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國大總統
雅會使用的宴會廳很大,陸續有衣著華貴的客人進來,茂仲景和胖子一起在那裏招待客人,見到殷、巫等人揮胳膊舞臂非常高興。殷震賢等找幾個座位坐下,看著客人絡繹而來,竟然有舞廳的歌女,電影歌劇的明星、還有一些名聲很噪的交際花。這時聽見有人笑聲爽朗說:“喲,我來晚了!失禮!失禮喲!”聞聲走進來一位女子,身材窈窕,珠翠滿頭,打扮得異常妍麗出眾。在殷震賢和巫繼臣眼前飄然走過,但覺熏香無比。客人悄聲議論說:那就是上海灘“群玉坊”著名的“花國大總統”泓四小姐。這泓四小姐巧笑倩兮,光彩照人,雖說出身書寓,可站在那些群芳中間,氣勢耀眼,把那些貴族小姐和明星佳麗比得都矮了半頭。殷震賢經常在報紙上看到泓四小姐的照片,如今看到真人,覺得遠遠比照片更加明麗:但見那泓四小姐臉如鵝蛋,膚凝脂玉,水蛇蠻腰,婀娜豐滿,舉止行徑都是受過訓練的,一顰一笑都有傾國傾城的媚態。那泓四小姐看殷震賢忘情地看她,衝著殷震賢莞爾一笑,巫繼臣也看得入了迷。
忽然間聽見茂仲景大聲叫道:“貴客到了!歡迎我們的褚秘書長大駕光臨!”
一時間賓客眼光齊聚門口,眾星拱月中,翩然進來一位書生模樣的人,也是西裝革履,外貌俊美,豐采高雅。褚敏瑜看到佳麗滿座,不由得怡然大樂,說:“甚好甚好,滿座皆好!”茂仲景等人連忙讓為貴賓。徐英若說:“茂仲景竟然請他過來!賢哥哥,這個人可是你的對手!當初你們在報紙上爭辯,他心裏想必當你是他的仇人呢!”
殷震賢說:“這個人也奇怪,自己把昆曲貶得一錢不值,竟然也來參加昆曲的曲會?真是莫名其妙!”
說話間,茂仲景帶著褚敏瑜已然來到麵前,介紹殷震賢。褚敏瑜聽到“殷震賢”這三個字,愣了一下,抬起眼睛仔細看他。殷震賢正好也在打量對方:但見褚敏瑜麵色溫和,書生味十足,眼睛親切透明,對那場論戰似乎毫無芥蒂之心。褚敏瑜連連作揖說:“幸會!幸會!久聞大名!”
一會兒眾人入座,絲弦聲起,褚敏瑜率先唱了一曲。褚敏瑜擅長花臉,聲若洪鍾,唱得也很有些味道。過了一會兒,褚敏瑜悄然來到殷震賢身邊說:“我拜讀了你的文章,心中十分敬慕你。其實我從小習學昆曲,也能按譜尋聲,那年有個老藝人編纂的曲譜沒有錢印,還是我花錢幫他出版,我心裏也很愛昆曲的。隻是身不由己,奉命操刀,寫了一些違心話。想不到賢弟雖然少年,竟然有那樣的文采,我們也是棋逢對手。今天有緣,我敬你一杯。”
殷震賢和他行禮。褚敏瑜說:“正經我和你還真是知音。我祖上也是學醫的,我出國留學學的就是西醫。隻是我是濫竽充數,真正開方子治病我卻不擅長的。”說完在殷震賢耳邊耳語一陣。殷震賢笑笑,也悄聲對著他說了一番。
這時一個嬌俏的女子上來攔住褚敏瑜的腰,嬌嗔說道:“哎呦秘書長,人家想你想得不知怎地,你還好在這裏聊天。”褚敏瑜笑著說:“就來!就來!”又衝過來一群女子,拉著褚敏瑜就走。褚敏瑜很享受這種萬花叢中擁脂偎粉的感覺,衝著殷震賢扮個鬼臉,便挾香溫玉跟隨那些美女去了。
玉胭脂說:“這個褚秘書長倒不像是政府裏麵的人,更像個風流才子。看他熱衷女色的樣子,毫不顧忌別人言論,也是奇了!”
殷震賢說:“我看他胸無城府,與人為善,倒是個好人。”
徐英若問道:“賢哥哥,剛才你們兩個交頭接耳說些什麽呀!”
殷震賢說:“這個女孩子不好知道的。”
茂仲景早湊了過來,笑著說:“這家夥在法國留學,書是沒有興趣的,就喜歡動物交配,植物傳粉這樣陰陽交合的學問。你猜怎麽著?竟然發現一種奇特的動物交配規律,結果也混了個博士出來。要知道西方的博士不好拿的,可見這人對於交配學研究之深,所以人送外號‘交配博士’。”
眾人都大笑起來。徐英若說:“賢哥哥真沒臉,想必剛才也是給你傳授交配學問的。”眾人又笑,殷震賢急了,辯解道:“哪裏的話?他隻是問我一些補藥的吃法,我告訴他而已。”
茂仲景聽見這話,預測先機似的搶先說:“壯陽藥是不是?我就知道這家夥最愛研究的藥就是這些。”殷震賢急忙偷偷拉他的衣襟。茂仲景方意識到這話說得唐突,連忙轉換話題說:“褚公子這人性格卻是極好的,人家和孫傳芳是親戚裙帶,所以被孫督辦脅迫著在政壇上發展,仕途上是一帆風順。
茂仲景尋空在徐英若身邊坐下。徐英若說:“你這算是什麽雅會?弄這些亂七八糟的人過來,我以後再也不來了!”
茂仲景說:“你休這樣說,這裏哪個人是不會唱曲的?你就說泓四,人家的曲子不是一等一的?一開口你就知道了!”
果然泓四開口唱了一支曲子,旖旎委婉,能得七分味道。玉胭脂說:“唱得如此,也算是難得了。”徐英若說:“宮商之調,平仄之音,抑揚之節,都說得過去,隻是收音還差些。”
這時正好到了殷震賢唱曲,眾人都閉了口靜聽,聽他唱的是“拜星月”之曲,吐字極圓靜,度腔有筋節,運喉則清脆媚巧,收音極為純正,無音不收。大家深為折服。褚敏瑜精通昆曲,聽罷讚賞道:“果然深中肯綮,稱得上是滬上第一小生了!”
殷震賢意氣滿滿笑著回來,茂仲景說:“小師弟,你真真是有才能的,也難怪師傅那麽信任你,把中醫學校交給你來管。”
巫繼臣聽罷說:“師傅也想交付給你們,怎奈你一心要在外麵開藥房,還要辦療養院,要掙大錢的,不肯做罷了。”
胖子也正好跟了來,聽到談話說:“現在中醫藥都是采自草根樹皮,廉價得很,哪裏能掙到錢?你們知道嗎?那個日和醫院現在改成‘中西療養院’了,現在上海的富人,看病都是既看西醫又看中醫,收費極貴,一個晚上要幾十個銀元,仍然病房天天客滿。可是中醫呢,一個病人下來不過幾角幾錢銀子,重病的不過兩個三個銀元。所以說要掙大錢,還得掙富人的錢,來得又快又輕鬆。”
徐英若不喜胖子這般俚俗之語,扭頭一邊去了。茂仲景跟了去,拿出一本曲譜來悄悄說:“我前些時候忙著購買藥材,無意中竟得了一本明代沈寵綏的《度曲須知》,看了一看,竟然頗能感悟。不知徐小姐讀過這本書嗎?”
徐英若詫異道:“不會是哪個人的杜撰假托吧,這本書想來稀缺得很,哪裏輕易能找得出來?”
茂仲景說:“縱然是假托,也算能得曲中三昧了。我記得有講度曲、品曲、出字、收音總決的,真能曲盡其妙,真真是好書!”
徐英若接過書看看,果然頗有見地,玩味不語。茂仲景說:“所謂‘天下好物,為有德者居之’。這本好書就送給妹妹,我原本也不配有這樣的好東西。”
徐英若含笑說:“這樣怎麽使得?我也稱不上有德之人。”
茂仲景聽了這話,魂都飛出一半來,說道:“小姐不配,這世間沒有配得上的人了!我隻能效仿俞伯牙將這書燒了去!”
二人聊得開心,十分投機。回頭看見巫繼臣眼睛癡癡的,一直盯著泓四小姐如金鳳彩蝶一般在萬花叢中張翅炫羽,翩躚往來,看得癡癡迷迷。徐英若鄙視道:“看你們男人,平時也裝模作樣的。一看到美貌女子,就變得這樣魂不守舍。真是可笑之至。”
茂仲景笑道:“妹妹有所不知。巫師弟這人出身書香大家,有些書生意氣,什麽事情都看不透,所以才會被這些美女弄得著迷。我不是這樣的人。我用情很專一,遇到我喜歡的女子,我一定會有始有終始終如一的。徐小姐,我真的很歡迎你經常來參加我的曲會。”
從熙熙攘攘的曲會裏出來,徐英若說:“這算是什麽雅會?簡直像是花天酒地的歌舞會!你看你那個巫師兄,平時也是文質彬彬一團儒雅之氣的,看見那個泓四小姐眼神都癡癡呆呆的,我看魂兒都被勾走了!以後這樣烏七八糟的曲會,你少叫我!我再也不去了!”
玉胭脂說:“若說曲會,總得有幾支好曲子。褚敏瑜倒是一個風流倜儻的人,曲子也唱得好,就是花間流連忘返,太放縱些……”
殷震賢搖搖頭笑著說:“你們別這樣說,各人有各人的興致所好。別參加了一個曲會,我巫師兄也罷,褚公子也罷,都被你們貶斥得一文不值!”
徐英若指著殷震賢對玉胭脂說:“玉姐姐!你聽到沒有?‘各人有各人的興致所好’,虧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來!想必賢哥哥心裏也有這樣的雅好,要不然也不會為這樣的人叫屈!”
玉胭脂抿著嘴笑而不言。殷震賢說:“罷罷罷,我服氣你們了!隨便你們說去!我再不言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