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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錦心,一個繡口

  徐英若等人回到上海,玉胭脂、石雲卿和芷蘭等人正焦急等待消息,見他們平安回來,歡欣無比。徐英若心中有事,一直默默寡言,這天接到茂仲景的書信,說有東西要送她,約她見麵,徐英若懶懶地沒有理睬。又過了幾日,褚敏瑜有個宴會,邀請殷震賢、閔采臣、徐英若等人一起參加。殷、閔等人因他有相助之恩,所以帶了英若、玉胭脂、芷蘭等人都來赴約。過了一會兒,蘇媛和巫繼臣也來了,兩人成雙成對,看上去十分恩愛。


  過了半刻,茂仲景也衣冠華帶飄然而來。牧芷蘭見了不由心跳麵赤。茂仲景熱情異常和褚敏瑜打了招呼後,徑直來到徐英若這邊,悄悄問:“我聽說徐妹妹前段日子受了驚嚇,如今可好了?我給你書信,你竟然理都不理。我從家鄉讓他們挑選了一些上好的安神進補的好藥,特地為妹妹準備下了。”說著一揮手,幾個跟班的端上來幾個包裝精致的紅木小盒子。茂仲景取了盒子遞給英若,背著人低聲說:“上次真的衝撞小姐了,千萬不要怪我莽撞。我也是一時情急,”英若見眾目睽睽之下,不願使茂仲景難堪,於是說了一聲“勞公子費心了!”,將盒子接過來放在桌子上,就轉過頭來和芷蘭說閑話。牧芷蘭見了茂仲景,不知道怎麽樣才好,臉紅紅怯怯的說不上話。茂仲景看了她一眼,一句話沒說,轉身走開了。


  這時候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門口進來一個珠光寶氣的窈窕女人,彩鳳金絲的黑色旗袍,外麵罩著狐裘的長絨馬夾,一步一搖,用響脆的聲音笑道:“哎喲,這麽多貴客,我來得太遲了!”嫦娥奔月般進來了。褚敏瑜看見笑道:“哎呦鍾姑娘,我們早就盼得兩眼欲穿了!”轉身對殷震賢笑道:“殷公子,你的心上人來了!”鍾素素這才婉轉回身,來到殷震賢身邊,嬌滴滴地說:“殷公子,你也在啊?怎麽不告訴我先來了?”殷震賢很怕她當著眾人麵做出這等親密模樣,可是又避不開。鄭一茹一眼看到了,抿嘴兒淡淡一笑,偏又被殷震賢無意中看到了,心裏更加尷尬。玉胭脂看他那窘樣,也抿嘴一笑。殷震賢看玉胭脂也笑他,麵皮更窘得紅起來。


  褚敏瑜火上添柴說:“我這位兄弟,若論別的還差些,唯獨論豔福,我要讓他許多。別說玉姑娘、英姑娘閉月羞花圍繞左右,就是泓四那個花國大總統對我們兄弟也是脈脈含情,現在又多出一個上海灘鼎鼎風光的鍾小姐。你們說是不是天下春光都被他一人占盡了?”眾人哄堂大笑。褚敏瑜要殷震賢和鍾素素合演一出《驚夢》,推推搡搡將二人撮在一起,絲弦周章,兩人助興抑抑揚揚來了一段折子。


  徐英若見如此場麵,心裏有些不平,但看玉胭脂對此渾若不見,似乎靜心聽曲的樣子,扭頭對芷蘭說:“你都瞧見了!你賢哥哥那個軟骨頭樣,他就喜歡這些狐媚妖樣的女人,你就少費心吧。”芷蘭紅了臉說:“沒有的,不曾有過。”英若拉住她胳膊輕聲說:“好妹妹,我是你姐姐,你對我有什麽好隱瞞的。你不是喜歡你賢哥哥,卻是哪一個?”芷蘭隻是搖頭,臉紅了不說。英若說:“你心裏有人了,你瞞不過姐姐的。”芷蘭偷偷看了茂仲景,但見茂仲景隻癡癡地不時用眼睛來看英若,對自己恍若無視。芷蘭想:“這也怪了!如果茂哥哥喜歡我,為什麽當麵卻如此冷漠?如果不喜歡我,為什麽背後又送我好東西?”看他癡呆呆對英若的樣子,心裏酸楚道:“我才算明白了。原來茂哥哥喜歡的人是英姐姐!英姐姐那般貌美,對人又好的,難怪茂哥哥喜歡!”於是心裏難過,不回答英若的話,自己悄悄走出來。


  這裏茂仲景看徐英若對自己冷若冰霜,心裏也十分痛楚。原來這次設計陷害左宇飛的人正是藤下一郎,他得到徐樹錚準備南下會晤孫文的情報,通過青龍會的人製作了假印章,想要一舉害死左宇飛和徐英若。本來設定在客棧直接用炸藥炸死兩人,誰知茂仲景執意不舍英若。藤下一郎冷笑說:“既然你如此貪戀她,我就給你一個機會去得了她。”這才用迷藥迷倒左宇飛,趁機對英若下手。那個戴麵具將英若抱走的人正是茂仲景。誰知殷震賢等及時趕到,計劃破滅。茂仲景很挨了一頓訓斥,而這邊徐英若對自己似乎也有所覺察,態度更在千裏之外,茂仲景感覺好不委屈痛苦!

  茂仲景懷有這般痛苦,自己也悄悄出來散心。正好遇見牧芷蘭從對麵走過來。牧芷蘭看到茂仲景低頭歎嗟,默默無語,心裏又悲又怨說:“茂哥哥,你很痛苦嗎?”茂仲景說:“是!”芷蘭又問:“因為英姐姐嗎?”茂仲景點點頭說:“是!”芷蘭又問:“你心裏隻有英姐姐嗎?”茂仲景點頭說:“是!”芷蘭歎道:“你接近我,也是為了英姐姐,是嗎?”茂仲景停了半晌,接話道:“對不起!是。”


  芷蘭含淚道:“茂公子,你不用說對不起。有些東西,一有了就在心裏擱著,揮也揮不去,摘也摘不下來,忘也忘不掉。即使失去了,痛也痛的苦。你們把它稱為‘情’,我把它稱為‘苦’。茂公子心裏有苦,是為英姐姐而生的;我心裏有苦,是為茂公子而生的,都是一樣的苦,都是一樣的痛,都不是自己想怎麽樣就能怎麽樣的。所以,我不怪你。”


  茂仲景聽了這番話,竟如同得了一個知己一般,將五髒六腑隱含的痛楚都說出來了。他怔怔地對芷蘭說:“我原想你是一個單純不懂事的女孩子,卻不料你話說得拙樸,心靈卻是清泠明白的。是我錯待了你!”


  芷蘭聽了這話,眼睛含淚,連連搖頭說:“我不怪茂公子!你送我玉,對我也很好!是我配不上你,我怎麽能跟英姐姐比!”


  英若見芷蘭出去,隻道她看見殷震賢的樣子氣惱,所以沒有跟出來。過了些時候還不見芷蘭回去,就出了大廳,往後麵的後花園來瞧一瞧,可巧遠遠處看見芷蘭和茂仲景站在一起說話,心裏好生納悶道:“他們如何在一起?”


  原來這次中了賊人奸計的事情,徐英若一直心裏盤算。如果沒有人暗中送信,賊子怎麽會知道父親準備南下接洽革命黨的機密?左思右想除了貼身的這幾位,外人斷然不會知道的。那個輕薄自己的人,雖說不見他的麵,總有幾分懷疑是茂仲景。如果是他,是誰給他傳遞的消息?難道是芷蘭?徐英若想罷搖搖頭,芷蘭是山裏來的姑娘,生性淳樸善良,斷然做不出這樣的歹事。徐英若想自己竟然懷疑到芷蘭,不由得嘲弄了自己一番。假裝沒有看見,自己悄悄回去了。


  眾人一起回來時,各藏心事,都沒有說話。殷震賢自覺有些別扭,所以臉上也有些訕訕的。徐英若看空氣實在尷尬,開口緩解道:“這個鍾素素,眉眼做派倒是有幾分泓四的樣子,才藝卻比泓四高得多,也難怪在北方有那麽大的名氣!隻是……”


  殷震賢問:“隻是什麽?”


  徐英若笑著說:“隻是,美則美矣,妙則妙哉,可就是……”


  殷震賢笑道:“英妹妹是爽利人,怎麽變得這樣吞吞吐吐?”


  徐英若一本正經說:“我本來想脫口而出,但是我也知道,這女人極能迷惑男人的,但凡男人總會說出她一百個好來。我開口說她不好,反倒被你內心覺得我是女人之間的嫉妒。所以我犯不著就說出來。”


  殷震賢笑道:“我一直以為英妹妹聰明伶俐大氣豪爽的,卻原來這般小家子氣。”英若說:“憑你怎麽說,我就是不告訴你。”


  玉胭脂一直低頭行路不言不語。閔采臣說:“玉姑娘怎麽不發表一些見解?”玉胭脂含笑道:“英妹妹是何等樣人?別人見不到的,她一眼就瞧見了;別人說不出的,她一口就說出來了。句句話精辟入裏,反而替我們這些口拙心笨的人,理出心中的悶氣來。她如今不說,我們這些人更不敢說了!”


  閔采臣說:“玉姑娘真是謙虛。英姑娘是那等聰慧,玉姑娘又何嚐不是?兩個人一個繡口,一個錦心,天生的一對好搭檔。那位鍾姑娘若論才藝美貌,真是天下絕品。可惜缺了一個‘情’字,再好的東西也就不足為觀了。”


  徐英若哧哧笑著,說:“舅舅千萬別說這話,省得我賢哥哥難受。那可是我賢哥哥心頭的東西,你沒看人家唱《驚夢》的樣子,好一個‘緊相偎,慢廝連,恨不得肉兒般和伊團成片’!”


  玉胭脂羞笑道:“這岔三的丫頭,說出這般沒臉麵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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