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班之禍
眾人又喊“喬醋”,徐英若方謝幕,姍姍下台,手裏已然捏了一把汗。進了後台,見玉胭脂微笑點頭。殷震賢氣喘未定、大汗淋漓,已經趕到後台去換衣服了。
這時馮憐憐穿過後台往裏麵走,玉胭脂看到,輕輕拉住說:“馮妹妹,我們也是逢場作戲,妹妹千萬別往心裏去。”
馮憐憐冷笑說:“你這話說得奇怪。我唱我的戲,是好是歹也懶得聽人閑話,也不管什麽第一第二的?又跟誰計較?”說著自顧自走了。徐英若說:“她怎麽這般小性?”玉胭脂笑著說:“她就是這樣性情,從不關注別人的。如此豈不更好些。”
這時殷震賢已然上場,素麵白衫,姍然而出。原來扮的是貌美潘安,風流峻潔,眾人驚倒。藤下等人見了思忖道:“果然是殷震賢沒錯。如此這般,那些國寶卻在誰手裏?”卻不料偷梁換柱,被玉胭脂等人一場曲會給瞞了過去。
當下跟蹤左宇飛的人空手而回,茂仲景這邊也一無所獲。藤下一郎憤怒說:“這批珍寶一定就在左宇飛手裏,定是被他們騙過了!你們實在是愚蠢之極!”
這時有日本興亞院的信使來傳信,藤下一郎等未及迎接,信使已然傲然到了大廳之外。藤下一郎恭恭敬敬參拜,那信使冷笑道:“堂堂一個青龍會的頭領,手下有那麽多高手供你驅使,竟然先被燒了鴉片,而珍寶的影子都沒有摸到!不知你是怎麽做工作的?”
藤下一郎恐懼道:“屬下知罪,請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擒拿凶犯,將功折罪。”信使道:“興亞院大人對你的行徑非常不滿。首先,一個堂堂的大日本帝國,竟然販賣煙土,名聲太不好了!你將煙土生意交給中國人自己做,你躲在後麵就行了,不要讓中國人知道是日本人在販賣煙土。其次,關於‘鵝貝雪花龍骨’的事情,興亞院已經派出了頂尖的高手,代號叫‘風’。必要的時候,他會聯係你做他的助手。你們要全麵配合!”
藤下一郎驚懼道:“是。”
信使道:“我們日本馬上要和德國開戰!北洋政府是中立國,最好不要惹怒他們。在此期間,你好好準備醫療物資和戰備武器,支援我們即將打響的偉大戰爭。明白嗎?”
藤下一郎鞠躬道:“是!”
過了有半月,左宇飛飄然而回。眾人問他哪裏去了,左宇飛笑道:“忽左忽右,忽東忽西,最後到武夷山中度過幾天歲月,然後甩掉那些耳目尾巴,自己回來了。”眾人都笑了。
左宇飛問這邊的情況怎麽樣,眾人就告訴他如何瞞天過海,如何偷梁換柱,將殷震賢換出來,瞞過眾人耳目一節。而‘盛王爺強勢點戲’、‘徐英若仗技出頭’等等環節,皆是出於玉胭脂籌劃和妙計。左宇飛不由折服再三,對玉胭脂說道:“姑娘能夠想出這樣的妙計,真是女中諸葛了!”玉胭脂指著徐英若笑著說:“所有這些,還不都是因為我們這裏還藏了一個寶,小生戲唱得好,又會磨腔,壓得住陣腳的。否則怎能蒙混過關?”
左宇飛大為驚奇,歎道:“想不到你們竟然用‘中秋曲會’這樣一個幌子,做了這麽大一筆買賣,真是匪夷所思。”
玉胭脂忽然想起來說:“說來也巧。你到武夷山去,偏偏在武夷山那邊來了一個演小生的伶官,叫俞文珺。這小生長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如同女孩兒一般,是個天生的小生料子。這兩天到三雅園裏來了。裴班主蠻歡喜,馮姑娘看上去也蠻喜歡的。”
閔采臣問:“怎麽忽然從南邊跑到這裏來了?有沒有什麽說處?”
玉胭脂說:“這小生倒說得清楚。他原來是在一家有權有勢的王爺家班裏唱戲,也是梨園世家,從小開始學了幾百出戲,身段唱功樣樣是好的,在王爺府很受寵愛。隻是那個王爺性情暴虐,又有些斷袖的癖好,看俞文珺生得粉嫩俊俏,所以當作男寵來養。俞文珺受那王爺百般蹂躪,不堪其辱,所以乘機逃出來的。”
閔采臣歎道:“如果這樣,被那王爺知道,恐怕要惹出一場禍事。”
徐英若問道:“這又有什麽?他一個遠在福建的王爺,難道還管得了上海灘?況且現在的三雅園有盛王爺在那裏撐著,還怕他一個遠不著邊的王爺不成?”
閔采臣說:“你有所不知,咱們戲班有戲班的規矩。他是戲班挑梁子的人,如今跳班,就犯了‘梨園公會’的規矩。人家真來找事,恐怕盛王爺也講不過這個理去!”
徐英若笑道:“你說的也奇了!他那般欺辱人家一個伶人,還不準人家跑不成?況且天南海北,他未必找得到上海來。”
閔采臣說:“如今也隻能這樣想了。畢竟福建山深路遠,未必真的來了!但願無事則好。”
這邊盼著無事,那邊卻事事緊逼。原來福建那位王爺一直居住在偏僻之所,雖說山深路遠,卻自以為一方神聖,手眼通天,早就霸氣慣了,自己最寵愛的一個戲子跑了,心裏又氣又急,吃飯睡覺都沒有味道,想俞文珺那樣的小生,不但膚白貌美,而且一身才藝,從哪裏能找到另一個?於是派人四處尋找。那些人找了幾個月,竟然找到了上海,也探知在三雅園班底,於是回去稟告。王爺大喜,派了一幹人前來索拿。裴班主知道昆班的規矩,欲要放出人,明明知道是往火坑裏推;要是不放人,又說不過這個理。無奈隻好又來找閔采臣和殷震賢,請他們出麵化解。
閔采臣與那般人說了半日,那班人說福建方言,蠻拗難解,但是態度卻極端頑固堅硬,臉色鐵青憤恨,什麽都不要,隻說要立刻帶人走。倘若不肯,就找梨園公會理論。閔、殷都是蘇州梨園公會的人,知道其中的規矩,自知理虧。但要放人,看這樣情形,人被送回去不是暴打慘死就是屈辱受苦,於心何忍?雙方僵持不下,那些人果然把上海梨園公會的執事們找過來,要論個公理。一位執事說:“這種事情,我們不能偏袒任何一方。按道理這個俞文珺跳班要返回。不過咱們梨園公會還有個規定:如果你三雅園的戲碼子要比福建那邊的戲碼子硬,那麽俞文珺跳班就認了。不過要比什麽戲碼子,要福建那邊來定。”
福建那邊人嘿嘿冷笑,說:“那好!比戲碼子我們也不怕的。我們福建的昆班擅長的是‘飛彩’之術,倘若三雅園的‘飛彩’之術勝過我們,我們就認栽好了!”上海“梨園公會”管事的人說:“那好!現在中秋剛過,九月十五為期,如果三雅園的‘飛彩’之術能勝過福建昆班,那麽人就留下。倘若不能,那就隻能公斷,把人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