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懷鬼胎
裘文不知懷著什麽心理,神使鬼差到三雅園去了一次。這次是便裝,人又長得身量矮小貌不驚人,所以根本沒有人注意他。本想暗中看看俞文珺是什麽模樣,竟然弄得姿容豔麗的女人心甘情願倒貼,偏偏俞文珺這段日子避險,隻在後台不出來唱戲,戲園掛牌的是三雅園的名旦馮憐憐和別的小生合演的《白蛇傳》。裘文盯著馮憐憐看了一個下午,如同中了魔一般。那般清水芙蓉的模樣,那般溫軟秀麗的身段,看得裘文如醉如癡,歎道:“這真算是天作之合了!我寤寐思服的女子就是這樣的女子,誰想竟然在這裏遇見了!”於是悄悄來三雅園看了許多場,越看越歡喜,回去打定主意:“不管自己那個父親怎麽反對,這件事我一定要做個決定:我就明媒正娶這個馮憐憐。憑我這般條件,又是正娶,雖說年齡大些,可是她還能怎樣?麻雀枝頭變鳳凰的好事,料她也會滿心歡喜,一口答應!”
裘文自從迷上了馮憐憐,朝思夜想,寤寐思服,總擔心馮憐憐被人意外搶先娶了去,就委托了一個媒人到三雅園說親。裴遷把媒人讓到院子裏入座,自己不敢怠慢,連忙去問馮憐憐,馮憐憐連連擺手說:“你就省省心吧。什麽次長官長的豈是我們一個戲子配得上的?豈不道‘侯門深似海’,我這般卑賤的人,到了那個地方不被人謀了害了也沒個出路。還是就在眼前找個知根知底貼心體己的人才好。”裴遷聽了這些冷冰冰的話,知道馮憐憐意中有人,這姑娘的性情萬萬不能違拗的,所以就來回複媒人,說馮姑娘脾性怪癖,說什麽也不肯嫁到官宦人家去,還請次長大人多擔待些。
裘文得了媒人的回報,隻當是馮憐憐自認為門第懸殊,高攀不起,所以還不死心,又托媒人來說親。哪裏知道馮憐憐性格單純,並不看門第,隻因常常和俞文珺配戲,愛他的溫柔細膩,又長得粉嫩如玉,心下就許了俞文珺,兩個人私底下已經如膠似膝,哪管什麽次長不次長?不說容貌醜陋,年紀已然可以做父親了,所以壓根兒就不往心裏去,反而嫌媒人多次來煩。裘文碰了一鼻子灰,竟覺得十分沒有體麵。媒人勸說道:“這個馮憐憐是出了名的怪僻,當年盛王爺曾經看得上,那人弄死弄活都不肯的。你要她的命,頃刻就給了;你要她的人卻不能的。”裘文聽了這話,心裏更愛憐憐,隻不知如何能夠得手。
這天,新上任的藝術部副次長茂仲景來和裘文見麵。茂仲景是浙江名門之後,人也風流倜儻,兩人已經為同僚,裘文就客客氣氣禮貌接待。茂仲景堅持要請裘文一起吃飯,兩人一起在上海最著名的聚賢莊吃了一頓飯。席間茂仲景說:“我初到任上,萬事都要靠您擔待提攜,您要多照顧我!可巧有一件事情,我要匯報給您,這件事情關係到三雅園,我聽說您雅好昆曲,所以這件事情還得您拍板才好。”
裘文聽到“三雅園”這三個字,魂被提了一樣精神頓時來了,說道:“是什麽事?”
茂仲景早已探知裘文喜愛馮憐憐之事,隻不當麵說穿。佯作不知說道:“北邊過來了一個金慶班,是唱皮黃的,來到上海灘以後苦於沒有落腳的地方。他們的金班主和我一個朋友有舊交,所以來找我幫忙。我就把三雅園那邊的一個老戲台給了他們,這個地方以前鍾素素唱過戲,現在鍾素素嫁給盛王爺了,所以一直空著。您看看如何?”
裘文道:“戲班的事情,能有多大點事?你就做主定吧。”
茂仲景乘機說:“次長您有所不知,這個三雅園雖說隻是個戲班,可是後麵卻有許多人助它。聽說徐樹錚的女兒就和這班人來往緊密,那個唱李香君的名伶玉胭脂,就是徐樹錚認養的幹女兒。”
裘文猶豫道:“如此說來,這和徐次長又有牽連,我看還是慎重而行。徐次長如今是皖係的主將,段總統對他尚且器重有加,我們還是避讓一下,以免惹出不愉快令我們被動。”
茂仲景聽了這話,心灰了一大半,說:“正因為有這麽一層,所以三雅園的人對外說話都硬氣得很!就說那個第一名旦馮憐憐,眼裏誰能看的下?如今來了個戲班的對手,大家憑本事唱戲,唱不過人家也怪不了誰去!那馮憐憐說話再硬氣,如果沒有了戲台子,她又算什麽呢?”
裘文心想:“這話說得也對!馮憐憐如今這般氣盛,還不是仗著自己能唱戲,在上海灘有些名氣?如果三雅園唱不成戲,她孤孤單單一個女子還能到哪裏去?到時候還不乖乖地允了我的親事?當下正好遇到這樣的巧事,不用我親自出麵,倒也未必是壞事。”便故作不經心地說:“你隻管去辦好了,需要我幫忙,我自然會幫你!”
於是茂仲景暗中授意金家班在原來鍾家班落腳的地方搭建舞台,想用此手段逼走三雅園。原來日本方麵用心極深,戲院舞台之事,最能講述忠孝節義之大事,關乎風俗人心,用於教化百姓。日本虹口這邊日本僑民也越來越多,正想有個戲院來宣揚自己的主張觀念,驅逐異類思想,所以謀奪三雅園就成了其中文化宣揚的首要目標。倘若能夠取而代之,則是加大侵略的重要輿論戰場。是時國人尚在爭刀爭槍,日本人卻謀劃統治人心,不可謂不用心深遠。這裏三雅園的人尚一無所知,那邊平地忽然造起了一座大戲台,開始唱起皮黃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