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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天換日計

  這天茂仲景來找殷震賢問:“中秋節我準備聯係幾個曲友搞個曲會,不知你有沒有雅興參加?”


  殷震賢笑道:“算了算了,你那個曲會太香媚,上次兩個妹妹都不喜歡,我就不去了。”


  茂仲景笑著說:“這次不同,沒有旁人,隻有我們幾個熟悉的人,你帶上兩個天姿國色的妹妹一起來樂一下,吟詩賞月,何樂不為呢?”


  殷震賢說:“我們蘇州自古就有‘中秋曲會’,‘千人石上唱昆曲’。雖說如今身在上海,但是喜歡曲子的人如何會錯過這樣的良辰美景?所以我們已經準備好,中秋之夜共赴三雅園的曲會。師兄如果有興趣,可以和我們一起去參加。”


  茂仲景聞此,暗中關注,果然在中秋前夕得到三雅園中秋曲會的大幅海報,上麵有詳細的戲單,一起抄下來呈報給藤下一郎。藤下看了一眼,戲單上列表有:《遊園》、《驚夢》、《活捉》、《見娘》、《折柳陽關》、《斷橋》等出,殷震賢、閔采臣、玉胭脂都在列。再看殷震賢和閔采臣上場、中場、下場都有戲,絕無可能中途離場。藤下思忖片刻說:“他們也許會用戲單騙人,到時候人卻不在了。你去盯牢他們。”茂仲景說:“我會親自看的。”


  藤下一郎說:“很好,我會派人在戲園周圍監視。你親自去。不!最好我也去看看,這個殷震賢是個什麽樣的人?”


  中秋之夜,月色皎潔。三雅園橫波的一座大石拱橋被裝扮成戲台,參加曲會的人將橋下千米之外都坐得滿滿的。馮憐憐先自出來唱了一出《遊園》,盛王爺大叫一聲好,眾人才知盛王爺也帶著一般人眾來參加曲會。那邊茂仲景也帶了一群人遠遠望著。第二場是《驚夢》,看著殷震賢和玉胭脂扮演的柳夢梅和杜麗娘,纏袖遞懷,蘊藉含蓄,別有一番風流情長。然後是閔采臣的《活捉》,看得眾人觸目驚歎。茂仲景也懂昆曲,不過不求甚解,沒有殷震賢那麽精通,看了半晌,沒有發現什麽破綻。


  茂仲景哪裏知道,一個“李代桃僵”,已經“偷天換日”。真正的殷震賢戲未開場已經悄然離開上海,直奔昆山玉峰山下。左宇飛臨行有交代,國寶正藏在玉峰山背後一幽謐的山洞中,圖紙路線一一交代清楚。舞台上的殷震賢並非真人,乃是徐英若假扮。


  徐英若因父母皆喜好昆曲,自小耳濡目染,學得許多出戲。她身材較高,嗓音條件又高亢清脆,唱小生戲、花旦戲都好。假扮殷震賢倒有七分相像。因為昆曲發聲用的是小嗓,腔調皆要中規中矩,不能隨意發揮,所以一般人聽不出來。


  此時已然月上高空,傾瀉下萬裏光輝。眾人看到殷震賢又出來唱了一出《折柳陽關》,閔采臣也出來唱了一出《寄子》,戲單上的戲目已然唱得差不多了,開始由下麵的曲友點戲。茂仲景看此時接近夜半,殷震賢也不可能再出去。藤下卻不放心說:“你點殷震賢和閔采臣的戲,看看他們會不會出去了?”


  茂仲景知道殷震賢擅長“笑功”,這“笑功”是殷震賢的絕技,能夠從丹田之中抖擻出一連串笑聲,時急時緩,跌宕起伏,卻能圓滑美妙,筋節有勁,熨帖自如。加上表演時的舉手投足,妙若詩畫,遂有“殷喬醋”之美稱。這“笑功”是殷震賢的絕活,一般人難望其項背。於是就招呼下麵人一起高喊,點殷震賢的《金雀記?喬醋》。


  誰料這邊人一叫“殷震賢”,惹惱了一群人,正是盛王爺的屬下。那些人都驕橫慣了,素來知道盛王爺最愛馮憐憐,如今點戲怎麽能讓殷震賢給先壓了下去?因此在那邊點馮憐憐的《斷橋》。裴班主連忙出來調和說:“我們昆班的點戲最為講究,第一出戲,都由戲班最出色的演員演出。殷公子的《喬醋》當然是曲中一絕,可是他不是戲班的人。第一出戲自然當是馮憐憐的戲。尤其是這般的月下,白素貞悲悲啼啼、幽幽怨怨,簡直如同嫦娥下凡,還是盛王爺有見識。這第一出,就照盛王爺的意思辦,大家覺得如何?”


  誰敢跟盛王爺較勁?自然點頭稱好!於是馮憐憐出場,一身縞素,頭纏白綾,唱了一段《斷橋》。馮憐憐唱功甚好,開言幾句“怎不教人雨淚零,無端拋閃,拋閃無投奔,好叫人氣滿襟,淒清”,就使場麵異常肅靜下來。月光之下白影素素,舞動翩翩,更兼絲弦淒淒清清、歌聲幽幽怨怨,唱得眾人心神淒惻,悄然動容。


  一曲終了,下麵的人又有喊“殷震賢”的,也有喊“活僵屍”的。玉胭脂出來報幕說:“眾所周知,閔公子的‘活僵屍’和‘懸空提影’的絕技,那是江浙無人能比的高超技藝。今天有幸閔公子也來參加我們的曲會……”


  下麵喊聲雷動。於是閔采臣上場,沉穩老練,不慌不忙,演了一場《瘋僧掃秦》一出戲。閔采臣唱完下去,下麵又接連喊著“殷笑”、“殷笑”!玉胭脂走到橋中央的台子上麵,鎮定自若說:“剛才我們傾聽了‘上海灘第一名旦’馮姑娘的絕技,又見識了‘活僵屍’閔公子的神功,下麵,我們就應大家的要求,請著名的曲友素有‘殷喬醋’之稱的殷……”


  玉胭脂話未說完,台下忽然有一個高傲冷脆的女聲喊了出來:“且慢,我有一句話想問:這‘上海灘第一名旦’是誰封的?不知道當得起還是當不起!”


  盛王爺聽到這話,噌地一聲站起來說道:“馮姑娘是‘上海灘第一名旦’,這是公認的?你什麽人?有什麽不服氣的上來,讓本王爺見識見識?”


  那女人毫不畏怯,坦然站了出來,冷冷一笑說:“按照我們昆班的規矩,花旦不僅要有唱功,還要有做功。所謂‘唱念做打’。馮姑娘的唱功是絕了,形神出色,我也佩服。可是要論做功,未必當得起這個第一。”


  玉胭脂接話道:“敢要討教這位姑娘,既然你認為馮姑娘的做功當不起這個第一,可否領教一二?如今正逢中秋曲會,有諸多懂行的曲友在座,正好做個評判。”


  那女子說:“這有何難?我就為大家獻醜,來一段做功,也好請盛王爺和各位曲友做個評判,分出上下。”


  一位曲友開口說:“年年中秋曲會,都會來一些不知名的高手。一來參會,二來獻藝。既然這位姑娘能說出這話,想必也是一位行家裏手,就請這位姑娘給我們來一段折子,我們大家共賞一番。”


  盛王爺說:“好!我就來看看,還有什麽人這麽不知天高地厚?你上來!”


  隨著盛王爺一聲喚,台下走出來一個窈窕女子,月華之下披了一層白紗,舉步輕盈,恍若淩波洛神,霓裳仙子。眾人都叫好,盛王爺也暗自折服。茂仲景看這身影有些熟悉,恍似徐英若,卻又看不分明。隻見那女子輕輕施禮,然後請絲弦,助輕笛,演了一出《西園記》。這女子做功果然不同尋常,舉止惟妙惟肖,身段優美如畫。縱使唱功,也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一唱三歎之處,別有一種舒適自如。眾人都點頭折服,台下有精通曲子的說:“這是昆曲的磨功。昆山腔又叫水磨調,馮憐憐水調最佳,而這位姑娘的磨調卻是出眾的。”


  茂仲景聽得如癡如醉,眼睛死死盯著那女子,越看越覺得像徐英若。這時身邊有人提醒說:得趕快讓殷震賢出場,好歹這麽一弄,已經又有三折戲的功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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