了五場……現在已經輸不起了!”


  玉胭脂淡然說:“事到如今,也隻能從容應對。憂又何用?我們抱定魚死網破的決心,拚死一戰,興許還有出路。”


  閔采臣、石雲卿等人聽了這話,不由暗自點頭。徐英若說:“還是我玉姐姐,從來不曾見你慌過神,做事真是個有主意的!”


  閔采臣也說:“是的,你玉姐姐隻是個女兒身,可是論起胸襟氣魄,往往一個壯漢男子都不如。怪不得你父親那麽看重她!”


  徐英若驕傲說:“我父親眼裏自然是識得人的!我看好玉姐姐,她一定能贏!”


  石雲卿聽眾人這樣褒揚玉胭脂,臉上也淡淡一笑,眼睛去瞅玉胭脂,隻見她臉色微紅,如海棠含春,嫵媚溫柔,眼睛裏就怔怔的。閔采臣見他如此,心裏輕輕歎了口氣。


  到了對決時刻,金慶班的金巧玲先出場,唱了一段《真假潘金蓮》,果然嗓子用的奇巧,低昂處用小半音,高亢處轉而用華麗音,又擅長鼻音收腔,於深厚高音中能夠藏寓峭險之音,唱出來的花腔如同能夠擰出花來,頓挫分明。既有皮黃特有的剛、勁、辣,又有自身獨有的媚、亮、筋。一曲終了,人多稱讚。


  接下來,場上忽然靜下來,幽幽遠遠幾聲笛音,玉胭脂出場,她唱的是曾經爆紅上海灘的《桃花扇》。隻見玉胭脂飾演的李香君手執一張折扇,旖旎而出,隨著笛聲先來了一聲長歎,說道:“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何其悲也——!”這歎聲低回纏綿,悠長而哀,頓時將舞台上下的空氣變得哀怨寧肅。隻聽玉胭脂唱道:


  沉沉日月天何醉,慘慘笙歌我獨來。一曲桃花南渡影,是誰慟哭到西台?


  南朝金粉說興亡,無主殘紅自主張。誰譜桃花新樂府,扇頭熱血幾時涼?

  玉胭脂一字一頓,悲情盡出。唱道“興亡”、“熱血”幾個字,滿座無不動容,李香君的國仇己悲,正是民國此時的國仇己悲。一個煙花女子尚有熱血慷慨之誌,何況我輩?又聽玉胭脂慷慨唱道:

  舊曲翻成新樂府,傷心不過雨霖鈴。若容杯酒論肝膽,君是昆生我敬亭。


  一句“君是昆生我敬亭”,將此時中國人的“家國之悲”、“身世之歎”、以及“匹夫之責任”,陡然調動起來。觀者一個個慨然長思,或熱血翻湧,或愴然泣下。全場靜默鴉雀無聲,片刻,才想起靜立鼓掌。


  藤下一郎見此情景,悄然對茂仲景說:“這個女子你要留神,反日的大大的!”茂仲景點頭稱是。眾位評判開始議論評判,聽得台下有一位年輕的貴家公子,氣貌軒昂,衣著不俗,高聲喊道:“國家殘破,民族堪憂,那人還唱什麽潘金蓮;我戲曲最能開通民智,感化大眾,在這國破家亡之際,正當有三雅園憂國憂民之音!此局當然應該三雅園勝!”


  “對!三雅園勝!”觀眾齊呼。


  裘文身在政界,自然知道時局混亂,民生凋敝,看到玉胭脂唱李香君,戚戚然深為感懷,把票給了三雅園。眾人各有身世之感,也多傾向三雅園。於是荀會首匯總票數,宣布三雅園再次得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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