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總被無情惱
此時皖係軍閥在北方局麵大開,段祺瑞讓徐樹錚到南方來爭取孫傳芳,徐樹錚秘密到上海與孫傳芳密談,雙方議定了合作事宜,然後才知會殷震賢、徐英若和玉胭脂知道。左宇飛得訊,也從昆山趕到上海。徐樹錚見了各位大喜,說:“上次你們完成得好!如今我們和德國公使的關係非常融洽,他們還邀請我過政府到德國訪問。現在我有一個任務交給左侍衛去做。南方革命黨現在聲勢很好,他們主張共和,和我們段總理的主張一致,所以我想請左侍衛先行去接洽聯係,隨後我要親自去拜訪他們的孫文將軍,商議合作之事。”左宇飛領命,即日就悄然南下去了。徐樹錚也因為政事匆忙,不敢多停留,趕赴安徽去聯絡以前的舊部去了。所謂人在政壇,如在江湖,戎馬倥傯,來去倏忽,並無一點安寧歇息之日。
三雅園憑借《桃花扇》再次紅火了一個多月,鍾家班卻少人問津。鍾素素無奈,隻好派人另去尋了地方,就在東市後麵的暖玉樓開了台子,轉到那邊去唱戲。三雅園這邊的戲台隻好悄悄拆掉。鍾素素好強,白天拆怕沒麵子,吩咐人晚上拆了台子搬東西裝車。這日晚上正好殷震賢從這裏經過,看到當日氣勢煊赫的舞台變成一片狼藉之地,鍾家班的人忙忙碌碌拆台子搬東西,一片狼藉寥落的情景。那鍾素素一個人站在高處遠遠望著,神情淒涼。殷震賢不覺有些同情,歎息道:“我也不希望有今日之情景。鍾班主,那邊可安頓好了?”
鍾素素乜斜了一眼,冷笑道:“殷公子,是來看我的笑話嗎?看到我們鍾家班如此狼狽,你一定很開心吧。”
殷震賢低眉說:“你說錯了!我不是開心,而是難過。現在全天下的昆班也沒有幾個了。我們都是昆曲的愛好人,隻有盼著昆班興盛繁茂的,沒有希望它拆台落寞的。所以,我心裏很難過。”
鍾素素鼻子哼了一下,說:“我們鍾家班在天津唱戲,有時也到河北、北京,聲望也是有點的。可惜戰亂搞得沒法過,所以到上海來。這麽個班子三十口人要吃飯,卻沒個頂梁柱的,什麽都壓在我一個女人的身上。我就是扛得起,也覺得累了!”
殷震賢聽了這話,竟然大不忍,但見鍾素素一身縞素,在月光下神情淒惻,淚光點點,不由得心中難過說:“鍾姑娘,倘若在那邊需要我幫助的,我一定會幫助你度過這個難關。”
鍾素素聽了這話,大受感動似的道謝說:“那就謝謝殷公子了!我聽說殷公子也是唱曲的好手,改日到我暖玉樓去客串,我也是歡迎的!”說完回頭看了一眼舊地,扭頭坐上車子走了。
過了兩日,果然鍾素素那邊請殷震賢過去客串,殷震賢就在暖玉樓客串了幾場。鍾素素又排演了《百花香》戲,自己在戲中扮演百花公主,俊采飛揚,英氣逼人,如同遊鳳蛟龍,令人沉迷。暖玉樓一帶沒有昆曲,忽然來個昆班,也有隔三岔五來捧場的,三教九流都多了起來,就是那些地痞流氓攪事,有殷震賢在,都懼怕不敢來。茂仲景將褚敏瑜等也帶了來。褚敏瑜見了鍾素素,驚為天人,也十分垂涎,沒事也帶許多朋友來觀賞。如此這般,生意也漸漸有了成色。
這日晚上暖玉樓的曲會散席了,大家心意洽合盡興,都乘著月色笛音慢慢散去。鍾素素來送殷震賢,柔情脈脈說:“殷公子果然是俠義心腸。怪不得女孩子都爭著喜歡你,為你爭風吃醋。”
殷震賢笑道:“哪有的事?姑娘說笑了。”
鍾素素嬌嗔道:“這有什麽好抵賴的?我來的日子雖然不多,殷公子的事情還是沸沸揚揚傳入許多。莫說上海的花國大總統泓四小姐對殷公子風流情長,就是出身貴胄的鄭三小姐也曾和你一往情深,聽說還有三雅園的玉胭脂也和公子不清不楚,就這三樣的人物,已經是風生水起了不起的美色,還有什麽可說的呢?”
殷震賢苦笑道:“這些事情都不知從何說起,不說也罷。”
鍾素素冷笑一聲,略帶醋意婉聲諷刺道:“哼,說到了痛處不是?不過略微提起一些,公子就做出這樣痛楚傷感的樣子來,可見用情之深,受傷之重。還說沒有!”殷震賢說:“既然已是往事,又無結果,提他何益?我早已忘卻了,哪裏還有傷痛?”嘴裏這麽說,卻其實傷痛還在心裏。別人倒也罷了,鄭一茹那是用心深深愛過的,豈能無傷痛在心?所以臉上還帶著一絲落寞。鍾素素察覺到,對他微微一笑說:“你呀,這種事情,怎麽瞞得過我?”說罷用手輕輕一指殷震賢的額頭,那雙眼睛似幽似怨直直盯著殷震賢。殷震賢尷尬地一笑想避開,再看鍾素素三分冷豔,七分妖媚,威而有儀,笑而多情,不覺有些癡癡心動。那鍾素素歎了口氣,輕輕推了殷震賢的胳膊說:“你還活在女人的陰影裏,我才懶得理你呢。”說罷莞爾一笑,婉轉離去了。
殷震賢看著她裙帶飄搖的身影漸漸離去,癡呆半晌,覺得她這句話大有深意,一種朦朧的情愫襲上心頭,竟然對鍾素素生出了一絲癡念。一來是鄭一茹對自己的傷害太深,那種無邊的感傷早已浸潤肺腑無法自拔,急需有人來療治這段傷痛;二來鍾素素風華絕代之姿,傾國傾城之貌,難得不令人心動。殷震賢心裏對鄭一茹的千般愛意,竟然有一些莫名其妙移到鍾素素身上來。自此以後神使鬼差,三天兩頭往暖玉樓這邊來,鍾素素最識男人秉性,更是弄乖使巧,款語馨香,紅袖善舞,弄得殷震賢如墜溫柔鄉裏。
鍾素素本來就喜歡在上海灘的報紙上出彩,博取眾人的欣羨和讚譽,如今有了殷震賢的幫襯,才子佳人的傳聞再度風靡。消息傳到三雅園,徐英若氣得直跺腳,忍不住抱怨道:“賢哥哥就是麵團裏麵炸湯圓,整個就是一個混蛋!”眾人都竊笑不已。殷震賢回來,徐英若用手指著他,咬牙恨恨地說道:“賢哥哥,枉我叫你一聲哥哥,你竟然是這樣不黑不白不明事理的人!如何和鍾素素那人攪合在一起!我看你是脂油蒙了心,糊塗粉蒙了麵,你整個人都糊塗到底了!如何做出這樣的事情!”
殷震賢無奈道:“你能不能溫和點,大家閨秀說出這樣俚俗婦女才能說出的話!鍾素素也是昆班,天下昆班都是一家人。我幫幫她,也是出於本心。”
徐英若罵道:“你出於本心,是幫昆班嗎?還是被那個狐狸精迷了心竅?你知不知道,那個女人是專門哄男人的,別人一眼都看出來了,你怎麽就糊裏糊塗跟她攪在一起?”
殷震賢說:“人家鍾姑娘也是個人好不好?她不就是帶著昆班出來打天下的女人嗎?怎麽到你嘴裏就變成這樣?我不和你說,我學校還有事……”說完拔腿要走,被徐英若拉住,不依不饒說:“你休要走!你幫昆班我不反對!但是你不能和那個鍾素素攪在一起!你怎麽對得起我玉姐姐!”
殷震賢說:“這話又怎麽說?我幫鍾家班和幫三雅園是一樣的,這是我的責任。這和你玉姐姐又有什麽關係?”
徐英若指著殷震賢的鼻子狠狠說道:“你說什麽?我玉姐姐怎麽對你的你不知道嗎?你為什麽要這樣傷她的心?你明知道我玉姐姐……”話說到這裏,卻忽然哽住,正巧看見玉胭脂聽到爭吵已經趕過來,聽到兩人正說自己,臉紅紅的又羞又愧。玉胭脂拉住英若道:“好妹妹,看你這急脾氣!你和哥哥有什麽說不了的,犯得著這樣大吵大鬧嗎?你過來,去我屋裏喝杯茶消氣!”說著拉徐英若離開了。徐英若見玉胭脂明明聽見了自己的話,卻含混裝作不知,心裏更難過,瞪了一眼殷震賢默默跟著玉胭脂去了。殷震賢也自悔出言過重,話說得太絕情,低著頭回去了。
那邊玉胭脂強忍著悲痛帶徐英若出來,兩行眼淚卻再也忍不住,撲撲簌簌陡然掉落下來。英若看了更傷心,勸解道:“玉姐姐,你就把賢哥哥忘了吧。他竟是這樣一個糊塗人。”玉胭脂拭淚說:“你這傻丫頭就知道胡說,你賢哥哥也是要麵子的人,你當眾那樣說他,叫他如何有臉再過來?你也太心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