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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釜沉舟

  這時候上海灘已經有許多皮黃班,名角林立。昆曲的曲子極其偕律,然而辭藻雅正繁縟,一般民眾不看曲本一般聽不懂;而皮黃多演繹忠孝節義的故事,用詞都是大白話,婦孺都聽得懂,而且音多高腔,慷慨板直,令人血氣為之動蕩。所以皮黃戲到了上海灘,就廣受民眾歡迎。有詩為證:

  洋場隨處足逍遙,漫把情形筆墨描。大小戲園開滿路,笙歌夜夜似元宵。


  又有詩曰:


  自有皮黃百不如,昆徽雜劇概刪除。門前招貼人爭看,十本新排《戰金鼓》。


  金慶班是北方名班,人員多來自河北霸州、金家灣一帶,有幾個挑梁的角嗓音條件很好,聲震林木,有穿雲裂帛之功。而且皮黃多武戲,剛到上海,帶來許多武戲,鑼鼓鏗鏘,金鼓聲聲,吸引得人爭著去看。百步之內的三雅園昆班很快變得門前冷落。裴遷一看這勢頭,長歎一聲說:“昆班完了!三雅園要完了!”


  第十四回 金慶班仗勢鬥戲碼  玉胭脂北上尋故交

  閔采臣一看是蘇州“梨園公會”裏見過的金慶班,知道他們脾性剛強執拗,不會聽從良言勸告。但是出於和事的目的,閔采臣和殷震賢等一起親自到金慶班與之協商,請他們遵守梨園的規矩,另選地方唱戲。但是金班主暗中得了茂仲景的支持,自謂是上海督辦處文藝處在背後為自己撐腰,態度無比驕橫,絕無商量餘地。而這時候上海因為租界劃分,政局混亂,“梨園公會”說話也無人理會,事情再次僵持起來。


  那金慶班連演半月,聲勢越來越大,就嫌搭建戲台的場地不足,地方也蹩腳,而三雅園不僅位置居於鬧市繁華地帶,場地也十分寬闊。前麵可以演戲,後麵還有一個雅致的園子,人員居住排練都十分方便。金慶班野心勃勃,一心要侵占三雅園這地方,海報招牌一直插在三雅園前麵,三雅園張貼的海報也經常被他們覆蓋住。漸漸地,金慶班越發驕橫勢利,開始故意找碴找事端,說三雅園故意擋他們的觀眾了,故意拉走他們的客人了,隔三岔五給三雅園添麻煩。最後開始大張鑼鼓,齊奏長鳴,在三雅園之外吵吵鬧鬧。裴遷受了這許多氣,生意一天比一天慘淡,不知如何才能解決,成天唉聲歎氣。


  殷震賢、閔采臣等人一起商議這事,殷震賢說:“看金慶班這樣子,背後似乎是有勢力的,我們如何和他交涉他都態度強橫,絲毫不肯退讓的樣子。如此這般,我們隻能按照梨園的規矩來辦理,就是要和他們比戲碼,誰的戲碼硬,誰算贏了!”


  玉胭脂憂慮地說:“這如何比得?如果是當年,我們一千出戲也拿得出的,到了這般時候,昆曲衰落,整個上海灘就剩下我們一個昆班,能唱的戲卻少之要少!皮黃現在上海灘有四五十家,每家出一出戲,可以拿出幾百部戲來。這樣來說,我們的戲碼子如何比得過他們?”


  眾人沉默良久。閔采臣說:“如果不比戲碼,我們又有什麽辦法讓他們服氣退讓?”


  殷震賢說:“比了輸了,可怎麽辦?”


  閔采臣說:“如果我們輸了,也隻能讓步。這種形勢長此下去,我們三雅園恐怕也隻能關門歇業。所以為今之計,也隻能背水一戰,度過這個危機。”


  話還未說完,就聽得外麵罵罵咧咧,金慶班有個夥計又嚷著三雅園的牌子貼得不地道。緊接著金班主罵罵咧咧進來,指著裴班主罵道:“你們也太欺負人些!戲碼子不如人就算了,卷鋪蓋走人,為什麽招牌海報壓在人家上麵,這算什麽本事?”


  裴遷惱怒道:“你也太欺負人了,竟然上門來罵!當真我們怕你不成?”


  金班主搓著胳膊說:“你不怕嗎?你敢和我們金慶班比戲碼嗎?你比得過,我們二話不說立馬就走人;你比不過,就把三雅園給我讓出來!”


  裴遷一下子語塞,說不出半個字。殷震賢說:“好!一言為定!我們就和你們比一比戲碼!”


  金班主倒有點意外,說:“比輸了怎麽辦?”


  殷震賢冷笑道:“就照你說的辦!你輸了,走人;我們輸了,就把這個三雅園讓給你!”


  金班主聽了這話,如同絕望中猛然抓住了救命的繩子,說:“我們說了不算,還得找‘梨園公會’來做個公證。”


  殷震賢冷冷說:“好,任憑你找誰,規矩就照‘梨園公會’的老規矩辦。”


  金班主聽了大喜,如同憑空獲了一個金元寶,歡歡喜喜走了。


  金班主恨不得馬上趕走三雅園,說:“就定在本月十五,怎麽樣?”


  “不行不行,”荀會首說:“這件事情要通知各位評判,需要時間一一溝通,不可操之過急。你看,下個月十五如何?”


  “下個月十五?這也太長了些!”金班主不肯,搓手恨恨道。


  荀會首說:“本月十五隻有幾日了,過於倉促些。況且這番對決戲,上海必然關注的人多,搭戲台、弄場地,負責安全,還有各位執事及大人也能騰出時間來。下月十五正值春節,曆來都是我戲曲的繁盛之季,放在這個時節自然是最好的時間。”


  金班主一時語塞。那位荀會首又說:“況且三雅園在上海已有百年之久,雖說昆班現在觀者已少,皮黃正盛,然而富家子弟流連昆曲者甚多,未必就是你能獲勝。你又何必如此心急呢?”


  那金班主被荀會首這樣一說,轉而答應道:“好!就依荀會首。”拿起筆來在文書上粗粗劃了名字,這邊裴遷也簽了名字。金班主看罷心中竊喜,大搖大擺走了。裴遷則眉頭深鎖。荀會首歎了口氣說:“裴班主,如今我梨園公會說話也不靈了,這件事情明情是金慶班在使壞,可是他後麵有人,我也幫不了你。我知道你們昆班要到外麵去請人來做戲碼,我也隻能給你爭取一個月的時間,這是我們梨園公會能為你做的唯一的事情了!”


  裴遷躬身道謝。那荀會首搖搖頭,愴然長歎說:“時代變了,不是先前了!沒有王法了!沒有王法了!”歎著氣走了。


  三雅園和金慶班打對台的消息很快在上海灘傳開了,各大報紙爭相報道此事,大肆渲染,一時成為上海灘無比盛事。何九麵帶憂慮來見殷震賢等人詢問情況,說:“我隻能組織業內的朋友在各地報紙上廣為宣傳,呼籲民間隱藏的高手能夠出來支援我們。我們隻能做到如此,別的忙真也幫不上了!”


  殷震賢說:“如此已經多謝了!”


  何九歎道:“大家都是自小聽著昆曲長大的,如今昆曲麵臨這樣的災難,豈有袖手旁觀之理?你們去聯絡南北昆班,看看有沒有對策?”


  眾人稱謝,何九方告辭而去。閔采臣說:“昆班雖說已經衰微到這種程度,好在有幾百年的積澱,相信總有知己至交來聲援,不會孤立無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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