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玉胭脂
茫茫風雪之中,正有人告別親族準備趁著年節上京,奔個前程。此人是江蘇蕭縣一個書香傳世之家,姓徐名樹錚,自小聰穎過人,七歲中秀才,當地人稱為“神童”。經史典籍、諸子百家,以至《連山》、《歸藏》都讀得精透。正是“學問淵深如滄海、才略蓋世霸九州。”徐樹錚素來鄙薄繁瑣死板的“章句小儒”之學,喜歡“合縱連橫”的權謀之術。俗話說“學成文武藝,售予帝王家”,不甘心偏居一隅,不顧風雪狂縱,想趁著春節閑暇之際,到京城中去謀個前程。家中一妻一妾為其送行。徐樹錚有個小女兒,乳名英若,年齡不過十三四歲,眉目清秀,口齒伶俐。徐樹錚心內最喜,忍不住拉著她的手吩咐道:“英若,在家裏用功讀書,父親回來要仔細拷問你的學問。”
徐英若臉上還有幾分稚氣,昂頭脆生生說道:“我會好好讀書,不辜負父親大人的期望。”徐樹錚聞言笑了笑,吩咐妻妾家人回去,這才坐車出發。
書童徐周已經將鼓鼓囊囊的書袋裝滿車子,大太太陳氏吩咐道:“徐周,行李盤纏都已經備好,一路上好生提防,多多用心,不要使你家老爺受了困頓。”徐周伶俐聰慧,答道:“太太放心,我會用心的。”
兩人離家向北走了有多半個月,沿途多遇到饑餓困頓遭災遇難之人。徐樹錚悲天憫人,略不以錢財為念,每每吩咐徐周去接濟。徐周正色說道:“公子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人’,這世上窮人多的是,一路周濟下來我們要餓死了!”就是這樣,一路盤纏也花出去許多。
這日到達河北一個城裏,但見路邊堆放著許多行李箱子,一些大人在唉聲歎氣,幾個孩童嚶嚶哭泣。徐樹錚看了兩眼說:“這些箱子、道具像是戲班使用的。看這般情景,定然有事,快去問問。”徐周上前去問,對方回話道:“我們原是河北高陽鄉下唱戲的昆班,叫玉家班。因為河北剛剛遭了大水,辛苦掙取的銀兩都被水衝走了,隻剩下這些行頭道具。如今河北沒法營生了,想去京城裏混口飯吃。可是路費哪裏去籌?百姓都逃難去了,還有誰看戲?戲班現在三餐吃飯也難以為繼,孩子們餓得哇哇哭叫,因此在這裏發愁落淚。”說完哀歎不覺。
徐樹錚聽徐周說了這話,歎息道:“昆班竟然流落到此種地步,豈不可憐?”吩咐徐周拿出二十兩銀兩接濟。徐周說:“這一路上好比是做布施的,哪裏還有許多?老爺您省省吧,”隻肯取出十兩銀子來。徐樹錚親自去行囊中又找出二十兩,一起交給昆班。昆班的人見徐樹錚如此慷慨相助,都趕過來叩頭謝恩。班主感激涕零道:“這位老爺無異於雪中送炭,救我等於危難。此等慷慨,我們也不好白白拿了。就讓我們給老爺您唱一出戲吧。”
徐樹錚怎麽也不肯接受,說:“仗義相助本來是君子所為,何敢言謝?你們就收拾一下進京去吧。”
班主呼喚道:“老爺不肯聽我們唱戲。按我們昆班的規矩,還是要領我們一個叩頭的。”說完喚“玉胭脂!”。
原來昆班的規矩,大凡遇到昆班重要的演出或者大事,都要由本班最出色的女藝人出麵,唱一段戲或者磕一個頭。班主這麽一喚,從人群裏婉轉走出來一個衣衫單薄的女子,年齡不過十四五歲,瘦弱弱的隻剩一雙大眼睛,如同一支瘦海棠在風裏飄搖。那女子姍姍上前,給徐樹錚恭恭敬敬磕了一個頭。
徐樹錚一看這女孩隻不過比自己女孩略大些,卻跟著昆班流離受苦,心裏十分不忍。看那女子隻穿著單薄的衣裳,風雪之中如何能過?徐樹錚當即把身上穿著的一件黑色狐裘長袍脫下,輕輕披在那個“玉胭脂”身上,說:“這樣的天氣,孩子可不要凍壞了!”那女孩堅決不肯受。徐樹錚指著自己的車說道:“你看我車上鼓鼓囊囊,什麽樣的衣裳都有,你卻這般單薄,還是穿上為好。”玉胭脂這才麵露感激之情,千恩萬謝收下了。
徐樹錚帶著徐周重新上路。此時風雪更大,兩人駕車踟躕艱難而行。徐樹錚手不離卷,坐在車裏專心讀書,徐周跳下車來幫著馬推車,一邊不住聲埋怨主子:“老爺,您倒是真慈善,我們要喝西北風了!銀子也就罷了,衣服也沒了,您讓我怎麽說您呢?”
徐樹錚看看,對麵青色城牆上麵有‘昌平’兩個字,笑道:“不要著急,此處已經到了昌平,很快就到京城了。”
“到了京城也是要過日子的!”徐周還不罷休說:“我們出來兩個月,銀子花的幾乎一點不剩。誰經得起你這樣去憐貧惜苦的?別的不說,現在看您連狐裘大衣都沒了,北方這麽冷,怎麽經得起凍!”
“讀書入仕,本來就為了拯濟蒼生。如今國家動亂,百姓困苦,力所能及幫助一些,也是本分。”徐樹錚淡淡說。
“老爺!豈不知‘銀子銅鈿關心境’,出門在外,衣食住行樣樣都要銅鈿換的!”徐周一邊說著一邊去扯馬的韁繩,迎麵風雪撲來,寒氣酸風直透鼻梁,不由歎道:“好大的風雪!”前麵望望,宮牆城樓宏偉莊嚴,京城已在眼前了。徐周欣喜說道:“曆經這般流離辛苦,總算是到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