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雙璧
叮鈴叮鈴,電話急促。
藤下一郎恭恭敬敬接了電話,連聲說“嗨”!“嗨”!他的臉色變得紅赤,聲音沉重。即使隔著電話,他也不敢抬頭,連連鞠躬賠罪。
陸順和茂仲景慌慌張張走了進來,緊張地問:“有什麽事情?這麽急促地叫我們過來?”
藤下一郎掛了電話,怒氣衝衝地說:“你們兩個混蛋!上海的物資運到山東,救了德軍,給大日本帝國帶來重大損失!不知道你們是怎麽做這個工作的!”
陸順和茂仲景麵麵相覷,說:“怎麽可能?”
藤下一郎憤怒說:“這是我們內部人送過來的消息!你們無能的大大的!車輛上麵蓋的上海督辦處的章,在我們眼皮底下這麽大的動靜,都能把我們悄無聲息地瞞過!這些人實在太厲害了!”
陸順小心謹慎地提醒道:“藤下會長不要生氣,我們還是查清楚到底是誰幹的?”
藤下一郎揮揮手說:“幫助德國人,不會是一般人幹的!徐樹錚現在來往各軍方,皖係勢力越來越大,這次一定是他的授意!徐樹錚的女兒據說就在上海,和三雅園那個戲班打得火熱。還有那個殷震賢……你們要格外留意這幫人!”
茂仲景聽到“徐樹錚”三個字,暗暗心動歎道:“倘若做了這個人的女婿,還有什麽事做不成?偏偏徐英若對自己無情無意,讓我投靠無門,好不憤恨!”
藤下一郎看穿了茂仲景的心思,說:“你們茂氏是浙江一帶世代相傳的名門望族,可是到你這裏,除了一些家資,政壇上幾乎空空蕩蕩了。你再不拚命搏出個前程,恐怕你的家族就難以再整旗鼓了。現在日本在中國的勢力越來越大,你隻要跟我合作,我們青龍會可以保你一路高升。你有了好前程,什麽樣的女人不能得到?包括那個徐樹錚的女兒!”
茂仲景惶惶說:“這個,會長也知道了?”
藤下一郎得意地笑笑說:“我當然知道。上海灘沒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你喜歡徐英若,沒關係,我會幫你弄到手的!”
茂仲景振作精神說:“三雅園背後有個盛王爺撐腰,這個盛王爺在政壇上軍隊上都有門路,此次莫不是盛王爺暗中幫忙?我看這三雅園就是個禍害,這幫人天天在那裏唱曲聽戲,結交了很多上海灘名流。我倒有個主意,我們去找一個比三雅園更強的昆班,讓它們相互比拚,興許就把這三雅園擠垮了也未必。”
陸順不以為然說:“你腦子也昏了頭。一個小小的戲班,能掀起什麽風浪?”
藤下一郎擺擺手說:“不不不!這個主意好!如今日本和德國還在打仗,輿論人心很重要。如果我們在上海灘扶持一個昆班,對大日本帝國凝聚人心非常有利。茂公子,你很有頭腦,這件事就交給你辦!”
陸順看茂仲景微微一笑,問道:“你這麽鎮定自若,難道你心裏已經有人選了?”
茂仲景說道:“昆劇名角南北有兩個。南昆是南璧的馮憐憐,北昆是北璧鍾素素。如果我們把鍾素素請過來,那就難講了。如今北邊天津一直打仗不太平,我們請鍾素素南下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據說這個鍾素素不僅一身絕技,人又長得異常標致。如果她肯來,那就別有一番氣象了!”
茂仲景這裏暗中活動,沒有多久鍾素素就帶著鍾家班南下到上海。茂仲景早已安排妥當,就在三雅園旁邊幾百米的地方租下場地,搭建戲台,開鑼唱戲。海報上到處都是鍾素素的照片:一個美女明眸皓齒,顧盼神飛,果然有千般豐采,萬種精神。一時上海灘各大報紙也在宣揚,“南北雙璧齊聚上海,昆角名旦誰為魁首?”、“南璧馮憐憐惹人憐愛,北璧鍾素素最是風流”之類的報道隨處可見。
三雅園看戲的觀眾一下子被吸引走不少。人們一邊走一邊議論說:“鍾家班那個鍾素素真有神功,那穆桂英演的,那是刀槍劍戟,轉騰跳躍,十八般武藝呢。”“你聽說沒?昨兒唱的是《玉堂春》,這可是新戲,新鮮著哪。”
裴班主一看這情景,慌了神說:“這下麻煩了!鍾家班這麽一撐,我們三雅園的戲就別唱了!”親自去和鍾家班交涉,請他們到別處唱去。那鍾素素斜著眼睛蠻橫道:“我們這裏唱戲,又不曾壞了‘梨園公會’的規矩,為什麽要別處去?戲班吃的是功夫飯,誰有本事誰招來觀眾,你把人全吸引過去,我也沒話說不是?”說得裴遷倒沒話說。
殷震賢也去鍾家班看了戲,想知道這大名鼎鼎的鍾素素到底有什麽本事。北昆與南昆也有些流派上的不同,北昆有許多武戲,唱腔也融合許多高腔,演員唱到激揚高昂之處,最能高中取巧,直中有曲,跌宕錯落,令人叫好!這鍾素素不僅唱功好,更有一身奇技,將那花槍使得如同流星馳月,美不勝收。殷震賢看了半晌,感歎道:“鍾素素果然才藝出眾,得名北璧真是名不虛傳!”
第一天,三雅園掛玉胭脂的《牡丹亭》,鍾家班也掛鍾素素的《牡丹亭》,觀眾都說:“玉胭脂的《牡丹亭》看得多了,不知道北璧的《牡丹亭》是什麽味道?”所以觀眾到鍾家班的倒去了一大半。到了第二場戲,三雅園掛馮憐憐的《白蛇傳》,鍾家班掛鍾素素的《白蛇傳》,觀眾說:“馮憐憐唱得細致,但是鍾素素的武藝那是一絕啊!”所以去看鍾素素戲的人更多。到了第三場戲,三雅園掛了《長生殿》,鍾家班掛了新從皮黃戲那裏改編過來的《玉堂春》,一下子又吸引走了大部分觀眾。裴遷哭喪臉對殷震賢說:“鍾家班是新班子,這樣給我們較勁,我們三雅園的園子要關門了!”
殷震賢一早來找鍾素素。那鍾素素獨自一人站在舞台中央,睥睨著空無一人的觀眾席,三分妖氣,三分媚氣,再加四分霸氣。殷震賢好言相勸說:“鍾姑娘,三雅園和鍾家班都是昆班,一個祖師爺賞的飯。鍾班主有如此才藝,相信在上海灘找個落腳之地並不難,何必同室操戈,與三雅園作對呢?”
鍾素素冷冷一笑說:“既然是祖師爺賞飯,誰有本事吃就誰吃。鍾家班也是到上海灘來做營生的,三雅園做得,怎麽我們就做不得?”
殷震賢勸解道:“大家都是昆班,應該和氣為一家,不該這樣兩敗俱傷地鬥法。鍾班主是聰明人,還希望能以大局為重,能夠換個地方演出。”
鍾素素哼了一聲,懶洋洋對戲班的手下說道:“戲要開場了吧。”說完扭轉身往後台那邊走,殷震賢說:“倘若鍾班主執意如此,我們也隻好盡力挽回此局。”那鍾素素睬也不睬,徑自往後麵去了。
盛王爺聽人說及此事,大怒道:“什麽北璧班子這麽大膽,竟敢和三雅園叫板?”吩咐師爺說:“你帶些人去,天天坐在三雅園裏,給三雅園增加點人氣!”師爺遵命,每天帶一幫人在三雅園坐鎮冒充觀眾。殷震賢又好氣又好笑說:“這樣豈是長久之計?”於是飛鴿傳書,告訴閔采臣這裏的事情。閔采臣立刻趕往蘇州“梨園公會”,將鍾家班之事告知“梨園公會”的會首沈月泉先生。沈會首尋思良久說:“咱們蘇州昆班和三雅園交往百年,每次到上海演出都到三雅園落腳,如今他們有難處,我們豈能坐視不管?你回去告訴三雅園,就說我們蘇州四大坐城班的名旦名角三天之後齊聚三雅園,痛痛快快唱一個月大戲,幫他們撐撐門市。”裴遷這邊得了消息,大喜過望,果然將蘇州四大坐城班到上海演出的事宣揚出去。那邊殷震賢去找報社的江南何九,何九也肯為三雅園出力,聯係媒介同仁,一起在大報小報上宣揚此事。三雅園得了這些助手,每日裏絲弦周章,笛音清越,上海名流都來到訪捧場,生意恢複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