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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你最好乖乖聽話

  夏卿淩索性閉目養神,頭微微低著,不讓人看到他的臉,兩手輕握,右手的手指一下一下點在左手上。


  君臣三人就那樣站著,各自想著心事,從一開始的沉默延伸到了最後李雲的出現。他右手上牽著一隻小手,洛兒穿戴整齊,小小的玉冠束在頭上,他幾次想伸手去碰碰,都忍了下來。繡著金龍的袖子微微晃動著,稚氣的小臉上有著幾分小大人模樣,腰間垂掛下來的玉佩隨著他的走動在衣袍褶裏忽隱忽現。


  嬌脆脆地叫了聲“父皇”,洛兒隨即行禮。


  南宮琰轉過身來看他,一邊的藍翎安已經抱起了小皇子,眉眼帶笑:“怎麽這麽慢?讓皇叔好等。”


  洛兒比比自己身上的衣袍:“衣服穿了好久。”


  李雲在一邊翻翻白眼,明明他去的時候,小皇子已經穿戴整齊,正和那個小伴讀卓談敘別離。兩個小人兒四隻眼睛水汪汪的,眼淚都已經在打轉了,隨時會落下一樣。


  南宮琰淡淡一眼,將小皇子微微泛紅的眼角看在眼裏,沒有說什麽。抬手接過藍翎安懷裏的洛兒,將他放在地上,靜靜開口:“小老虎帶了嗎?”見他忙不迭地點頭,這才露出一個淺笑,將他發上的玉冠微微扶了一下,又道:“看到你娘,替爹向她問聲好。”


  洛兒笑著點頭,對這兩聲“娘”和“爹”,他雖然說從沒有說過,聽起來卻十分舒服。總感覺……好像曾經在哪裏這樣叫過。他揚起小臉,臉上帶著笑容,但十分認真地點頭:“知道了,爹1


  “嗯。”南宮琰應了一聲,示意他:“跟你大伯拜別吧!”


  藍翎安淺笑著看他跪在自己麵前磕了個頭,心裏盡是不舍。洛兒年紀太小,再加上……他自從忘了過去那些事之後,偶爾也會噩夢。若不是夏卿淩事出有因要去南齊國,他定不會讓出這差事的。


  “去吧!隨李大人先上馬車吧1南宮琰蹲下身子,給洛兒拍了拍膝蓋,開口。


  皇宮內城裏,一輛精致的馬車停在那裏,後麵跟著大批的兵士,護著幾車綴著紅布的禮箱。南宮琰領著百官站在玉階上,將手中的文書遞給夏卿淩,說道:“清逸侯,此行關係兩國邦交,朕交與你,可以放心吧!”


  夏卿淩行禮接下,答道:“臣定當竭盡全力,不負陛下信任。”


  南宮琰又看向一同跪下的隋瑭和錢方天,笑道:“兩位隨清逸侯前往南齊國,萬事小心。”


  “臣領旨!”


  當馬車終於開始緩緩前行,南宮琰目光沉沉,一直看著隊伍出了宮門。藍翎泰在心裏輕輕歎了口氣:這一次這麽多事情交雜在一起,如果不是夏卿淩,他也不知道這滿朝文武中誰能有他那樣的手段,能應對這些事情。


  出了宮門,錢方天整個人的神經就開始繃緊了。這還是他第一次跟隨清逸侯外出辦事,還是到鄰國去。路途漫漫,縱使他們帶了足夠的兵力,也怕沿途會出意外。他曾聽一位有點年歲的老將軍說過,清逸侯並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但他當時想再聽些,那老將軍卻噤了口再也不提這話頭。


  當初,還是國舅爺的夏卿淩莫名下到天牢裏,滿朝震動。恰巧那天他有半天假呆在家裏,他爹回了家,反常地問起了他在定陽王軍中呆得怎麽樣。自從跪祖宗牌位那次以後,這還是他爹一次開口和自己說話。他回了幾句,就見爹一抬手,起身離開客廳,邊走邊輕聲說道:“夏家當年也是武勳出身……”爹在家裏,很少提及國舅爺和定陽王爺的。


  他自然知道清逸侯的厲害,聽說在天牢裏他被人刑囚,雙腿盡斷,卻仍尋常模樣和安定王爺說著話。後來是因為失血過多,才暈厥了過去。平日裏看他身單力薄的模樣,沒想到這麽耐得住痛苦。


  前些日子,他被皇上不在宮中的消息鎮住,隨後就被強製困在龍行宮裏躲在龍床上,偶爾哼哼幾聲給那些來探病的大臣聽。每次人走後,他已經滿頭大汗,安定王爺也麵色陰沉,隻有清逸侯總是一張困懶沒有睡醒的臉,雙目半合著,語氣一如以往,靜靜提點著他要注意的地方。真是一個謎一樣的男子!


  錢方天看向與他並馬而行的隋瑭,略微遲疑後終於開口問道:“隋大人,你可曾習武?”他總要搞清楚身邊的人到底有幾個有武功底子吧,萬一出了什麽事要護著那些人也有個概念啊!


  隋瑭輕輕一笑,十分誠懇地開口:“錢將軍,隋某不曾習武。”


  錢方天“哦”了一聲,又悄悄將臉偏向身後的那輛馬車,那清逸侯呢?

  隋瑭輕輕搖頭,沒有回答,隻低低叫了一句:“恩師他的事,隋某又怎麽……”


  錢方天忙了然地點頭。雖然清逸侯年紀不大,朝堂上許多官員見了他都恭恭敬敬地稱呼一聲“恩師”,既然隋瑭也是他門下出身,又怎麽敢議論他的事呢0是我多嘴……”


  馬車裏驀地爆出一陣孩子的歡呼聲,錢方天一愣,話也沒有再說下去。怎麽會有孩子呢?他看向隋瑭,後者目不斜視地盯著前方看,再不跟他搭話。


  難道……是他聽錯了?此次去南齊國,清逸侯奉旨而行,怎麽可能帶上其他人,更何況是一個孩子?再說,清逸侯雖成親有些年頭了,但還未有子嗣……


  是自己聽錯了!


  馬車裏傳來悉悉率率的衣料摩擦聲,又“咚咚”幾聲,似乎是什麽東西撞在車上。錢方天一怔,勒住韁繩就往後頭返回去,到了馬車邊上,十分恭敬地輕聲問道:“侯爺,是否有什麽事?”


  夏卿淩清清淡淡的嗓音即使隔著馬車也清楚地傳了出來:“沒事。”


  馬車裏坐著的洛兒正要開口說話,就被夏卿淩拿著手指點了點他的唇,忙聽話地閉上不說話。外麵的錢方天又說了幾句話,聽著夏卿淩淡淡應了一聲,這才告退,轉而追上隋瑭。


  洛兒眨著眼睛,見夏卿淩把手指移開了,才輕聲開口:“太傅……”弄得好像平日裏玩躲貓貓一樣的小心翼翼。


  夏卿淩嘴角微揚,淺笑著應聲,看著麵前毛茸茸的老虎腦袋心裏覺得有趣,原先半眯著的眼又微微睜大了些。手指碰上那大開的老虎嘴巴,上揚的嘴角又上升了一個弧度,笑道:“殿下這身裝束倒是好看!”若是再買一身虎紋的衣服一裹,就活脫脫是一直……圓圓鼓鼓的小老虎了!

  洛兒笑眯眯點頭,比比自己的鞋子:“這也是母後買給洛兒的。”他雖然不記得母後長什麽模樣,但光光這老虎頭的帽子就讓他喜歡上了母後。父皇是從來不會給他買這些的,父皇連宮都不出,卓談說宮外才有賣這些東西的。卓談就曾經帶了隻布老虎給他看,卻不肯送給他……


  夏卿淩覺得更有了些興趣,眸光一掩,又道:“殿下想要老虎衣服嗎?臣可以買來送給殿下。”


  洛兒眼睛立馬就瞪大了,聲音也跟著提高了幾分:“太傅,你是說真的?”他今早說給卓談聽,卓談卻說自己有一整套的老虎裝,除了帽子和鞋子之外,還有衣服和手套。他們倆為此還吵了架,他其實是羨慕卓談的,卻假裝不在乎,還說自己要出宮去玩,留卓談一個人呆在京城裏。卓談都快氣哭了,一直到走他們倆都沒道別……


  夏卿淩這些日子為自己尋了不少開心的差事,為小皇子上課就是其中一件。平日裏回了家裏,和夫人同在書房裏看書,他看著看著嘴角就不會不自禁揚起來,深深覺得有個孩子實在是件有趣的事情。小皇子和卓談兩個人,有趣的事情一件接一件,讓他也不覺想要個孩子了。自己的孩子,畢竟隨時都在跟前可以逗弄……


  不過,現在開始,小皇子也會同他呆上一段時間。所以……


  “殿下,出了宮,就不能再叫我太傅了,我也不能再稱呼您殿下了。”


  洛兒直點頭。這父皇說過,看到母後要叫娘,看到小皇叔要叫叔叔,不過,叫太傅什麽?“太傅,那洛兒喚您什麽才好?”父皇沒有說過,但太傅既然有神仙公公幫忙,肯定知道。


  夏卿淩眉骨一動,一手撩向自己的眉角,半眯著眼完成弧線,一如平常的聲線:“叫爹吧!”


  他們浩浩蕩蕩行了一路,中午未到,就已經出了京城。


  錢方天回頭看看被他們拋在身後的那片林子,鬱鬱蒼蒼的樹葉,到最後連成一片,深深淺淺的綠色再也分辨不出,隻看個大概。太陽移到頭頂,曬得眾人都有些熱。北方的夏天,也帶著暑氣,夾著熱氣直衝腦門。


  錢方天和隋瑭商量了一會兒,又去請示夏卿淩。


  夏卿淩隻淡淡應了一聲,說道:“你們打算著吧!不會誤了日期就好!”坐在車裏的他一手正輕輕撫著小老虎腦袋上的長毛,手下拂過的纖柔,讓他心情不錯。看眼睡得正好的洛兒,他半合著的眼又彎了彎。


  隋瑭之前幾年在郊縣,從南邊到京城的路他早就熟了。於是一行人又走了一段,尋著小城鎮進了城。馬車一溜,停在一家飯館門前,早就唬得百姓們都駐足圍觀了。有人認出那高矗的旗杆上那麵繡著黑字的“夏”,畢竟離京城近,清逸侯夏卿淩要出使南齊國送去賀禮的事都已經傳開了。看著這陣仗,有人就猜了出來,低聲議論著。


  夏卿淩一下車,周邊的百姓原本小聲的議論逐漸大了起來。他帶著淺笑環視了一周,這才半側著身立在車門前,伸手。


  “這就是清逸侯吧?長得太貴氣了!瞧瞧他那笑……”


  “看他穿的衣裳,那布子還泛著光……”


  “原來真的這麽年輕啊!真想不到,傳聞原來都是事實礙…”


  錢方天站在一邊,臉上的肅然都快掛不住了。京城外的百姓也這麽樂於說道這些事啊!他在這裏聽得清清楚楚,那侯爺自然也是一字不落了……隋瑭已經走進飯館,要好了飯菜,正邁步出來走向錢方天。


  夏卿淩在眾人的注視中撩起垂下的車簾,有什麽東西一下子跳進他的懷裏,看起來毛茸茸的。錢方天一愣,下意識邁了一步要上前防備,卻被隋瑭止住。


  “洛兒1夏卿淩眉眼彎彎,一手已經撫上了那毛茸茸的腦袋。原先戴在洛兒頭上的玉冠已經卸了下來,挽起的發也按照尋常人家的孩子弄成了小發髻,掩在老虎帽下的小臉聞聲抬起頭來,脆生生地喊了一嗓子。


  “爹1


  錢方天看清那張小臉上亮閃閃眨著的眼睛,正錯愕當場,又被這一聲“爹”叫得腿腳一虛,整個人踉蹌一步,險險摔倒。這,他沒看錯吧?他忙抬手擦著自己的眼睛。


  隋瑭倒是鎮定十分,隻是一閃神想到自己家裏的那個小祖宗,眉眼也笑開來。


  夏卿淩笑眯眯地應了一聲,抱著洛兒轉身,繞過呆愣在那裏的錢方天往裏走。懷裏抱著的洛兒探頭探腦,看到那麽多盯著他看,一點也不怯,反而將原先的笑臉綻開奉獻給他們!

  “呀!這是清逸侯的娃兒啊1圍觀的百姓都看愣住了,其中一個率先回過神來。


  “看看,剛才兩人的臉湊在一塊,那麽一笑,真是像啊!”都說“龍生龍,鳳生鳳”,這兩父子的模樣看著可是相像,大的俊逸,小的可愛!


  “侯爺家的小公子模樣生得真好1看來南門茶館裏說書的老張頭應該改改說辭了,侯爺哪裏是婚後幾年未曾有子啊!看看,這一聲“爹”,可是大家夥都聽見的……不過算算年歲,這位小公子怎麽著也有五六歲了吧!侯爺成親好像是四年前的事礙…


  一時間,緩過神來的百姓又壓低了聲音開始討論。


  錢方天滿頭大汗站在那裏,耳朵裏嗡嗡直響,根本聽不到周圍百姓的說話聲,隻反反複複想著一件事……


  侯爺,怎麽把小皇子帶出宮了?


  南齊國京都裏,丞相府門前已經站了許多人。烈日當頭,但所有人都喜氣洋洋的,麵色沒有半分不耐地等在那裏,隻有喬靈一個人,時不時探探腦袋,伸著脖子往街口看,心裏納悶為什麽還不見人來。


  幾天前,皇帝準了驃騎將軍的請旨,允他留守沙城,但令舒丞相家的大公子照舊歸京,剛好可以參加大皇子的婚禮。一早已經有騎兵飛報丞相府,說是舒牧天很快就到京都了。丞相府人都高興著,早朝回來後,舒丞相換了一身衣服就領著家中老小等在門外了。


  但……


  按著路程算,這個時候舒牧天應該早就到丞相府了。卻一點聲響也沒有,也沒有什麽人再來回報……


  舒恒月低垂著眼,麵色不虞,腦子裏已經轉過幾個念頭,卻礙著家人都在身邊,不能有什麽舉動。難道,大哥在回來的路上遭遇了什麽事情?已經到了京都邊緣,大皇子那邊也不該這麽大膽,等到現在才動手!


  他雙手輕輕合在一起,在眾人沒有注意的時候慢慢退回了府內。他從未在外人麵前展露過武藝,眾人皆知舒丞相家的兩位公子,一位從武,一位從文。卻不知道,打小,因為大燕後,他們家的孩子文武皆習,而他自己,甚至還學了醫藥、易容這些……


  他能肯定,以大哥的能力,不可能也不會被暗算到!但……等了這麽久也沒有見到有人回來,他心裏不安。


  舒恒月正要招來隱在府裏的屬下派他們出去找找,就聽一個尖尖的聲音,似乎是馬被韁繩勒住時的仰頭嘶鳴。他忙原路走了出去,剛到門口,就鬆了一口氣。


  從馬背上一躍而下的人,可不就是舒牧天嘛!

  他掃了一眼人群,然後走到舒丞相麵前躬身行禮:“爹,娘,孩兒回來了!”頭低下去的時候用眼角餘光看了一眼一臉欣喜的喬靈,麵色一柔,原本冷厲的眼角也微微彎了起來。


  眾人忙要將他擁著進府裏去,舒牧天卻停下腳步看向正走過來的舒恒月,交代道:“恒月,你來把馬車裏的人抱出來吧1


  眾人都是一愣。舒恒月也不明白他的意思,卻見舒牧天一手攜著丞相夫人,一手攜著喬靈,已經往府裏頭走了。一時,眾人全跟著進去了,就剩舒恒月一人站在門口,看向那被兵士保護著的馬車疑惑。


  大哥帶了誰回來?

  他走過去,打開車門,車簾剛剛撩到一半,整個人就愣住了。被放平躺在棉被裏的那人麵色蒼白,原本娟秀的容顏現在多了幾分怯弱,宛如暴雨殘打下的牡丹。她雙目閉合,人雖然昏睡著,但眉尖淺淺蹙著,似乎有抹不去的愁思。


  舒恒月從未想過能夠再見到她,一時間似乎有些沒想明白,手卻下意識地伸到她的鼻前。直到探到那淺淺的出氣,他的手一抖,人卻安定了下來。他想起那個時候的她,半張容顏隱在昏暗中,平靜的臉上甚至藏著幾分冷然,她的衣袖微動,遞到他麵前的卻是一把利刃。刃尖微微上翹,那圓滑的小弧度閃著陰冷的光芒。


  她背過了身子,開口說道:“走。”寬大的袖子甩出的氣流往他這邊吹來,他渾身一顫,默默收起那把利刃,頭也不回地走了。


  舒恒月眼裏有些抹不開的情緒,卻隱忍著。唇動了動,卻什麽聲音也沒有發出。他半個身子探了進去,伸手將被子扯到她的頭上,蓋住她的頭,然後將人包裹在棉被裏輕輕抱了起來。她無知無覺,整個人的生氣似乎早已逝去,看得舒恒月心裏升起莫明的憐惜。


  舒恒月抱著人,一步一步走進丞相府,避開其他侍衛想要上前幫忙的手。直到走到他的院落,他才緩下步子,頭微微低下,他的胸膛一起一伏,輕輕喘著氣。


  明知道懷裏的人現在沒有意識,但是他還是說出口。


  “你,不該這模樣……”


  午飯是各自在房裏吃的,舒恒月一直呆在自己的屋裏,把脈、處理傷口、上藥、包紮,他沒有假過他人之手。


  喬靈滴溜溜在院子裏打著轉,偶爾腦袋探探又收了回去,分明是滿滿的好奇心卻又猶豫到底是不是進來看看。


  舒恒月一走出房門就看見她,對方笑得訕訕,不開口。


  “大嫂,怎麽不陪大哥?”舒恒月裝著不知道她想問什麽。之前舒牧天不在家裏的時候,喬靈整個人閑得天天拿劍在院子裏練習砍樹葉,恨不得來股邪風,能將她從丞相府吹到沙城那裏去。


  喬靈笑容一頓,氣道:“他不用我陪的。”隻不過是問問他,馬車裏到底是什麽人,他就拽得跟什麽似的,莫名其妙說了句:“女人。”氣得她狠狠扒完了一碗米飯,再也不想和他共處一室。沒想到出來走走,就走到了這裏。老實說,她真的很想知道到底帶回了什麽人啊!

  “那個……小叔啊,你大哥是不是撿了個病人讓你醫啊?”還是個女病人。舒牧天晚了時候回府,就是因為這個女病人嗎?

  舒恒月應了一聲,淺笑道:“大嫂,若是沒事,那我去煎藥了。”她麵色蒼白,失血過多又沒有好好醫治,傷口都有些潰爛了。還是熬了藥喂她喝了才安全!

  喬靈看看他,又去看看那個緊閉的房門,臉上表情奇奇怪怪的。正要開口,眼角就瞄到往這裏走來的人,及時閉上了嘴。


  舒牧天剛剛沐浴完,頭上的發還是濕的,看得喬靈直皺眉。舒牧天看向舒恒月,問道:“認識嗎?”


  “嗯。”舒恒月終於有機會問出盤旋在心裏的疑惑:“大哥,你是怎麽遇見她的?她身上的傷……”


  舒牧天搖搖頭:“她的傷怎麽來的我不知道,剛好有群不長眼的山賊攔路搶劫,我帶著人馬剿了他們的窩。她就躺在柴房裏,看見我,說了一句‘是你’就昏過去了。我不認識她,可能是意識不清,把我認作你了,索性就帶了她回來。”


  他一說完,喬靈臉上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眉眼也彎了起來,不懷好意地看著舒恒月:“小叔,不會是你大哥錯把你的桃花帶了回來吧?”這可不行,誰都知道,她家小叔早就已經定下了婚約的。


  舒恒月笑笑,沒有開口。


  喬靈正待再問,就被舒牧天一把攬住了腰,硬拖著她往外走。


  “你做什麽!舒牧天,你給我放手1

  “說也說給你聽了,你是不是應該回去給我……”


  舒恒月笑著看他們一路打鬧著離開。都說歡喜冤家,大哥和大嫂應該夠得上這四個字!


  他回過頭來,眼一瞥那緊閉的房門,笑容一僵,已經抬步去藥房了。


  隱在暗處的那雙眼注視著離開,直到他走遠了,才輕輕一躍身,整個人很快回去複命。


  軒轅修博指尖握著枚棋子,緩緩用指腹摩挲著,好似一塊濃鬱的花糖放在手中一樣,怎麽磨都是那種溫涼的感覺。鼻間聞到淡淡的香氣,讓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再睜眼,笑意滿滿。


  “難怪連父皇也奇怪我為什麽經常來外使館,光光這裏的香氣就能吸引我來了1香爐就擺在不遠處,嫋嫋的煙升起來,然後漸漸散開,在空氣中將香味滲透到每一處。


  並不是母妃宮中的那種香到有些膩的味道,也不是父皇宮裏長年帶著的藥香氣,也不是他曾經聞到的哪個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淡淡的香味如一隻無形的手,緩緩透過他的嗅覺傳至全身,好似那手正輕輕柔柔地從他臉上拂過,令人舒適到想要拋開一切。


  蕭慕灃將黑子往棋盤上一落下,冷冷應道:“那你應該去向北齊國討了1這香料正是他上次去的那家店裏買的。他的母妃極喜歡北齊國的香料,西陵國裏卻是有錢也買不到。他聞不慣外頭那棵大樹的花香,所以拿出了香料燃了一點。果然,這香與眾不同!


  “哦?”軒轅修博輕笑了起來,手上的白子也終於落下。


  “原來是這樣。那我有空,也去尋些香料來1

  蕭慕灃眉頭一蹙,話語中也已經帶了不耐煩:“你找我還想做什麽?就是為了下棋?”


  “舒牧天已經回到了丞相府,將進京都時卻耽擱了一個時辰。我想知道他這一段時間裏做了什麽。”


  蕭慕灃收起一些棋子,麵無表情。如果不是為了合作,他不會將耐心放在別國上麵,他甚至覺得呆在這南齊國實在是浪費時間的事情。國內傳來的消息,父皇病重,三哥已經放棄邊疆的重兵部署,連夜趕回皇宮。他現在,還耐著性子留在這裏,若不是父皇的吩咐……


  “舒牧天的隊伍遇上不長眼的山賊,於是花費了一些時間料理他們。不過,回丞相府的時候,他多帶了一個人。還特地買了輛馬車,將對方藏得嚴嚴實實的。”


  軒轅修博一愣,手裏拿著的棋子又放回了棋盒,眼眸一轉,漫不經心地問道:“這樣……看清那人長什麽模樣了嗎?”


  蕭慕灃點點棋盤,示意他落子:“沒能看清。隻知道那個舒恒月將人抱出了馬車,帶回了院落。似乎是受了傷,舒恒月動作很小心,拿著被子蓋了臉。”


  軒轅修博笑了起來:“看來,果然等到那人出現了!煩勞你了!這之後就由我來吧!舒牧天一回丞相府,想要打探消息就要更加小心了!”


  “你接手就好!我也不想再把精力放在這上麵1蕭慕灃將手裏的棋子往棋盤上一撒,不下了。“走好,不送了1


  軒轅修博不以為意,一個人把玩著棋子又坐了一會兒,這才慢騰騰起身下樓。他一走到館外,就有人走到他身邊遞過來一封信。軒轅修博揣著信上了馬車,在馬車慢悠悠地開始前進的時候,他才翻出紙張看了看。


  良久,他才低低笑出聲來,輕聲說道:“沒想到……大燕後的女兒果然不簡單。北齊國的皇帝為了她拋卻後宮三千佳麗……看來,是個膽大心細的女子,不然,也沒有那個膽子混進我的府邸裏……”


  他抬起手來,抵著額頭,眼裏的笑意一點一點褪去。挑著眉看著放在一邊的信,臉上露出玩味的表情。“上一次,母妃贏了大燕後,卻輸在父皇身上;這一次……我開始期待她能有多大能耐了!”


  他提高嗓音,對著外邊的侍衛吩咐道:“去丞相府1

  馬車調轉了方向,朝著東邊的大街跑去。


  軒轅修博手下的這一批精銳侍衛,是他一手挑選培養出來的。在京都裏,他們是大皇子的象征。所以,當這樣一位穿著皇子府特有的鎧甲的侍衛站在丞相府前的時候,眾人都有些吃驚。


  舒丞相沉吟半響,才吩咐道:“牧天、恒月,跟我出去迎接,女眷都留在後院,不要出來。”大皇子很少會來丞相府,這樣關鍵的時期,他卻突然過來,保不準是有什麽被他知道了。


  父子三人出了府,舒牧天走在後麵,麵色沉沉,低聲地和舒恒月說著話:“他來做什麽?”


  舒恒月搖了搖頭,今天是大哥第一天回府,大皇子過府來是衝著大哥?還是……他自認這一段時間裏,行事已經萬分小心了。


  舒丞相輕咳一聲,兩兄弟沒有再說話,抬頭看過去,果然一隊侍衛護著一輛馬車往這邊過來。


  軒轅修博走下馬車,一見他們,倒愣了一下,見他們行禮,忙擺手,笑道:“我也是隨意走走,想著丞相的大公子剛從沙城回來,就想著來坐坐。倒勞煩丞相了!”


  舒丞相將他往裏頭讓,將他請到主廳坐下。


  軒轅修博坐在上座,和舒丞相隔著一張小桌,端著茶喝了一口,才看向舒牧天,問道:“舒將軍,沙城那邊可安定?”


  舒牧天回答道:“一切依舊,沒有什麽特別的。”


  “我聽說,前段時間西陵國的三皇子重兵守在陽城,似乎是有什麽大動作。”


  舒牧天頷首:“我離開沙城之前,聽到回報說西陵國已經撤兵了。”


  “哦?”軒轅修博挑眉,又道:“這西陵國出兵來得莫名其妙,沒想到退兵也來得莫名。舒將軍可知道原因?”


  舒牧天搖頭:“北齊國新立,西陵國也不可能再臣服於它。此次出兵,也許是為了這個原因。至於撤兵,西陵國速度十分快,並沒有探出原因。”


  軒轅修博笑了起來:“此次大婚,西陵國和北齊國都會派來使臣,到時候婚宴上一碰麵,也許兩國會有些火藥味。尹恒將軍忙於邊疆守衛,我想了許久,還是請父皇將舒將軍您召回來,到時候宮中的守衛還請將軍多多費心了。”


  “這是末將分內之事,定當盡全力讓殿下和聖上安心1舒牧天站了起來行禮。


  “如此就太好了!”軒轅修博笑道,頓了頓,又開口:“驚聞將軍回程時遇上山賊,可有什麽大礙?”


  舒恒月坐在一邊,端起茶盞的動作輕微的一滯,低垂著眼喝了一口茶。


  “多謝殿下關心!隻是一群小毛賊,末將已經將他們抓獲送往府衙了。”


  軒轅修博歎了一口氣:“這些年,父皇龍體欠安,朝政雖有丞相太師幫扶著,那京都之外的官員卻懈怠了幾分。山賊都能光天化日之下攔截官兵了,真是膽大妄為1

  舒丞相思量了一會兒,開口:“殿下所言甚是。的確應該多加管治,京都周邊都亂成這樣,更別論其他地方了。這段時間又有鄰國來使呆在京都裏,更應該防止這種事情發生。”


  軒轅修博頷首,同意道:“丞相可以起草一份奏折,朝堂上百官再來討論。我想父皇應該會同意的。”他笑著看向舒恒月,又道:“二公子也可以潤潤筆,我還有事情想托你辦辦。”


  “殿下請說,恒月定當辦好!”舒恒月忙起身,淺淺一拜。


  “我大婚之期將至,雖然萬事都已經準備妥當,但昨個兒經人提醒才想到,大婚當日還少一個能主事的。依父皇的意思,婚宴在宮裏辦。到時候鄰國來使還有文武大臣攜妻帶子的,怕是人會很多。我想來想去,還是覥顏來問問你的意思,看大婚當天能不能在婚宴上幫幫忙。”


  舒家三父子都愣祝舒恒月很快回過神來,推辭道:“恒月不經事,怕是……”


  舒丞相也幫著說道:“殿下大婚,是天下同慶的喜事。又有鄰國使臣參加,犬子能耐不夠,若是辦錯一點就是個大差錯。恐怕……”


  軒轅修博笑道:“二公子當年舉薦考核第一,距今也有兩年了吧!卻一直沒有領受官職,父皇可是說了好多次,一直可惜。丞相三年前大壽時,我就聽說府內的大小事都是二公子管著的。當時父皇就誇說,二公子行事仔細小心,滿朝文武中卻是尋不到一個的。也無需二公子事事親力而為,隻要弄好個調度安排,不要臨時出亂子就好。”


  舒恒月靜默了一會兒,才開口:“既如此,那恒月就大膽一試,若有什麽沒做好的,還望殿下海涵。”聽軒轅修博的意思,似乎是打定主意要自己來做。他這些日子不過都是留在府裏,表麵上看他手頭確實沒有什麽事做。再推辭下去,不定會怎麽樣。芊芊也曾說過,要知道對方在想什麽,最好是跟在他身邊多看看。


  軒轅修博這才滿意地點頭,站起身走到他麵前,拍拍他的肩頭,道:“不用謙虛!當年你用年少不經事的理由推辭了父皇的賜官,如今你年歲也長了,也是時候想想今後入朝的事了。”


  舒恒月點點頭,低低道了句:“是。”


  軒轅修博回過身去,看向舒牧天:“對了,北齊國已經派出來使了,不知道舒將軍知道派的是誰嗎?”


  舒牧天搖了搖頭:“末將離開沙城的時候,還沒有得到確切的消息。”


  “還有六日就到婚期了,也不知道那來使能不能趕得及到。”軒轅修博笑吟吟地轉著手上的玉扳指,驀地轉過臉看著舒恒月,漫不經心地說道:“聽說二公子前些日子一直呆在北齊國遊曆,不知道可有看到什麽有趣的事情?”


  舒恒月麵色一白,眼裏露出一絲驚慌,又很快被掩下,回答的嗓音雖然努力想要平穩,但仍能聽出一些不穩。他道:“恒月亂走了一遭,見識了一些風土民情,其他的,倒沒有什麽特別有趣的。”


  軒轅修博撫掌歎道:“若說那北方,就連父皇也沒能走過,自齊殤帝之後,所有軒轅氏皇族也隻剩下我們這一脈。這百年來,還能記得當初大齊國的盛世的,也都不在世間了。雖是先人之過,也不得不說是是軒轅氏世代子孫的一個恥辱。若有機會,我也想見識見識北邊的風光1


  他說的這話已經帶有寓意的了,舒家三父子自然聽了出來,當下都輕聲附和了幾句。他軒轅修博,南齊國的皇子,若說有機會去見識北邊的風光,無論如何是不可能的。他的言下之意,是掌權者一統天下,到時候再光複舊有的大齊國,入主北齊國的皇宮。


  這幾乎是大不敬的話語了。但,確實來說,當今皇帝百年之後,也隻有他軒轅修博一人可以承繼皇位了……


  他真的是這樣以為的嗎?


  舒恒月站在一邊,睫毛輕掩,心裏卻是忐忑不安。剛才軒轅修博特意提到知道自己去過北齊國的事,用意是什麽?他並不奇怪大皇子那邊會知道這些事,當初在北齊國芊芊幾次遇襲,就是他們知曉了雪芊芊這個人的存在。但,那些刺殺芊芊的人他沒有放走過一個,所以不會有人知道她到底長什麽模樣。他才會那麽大膽,在芊芊進宮之前讓她換了一個樣子。


  那個雪芊芊已經死在大爆炸之中了,軒轅修博難道是知道了芊芊還活著,所以來他們這裏敲打的嗎?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麽,他知道了多少?


  軒轅修博臉上突然變成了肅穆,帶著幾分惋惜,歎氣:“父皇當初讓我去接那名叫雪芊芊的女子,已經和我說了她的身份。沒想到,大燕後的嫡女居然喪身在那次爆炸之中。也難怪父皇氣極,將元凶嚴懲!按說,那是我唯一的皇妹。”


  這下,連舒丞相的臉色也變了,忙跪下:“皇上已經告訴殿下這……當初皇上得到消息,說帝女可能被送往鄰國,所以一直命人查探。殿下也知道,這等事情是不能有一絲差錯的,所以瞞了下來。當得到消息說雪家被抄家滅族,皇上才想起來,帝女也許被人送到了雪家去。所以召見了小兒。小兒身份特殊,由他去尋帝女,最適合不過。隻是,沒想到……”


  舒恒月跪在地上,麵色沉鬱得能滴出墨來,一種不能言喻的悲傷從他身上散發出來。他輕輕一拜,自責道:“是恒月辦事不利,當初若是由我陪伴在帝女身邊,也不會就那樣……”


  軒轅修博擺了擺手:“不必自責,誰能想到會有這等意外。隻可惜了……父女相認,天倫之樂尚未有所彌補,就遭此人禍。都起來吧,逝者已矣!”


  舒牧天跪在一邊,低低道了一句:“殿下請節哀1


  軒轅修博沒有開口,一手又撫上了那個玉扳指,一圈一圈轉動著。良久,才出聲:“我同她,雖是兄妹,幼時是否有過相處我是全然沒有印象。認真說起來,也就是那次我接她入宮時,說了幾句話。兄妹之情,沒想到根本沒有機會享有。也是我的遺憾!”


  軒轅修博走後,丞相府門前站立著的父子三人一時都沒有開口,隻是沉默地看著那遠去的馬車最後轉過街口,消失不見。


  軒轅修博這才來的目的,他們已經清楚地知道了。眼下卻各自吃驚,一時沉悶的氣氛籠罩在三個人之間,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低沉的。有幾分相似的眉眼,都帶著冷然,眼中的目光冷凝著。


  沉默地走進府裏,舒丞相看著從後院走出來的夫人和喬靈,肅著臉說了幾句,最終還是不想讓她們擔心,隻字未提軒轅修博說的話。最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主廳,扔下一句:“你們兄弟倆,隨我來1

  舒恒月知道這是要他們去書房商量的意思,和舒牧天一同邁開步子走了幾步,又想起什麽事情來,折回來走到喬靈麵前停下,說道:“嫂嫂,我的院落裏還熬著藥,煩勞你替我看著些,藥好了,若是我還沒過來,就請你給那位病人喂下吧!”


  喬靈點點頭,答應了。她也感受到他們父子之間嚴肅的緊張氣氛,這個時候再沒有心思去好奇那位病人的身份,隻想著自己能做點什麽幫幫忙就好。


  這一進書房,父子三人再也沒有強裝的鎮定,麵色難看了起來。


  “他到底知道多少?”舒牧天開口,看向舒恒月:“會不會連你……”他停了下來,一個眼神變換,他已經破窗而出,在空地上一個打滾,迅速地提氣竄上屋頂。


  舒恒月站在自己父親前麵,一隻手抬起護住,朗聲喝道:“來人!”


  屋頂上已經有打鬥的聲音了,舒恒月麵色冷然。這就是大皇子能知道那麽多事情的原因嗎?他這一次來,難道是……


  他想到了躺在後院裏的那個女子,心神一凜,對著已經跑到他們麵前的侍衛交代道:“去,幫著大公子抓住那個歹人!”


  那些侍衛衝到院子裏,幾個武功不錯的已經竄上屋頂幫忙了。


  舒恒月微側著臉,對著舒丞相說道:“爹,你呆在屋裏,不要出去!孩兒去看看!”


  “去吧1

  舒恒月幾步走了出去,立在院子裏靜靜看著在屋頂上頭廝鬥的人。被舒牧天打得節節敗退的人一身黑衣,武功招數卻有些奇怪,讓舒恒月一時想不出是在哪裏看到過。直到對方一個騰空側翻躲過舒牧天的襲擊,又在半空中擊出一掌時,舒恒月才恍然。


  隨即,他心裏有了算計。目光一低,從地上拿起幾個小石子,彈射出去。


  卻是擊在自家護衛身上,那幾個人身形一個不穩,腳下一滑,一個帶一個似的矮了身子,露出一個開口。


  黑衣人迅速地從那個缺口竄出,舒牧天冷哼,提氣就要追,卻被一個小石子打在腿上。他有些驚訝地往下頭看,正好看見舒恒月對著他輕輕搖頭。他停下動作,指示那些護衛:“追!抓到那個人1


  他從屋頂一躍而下,走到舒恒月麵前:“府裏這個模樣,什麽人都能躲著藏著監視我們,恒月,你失職了!”


  舒恒月淺淺一笑,按住他又在緊握的拳頭,低聲解釋道:“大哥,你不在家裏,我和爹也從未在書房裏說過什麽話。他們也探聽不到什麽。至於監視,也是應該的。一個丞相府,若是固若金湯,那邊會不放心的1

  舒牧天目光沉沉地看著他,問道:“你的人,都在周邊嗎?”


  舒恒月點了點頭:“我不會讓府裏任何一個人出事的。”有人監視他們,這一點他早就發現了。剛才一進書房,他就想提醒大哥了,不過……


  “大哥,你的武功又進步了!”舒恒月笑得眼都彎了起來,卻得到舒牧天一個冷眼瞥過來。


  “少拍馬屁!恒月,剛才那個黑衣人是什麽身份,你清楚嗎?”他和那人交手,才發現他的招式奇奇怪怪的。


  舒恒月點頭:“你別擔心。我會安排好的。”


  舒牧天這才放心,又道:“既然我們已經發現了,沒道理府裏還是一如過去那樣。我讓人派一隊兵士來,既然對方要偷聽要監視,也要多些能耐1

  舒恒月笑笑點頭。


  兩人一前一後走回書房,和舒丞相解釋了一番,這才回到原先談論的問題上。


  “大皇子這次來,是想要做什麽?”舒牧天低聲說道。軒轅修博不僅讓恒月去幫忙安排婚宴的事情,又透露了他知曉的那些事情,是想要警告他們,還是……


  舒丞相撫著胡子,語氣中盡是擔憂:“聽他說的那些話,似乎我們的一舉一動都掌握在他眼中。而他到底知道了多少,我們卻不清楚。刻意提到帝女的事情,難道他已經知道那場爆炸……”


  舒恒月點了點頭:“他這次敲敲打打,不過是想讓我們對他產生顧忌。他也知道我們說的是假話,不過是裝作不知道而已。皇上怎麽可能和他說起芊芊的身份,他也知道我們不信他,不過都是做個表麵功夫。”他頓了頓,吐出一口氣,道:“不過,他確確實實知道芊芊還活著!”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被他給發現了?


  “那場爆炸裏頭,是不是有什麽破綻被他發現了?”舒牧天問道。當初恒月連夜帶著芊芊來了丞相府,說不定……“或許是當初的那兩具屍骨出了問題?”


  舒恒月搖搖頭,肯定道:“不可能。是塵聞塵閑按照我的吩咐去找的,而且爆炸時什麽東西都炸碎了,又怎麽可能會從屍體上發現破綻!”


  他未進宮前,就擔心會有什麽問題出現,所以吩咐塵聞他們先去找了老者和少女的屍身。當時他發現有不對頭時,就迅速將那兩具貼了麵皮的身體擺好地方,帶著芊芊離開了。後來發現是爆炸,他更是鬆了一口氣。因為這樣,再也沒有人能從屍骨上發現什麽問題。


  舒牧天抵著額頭,困惑不解:“他又讓你卻幫忙,又是想要做什麽?”難道是想要就近絆住恒月,讓他的一舉一動都在監視之下?

  舒丞相麵色沉重,靜靜開口:“我現在擔心的,卻是芊芊的安危。大皇子若是知道她在什麽地方,肯定會……我們千防萬防,就擔不起這個萬一1


  舒牧天也點頭,他們家所有的人都知道,隻有帝女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


  舒恒月蹙起眉尖,軒轅修博這一次來訪,弄亂了所有人的心思。隻要一想到芊芊所在的地方可能會被大皇子知道,他就心驚。那個院落,他也隻去過一次,塵聞、塵閑他們,更是萬分小心地往來。應該……不會的!


  “是不是應該讓表妹換個地方……”舒牧天遲疑地開口。老實說,他也不知道芊芊住在哪裏,但大皇子似乎知道很多事情一樣,沒準兒,芊芊的住處他遲早會發現……


  “不可以1


  “不可!”


  舒恒月和舒丞相同時開口,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知道他們都想到一塊兒去了。


  舒恒月麵色肅整,解釋道:“大皇子這次來,沒道理隻是為了讓我們更加防備他!也許,他是想讓我們先亂了腳步,慌不擇路地給芊芊換了住處,那樣他再守在我們後頭順利找到芊芊。我們不能上他這個當!”


  舒丞相也點頭:“恒月說得對。這些年,我們也不過是和他維持著表麵的平和,他心裏都知道。恒月去北齊國的事,他也知道,就說明他從未對我們放過心。撕破臉也隻是早晚的事情,他挑在今天來我們這說那一番話,用心不良1

  舒牧天歎了口氣,道:“自小外公就說我才智謀劃上不如恒月,年紀越大越顯現出來了。我這個做大哥的都該臉紅了。”


  舒恒月輕笑出聲,父子三人原本緊繃的心弦這個時候都鬆了。


  舒丞相也跟著露出笑臉,讚同道:“你外公說的卻是大實話。若是依你所想,冒冒失失地去了,才讓敵人得逞了!”


  舒牧天眉頭一擰,遲疑道:“爹,你不會怪我丟了你的臉吧?”他問得小心翼翼,這也是他幼時聽了外公的那一番話之後,一直藏在心裏的問題。他身為丞相家的大公子,文武教養都極好,就是對人的心思上不曾下過功夫。若真要究根問底,也隻有和喬靈新婚的那段時間,好好地猜著她的心思去想著法子惹她生氣……


  舒恒月忍俊不禁,溢出大大的笑容,眼裏竟是揶揄看著自家大哥。


  而舒丞相也被這問話逗笑了,哈哈笑出聲:“牧天啊,怎麽問這樣的傻問題!你礙…”


  舒牧天正要接話,聽到外麵的聲響,又吞下了那句話,站起身去開門。


  果然,門外站著一臉好奇的喬靈。她聽著笑聲,探頭看過去,隻見公爹和小叔都在笑,而站在她麵前的人卻黑著一張臉。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啊?


  “什麽事?”舒牧天見是她,麵色才舒緩了一些,說話的口氣也柔了起來。


  “沒事……”喬靈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周,既然都笑了,那說明大皇子來府裏也不是什麽大事,他們應該已經想好怎麽應對了吧!那……她看向在舒牧天的怒瞪之下不得不舉袖擋著自己笑臉的舒恒月開口。


  “小叔,你的病人醒了。”


  “什麽?”舒恒月猛地站起身來,臉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褪下去,眼裏已經是慢慢的驚訝,然後淡淡的喜色注入。他看向舒丞相:“爹,我……”


  舒丞相也對小兒子這番舉動有些驚訝,恒月從未這麽失態過。當下點點頭,開口:“你去吧!我們再討論。這些日子,萬事都小心!”


  “是,爹1


  舒恒月又和舒牧天、喬靈點點頭,這才邁開步子離開。


  喬靈奇怪:“小叔那麽緊張,那位女子到底是什麽人?”


  舒牧天搖頭。他當初也隻是猜測那女子認得恒月,才將她帶回府裏。現在看恒月的反應,卻是很奇怪,似乎很緊張那個人。他不由得回過頭去看舒丞相,恒月他該不會是……


  舒丞相撫了撫胡子,一點也不擔心的模樣,笑道:“不管這些了。恒月他心裏有數,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不用我們操心的。走吧,一起去吃飯吧!就不等恒月了1


  夜幕降了下來,家家戶戶已經點起了火燭。都是吃晚飯的時候,多數人家已經做好了飯,端起飯菜坐到桌邊,圍著那火燭吃著飯,黃漾漾的燭光照亮著。那些亮光從遠處看,隻是一個小亮點,一個連著一個,好像一串珠鏈。


  雪芊芊他們的那個小院落獨門獨戶,就好像是散落在珠鏈外的一顆珠子,散發著自己的光亮。屋外的院子,濃黑泛開,沿著小巷一直穿過井邊,最後漫開來,沿著高高的院牆一直延伸出去。小院落躲在大戶人家高高的院牆後麵,自有天地。


  雪芊芊沉默著夾著菜吃著。這些日子,她實在是無聊,也不想天天讓塵聞他們去酒樓買飯菜惹人懷疑,所以買了許多米,自己生火煮飯。每日也會挎著籃子去買菜,嚐試著做菜。一來一往,她也終於能做出讓他們三個稱讚的菜了,而不是看他們麵無表情地吞下去,嚼也不嚼。


  隻是,今晚的菜……


  擺在桌麵上的是兩盤青菜,一盤豆腐,一盤肉,還有一……鍋魚!

  雪芊芊又給自己夾了塊魚,陰沉著臉開口:“吃魚1

  章淩、塵聞、塵閑少有地有了默契,交換了一個眼神,從彼此眼神中看到了遲疑。


  雪芊芊陰森森地開口:“很好吃,比上次做得還好吃1她這些日子好歹也會做幾個菜了,今天這個水煮活魚做得確實比上次來得好!

  章淩默默伸出筷子,沒有吭聲。一看就知道做得比上次的好吃,確實如此!但……夫人那麽勇猛地切了那麽多辣椒,這一次……浮在湯麵上的辣椒已經蓋住了底下的魚肉,紅漾漾的顏色比上次來得還深。他真的不知道,夫人到底是哪裏來的這種做魚方法!


  塵聞、塵閑麵麵相覷,眼見章淩麵無表情地吃完了那塊魚,也沒有直吸氣或者猛找水的舉動,這才鼓起勇氣去夾。


  魚塊放到碗裏,他們眼見米飯迅速地被辣椒油染紅了,心裏都是大震。卻在雪芊芊直勾勾地瞪視下,不得不開始吃。


  事實證明……小姐的口味確實很獨特!

  他們再也不碰那魚,筷子伸出去夾菜都要拐著彎繞著那魚走。雪芊芊也不再逼迫他們,沉默地努力吃著魚,嘴裏火辣辣,心口也是火辣辣的,但是她覺得痛快。


  最終,她再怎麽努力,仍是留下了一大半的魚沒有吃。她盯著鍋子看,暗自歎了口氣。果然,還是要有他在,這魚才能吃完!


  今天輪到塵閑洗碗,他急急地收拾了碗筷,在塵聞的幫助下去了廚房。


  章淩坐在那裏,陪著雪芊芊瞪著那鍋魚。夫人心情不好,他能看出來。做晚飯那會兒,他在那裏片魚,夫人在邊上切著辣椒,一邊切一邊辣得眼淚直流,一旁閑著的塵聞想接手,卻被拒絕。


  雪芊芊的嘴已經辣得麻木了,接過塵聞遞過來的水,一口一口喝著。直到水已經喝光了,她才放下杯子,一開口才發現嗓子有些不舒服,聲音有些啞。


  “你說,我的信送到了嗎?”


  章淩點頭:“算日子,應該是到了。”當初,主子寫給夫人的也不過幾日就送到這邊了。


  雪芊芊沒有再開口,她想起自己當時打開他的信時,盯著“聖果”那兩個字看了很久。那是她從未聽說過的東西。南宮琰在信裏卻說得極詳細,包括她身子勢弱需要聖果去除病根,聖果如今在南齊國皇宮裏都說得清清楚楚。


  從字裏行間不難看出那個男人的懊惱,似乎將聖果的事忘記說是他的大罪孽一樣。他的擔憂他的焦急,她都能感知得到。他有意讓她主動去拿到聖果,並且說明越早食用聖果對她的身體越好。


  但,老實來說,她現在的處境,又怎麽可能會有機會拿到聖果呢?更何況……現在危機四伏,她也根本不可能有心思在這上頭。所以,在那次回信的時候,她……


  他若知道她撒謊騙了他,定會氣極,氣狠了不定會怎麽訓她。在她的身體健康這方麵,他從不妥協。每次他盯著自己喝藥,從不留有餘地商量。


  剛成親一個月左右,有一天他們倆為了一些事口角,等到疊香將藥端到她麵前的時候,她看也不看,躺床上歇了。沒過多久,一直呆在書房裏的他就出現在房間裏。她捂著被子裝睡,也不知道他在那裏看了多久,隻知道自己耐著性子數到兩千七百多的時候,他忽然走上前掀了她的被子。


  她被這突然的動作嚇到,也忘記了裝睡,就那樣傻傻地看著他。他拿著下巴向外邊一點,開口說話,語氣裏跟帶著冰渣子一樣,刺人生疼:“喝藥!”


  她也還在氣頭上,自她回到南宮琰的身邊,就時不時被那個阿泰討厭,自尊心嚴重受挫。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那麽討人厭,好心讓廚房準備了甜湯給藍家兄弟送過去。表哥還好,端起來就喝了。那個跟自己不對盤的阿泰,直接將甜湯給潑在外頭的花盆裏,還說:“毒婦的東西什麽都有毒。”


  好吧!毒婦就毒婦吧!她忍!她……


  她忍不住了!跳起來踹了藍翎泰一腳,然後跟亡命之徒一樣被他給追著,喊打喊殺的。表哥倒是一路糾纏著要攔住自家弟弟,兩人到最後打了起來。她自以為逃過一劫,歡歡喜喜心情舒暢地回采蘭軒了。然後又異想天開地順便出府到藥店裏買了通腸胃的藥粉,一點不剩的全給倒進送到藍翎泰那裏的飯菜裏。


  毒婦是吧?就讓你見識一下毒婦怎麽讓你拉到死!

  晚上南宮琰回來,兩人一起吃晚飯,他也隻是多看了自己幾眼,什麽也沒說。


  第二天,她就中了毒。藍翎泰在她喝的甜湯裏下了十幾種毒。


  倒是沒敢毒死她,不是瞬間斃命的。但是那毒發作的時候,她痛得在地上打滾,嘴唇咬得都是血。那個時候,他急急抱住自己,青筋騰起,眼裏是從未有過的凶狠。他點了自己的穴道,自己再醒來時,身上的毒已經全都解了。藍翎泰頂著一張豬頭臉,酷酷地甩下道歉,飛奔一樣逃跑了。雖然那飛奔的姿勢有點……好吧,是很瘸!

  她的毒解了,他倒發起脾氣來。凶狠不見了,但是他陰鷙的臉上是暴怒,到最後更是一拳擊在牆上。她一直懊惱自己的孩子氣,又因為他那麽著急恐慌而自責,卻在他這麽暴怒的時候,湧上了那些委屈。她中毒時痛得差點咬斷舌頭,好不容易毒解了,卻要麵對他滔天的怒火。


  她強忍著眼淚低著頭,說出的氣話攔也攔不祝她說:“你要是嫌他沒有毒死我,你就動手打死我好了1

  話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又氣又急,猛地咳嗽了起來,卻不敢抬頭去看他。


  他什麽動作也沒有地靜默了半會兒,又是狠狠地一掌擊在桌麵上,桌子四分五裂。那可是梨花木!他的憤怒可想而知。他什麽話也沒有說,徑自越過那些碎片走了出去,直到晚飯時分也沒有回來。


  疊香說王爺去了書房,晚飯也是送到那裏的。好了,他慪起氣來,都不用她趕,他就給自己找好地方呆著了。真是厲害!

  她一點都不在乎,一個人對著那一桌子菜吃得不亦樂乎,硬是把自己塞得滿滿的。到最後,疊香的藥端進來,藥氣一飄過來,她捂著嘴差點吐了出來。她吃撐了,也是氣著他,所以那藥碰也不碰。初識情愛的自己,又哪裏受得他那裏的一絲委屈。更何況,他氣得連桌子都砸了,章淩進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了,忙張羅著收拾換桌子。


  連桌子也砸成那樣,若不是他控製住,一掌擊在自己身上,可不是讓自己這條寶貴的命丟在家暴上麵?


  她拒不喝藥,也是想看看他到底還顧不顧她的死活了。


  最後,她贏了。


  他冷冰冰地說:“喝藥1

  她又怎麽可能就那樣拉下臉來,乖乖喝藥?於是,她漠不在乎地別過頭去,卻又立刻被他抓著被迫坐了起來。在他的命令下,疊香迅速地把藥端到他手裏,然後退了出去。


  他將藥遞到她唇邊,不進不退。她緊閉著牙關,不肯開口。


  兩人沉默地僵持著。


  到最後,他手裏的藥應該已經折騰涼了。他狠狠將藥碗往地上一砸,鬆開了她。怒氣衝衝地走到桌邊,又一拳砸下。章淩和李雲新換進來的桌子又成了他怒氣下的犧牲品!

  其實,他氣得是想把那一拳砸在自己身上,省得自己一次又一次惹怒他吧?

  於是,她也一下子憤怒了。猛地從床上跳了下來,一腳踏在藥碗的碎片上也渾然不覺,紅著一雙眼睛,衝著他大喊:“你給我滾!南宮琰,你滾1


  她失控地喊完,眼淚劈裏啪啦地砸了下來,腳心傳來的痛意讓她一下子崩潰。整個人站在那裏動也不敢動,痛處的地方有著溫熱的粘膩,鑽心的疼痛讓她整個人支撐不住就要軟下去。


  她不知道背對著自己的他是什麽時候回頭的,也許是在她跳下床的時候,也許是在她淚眼朦朧地喊完,總之,一切都是剛剛發生,她卻回想不起來自己剛剛大喊的時候他是背對著自己還是看著自己。


  他什麽時候到自己麵前的,她也不知道。但他一把抱住了她,免去了她坐在那一地碎片上的悲劇命運。他咬著牙擠出那幾個字:“雪、芊、芊!”


  桃草被迅速叫進來給她處理傷口,她反抗,結果直接被他點了穴。因為痛,因為委屈,因為不知道為什麽會和他鬧成這樣,她的眼淚一直流,就當著桃草的麵。但她什麽聲音也沒有發出來,就算是傷口上藥的時候,她痛得想破口大罵,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她聽著他殘餘怒氣的聲音冷冷問著桃草:“有防治七日風的藥嗎?”


  原來他還記得當初在郊縣自己傷了腳,那個蕭大夫給她送藥的事。那個時候,他們還是主仆之名,但兩個人的感情已經飛速發展了。在滔天的洪水裏他抱住自己,兩個人的心前所未有的那麽貼近!

  現在……


  她疲憊地閉上眼睛,不想再想下去。點穴就點穴,她也累得不想動一分。


  於是,一直等到桃草處理好傷口,疊香也重新熬了藥端來,她的眼淚也已經止住了,他們沒有一個人開口。她靜靜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他靜靜地坐在床邊,一句話也不說。


  她都快睡著了,卻察覺到有人碰自己,睜開眼一看,他攬著她坐起。讓她靠在床柱上,然後走到一邊的小案幾上端過藥來。拿著勺子一圈一圈攪著,甚至把藥放到嘴邊試了溫度,才舀起一勺子放到她嘴邊。


  她動也不動。


  沉默中,他放回了勺子,手迅速地點在她肩頭。


  雪芊芊翻了個白眼,之前他點住藍翎泰的啞穴的時候,似乎就是點在這個位置。反正她也不準備開口。


  他卻又點了一處穴道,然後抬手捏開的嘴巴,就那樣舀起藥喂到她嘴裏,然後替她輕輕合上嘴,輕輕一抬。苦澀的藥汁迅速地被她吞咽下去,縱使不是她自願的。


  她早已經停住的眼淚成串落下,他卻視而不見,隻是專心地喂著她喝藥,機械地捏開她的嘴,灌藥,合上她的嘴巴。


  從頭到尾,他再沒有看她一眼。


  直到藥碗空了,她的眼淚還是沒有停過。他擰好帕子,給她擦了臉,任由她新的淚滑下,將她放倒在床上,給她蓋上被子。然後走出了房間。


  燭火就放在床頭的小案幾上,火光將她的淚眼照出一片金光的天地。她被點了穴,身子動不了,說不了話,甚至連嘴巴也動不了,隻有眼睛一個勁地冒著淚水,沒有一絲聲響地哭著。


  她就像個活死人一樣,瞪著眼睛躺在那裏,不敢閉上眼睛。


  直到小案幾上的火燭終於“噗嗤”一下,燃到盡頭,燭芯被燭液湮滅的時候,滿室的亮堂一下子消失了。黑暗中,她昏昏欲睡,卻又強打起精神,忍住自己隱隱約約又湧向心頭的酸澀。這樣又過了一會兒,她聽到他的腳步聲,忙閉上眼睛裝睡。


  縱然沒有睜開眼睛,她仍能感受到重新點起來的燭火在房裏閃動的光亮。他靜靜地走到床邊,沒有動作地站了一會兒,然後避開她上來,睡在她身邊。他滿身的涼氣慢慢傳到她這邊,她卻感覺不到他扯被子的動作。


  很快,她就睜開了眼睛。因為他,翻過身子背對著她。


  他們從未這樣躺在床上過!

  一夜到天亮,他什麽時候走的她一點也不知道。隻是醒過來的那個時候,翻轉身子才陡然發現他不在,而自己,也已經可以動了。被子平平整整地被她壓著一角,他昨夜什麽也沒有蓋,就那樣睡著。


  她裝著什麽也沒有發生,躲在房間裏不出去。章淩這次一個人搬了桌子進來,不再是貴重的梨花木,整張桌子看起來比之前的輕了許多。至少,他一個人能搬進來!


  她自認那雙兔子眼,實在見不得人,所以頭也不抬地看著書,好在章淩什麽也沒有說就出去了。飯端來,她吃;藥端來,她喝。她不想連吃飯都變成個木頭人,被人那樣伺候著。


  他一天沒有回過房,縱使他就在采蘭軒裏。門口站著的李雲搔著腦袋直打轉,卻什麽也不敢說又走開了。


  他們誰也沒有贏,誰也沒有輸。


  雖然在表麵上,是這樣的!

  夜裏,他依舊沒有出現。也因為她十分自覺地吃飯、喝藥,也沒有人再點她的穴道。那根火燭滅了的時候,她心裏的沮喪到了頂點,整個人卻一點睡意也沒有。聽到他的腳步聲,她一怔,眼睛裏泛起的酸意那麽熟悉,卻被她強製壓下。


  當光亮再起,他和昨夜一樣,輕輕的動作爬上來,在她身邊躺下,然後背過身子去,被子就在他身後,他碰也沒碰。


  她拿起被子蓋在他肩頭的時候,眼淚一下子出來了。她喝了一天的藥,即使洗漱了,嘴裏還是那股子苦味。但再怎麽苦,也比不上她心裏的苦澀。她從未這樣低過頭。但她知道,她不低頭,這個男人能夜夜沉默地睡在她身邊,然後背對著她。


  他怒極的時候,那股倔強誰也擰不過!

  他聽著她溢出口的哭泣聲,沉默著仍以那樣的姿勢躺著,過了一會兒才轉過身來將她攬進懷裏。他沉默地撫著她顫抖的背,那一刻,她哭得更厲害。


  她到現在還沒有明白過來,他們到底是怎麽樣才會那樣沉默地躺在一張床上睡著。同床異夢,那是她想了一天才想到的詞。


  她壓抑著哭聲,生怕被人聽見,但仍低低嗚咽出聲。他的下巴抵在她的發上,任由她趴在胸前哭得亂七八糟,什麽話也不說。


  他們就是這樣和好了。誰也沒有說清楚是誰的錯,但沒錯,是她先低的頭。


  第二天,她腫著眼睛起床,一瘸一拐地要去給他拿衣服。最後在他的瞪視下躺回了床上,看著他穿戴整齊。他走了出去,然後擰來一個錦帕,蓋在她的眼上。熱熱的水汽從錦帕上滲到她酸腫的眼皮上,她聽著他走了出去,低著嗓音交代疊香什麽事情。


  章淩辦事很有效率,她再次起床,就見章淩帶著兩個仆人抬著一張桌子等在外頭。還是梨花木做的!


  那之後,她再也沒有賴過喝藥,任何時候都沒有!


  空氣之中隱隱有音樂聲傳來,夜漸深,平凡人家這個時候都已經收拾好一切,預備睡下了;而大戶人家,這個時候才剛開始享樂。


  小院落裏一片冷清,隻有正廳裏的那一豆燭光閃耀,驅逐著黑夜的寂寞。


  雪芊芊回過神時,她的身邊已經坐定了三個人。塵聞、塵閑不知道身時候也已經洗好碗整理好廚房進來了,她想得入神,一點也沒有察覺他們坐到自己身邊。四個人居然如同之前吃飯一樣,同樣的位置,同樣沉默地盯著……一鍋魚在看。


  章淩早就察覺她的思緒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看她麵無表情地撐著腮看著桌子,反正他也閑來無事,就陪坐了。等到後麵塵聞、塵閑兩個人進來,於是也沉默地加入這陪坐行列。就這樣癡坐了半個時辰……


  雪芊芊還沒有徹底從回憶中清醒過來,手下意識地撫著麵前的桌子,低低說了一句:“章淩……不是梨花木的……”


  章淩那樣的聰明人,怎麽可能沒有從她這句話裏聽出什麽,於是很自然地想起當初王府一連三天都去買桌子的事情。他不知道雪芊芊在寫給南宮琰的信裏撒了個大謊,聽到她說出這麽一句話,也不知道她是怎麽就想起那段往事,當下輕咳了一聲,說道:“夫人,梨花木的要買倒是容易,就是怕這小院落襯不上。”


  雪芊芊一怔,猛地驚醒,瞪著自己手掌心貼著的桌麵,尷尬地笑了笑。一邊的塵聞、塵閑跟聽天書一樣,尋思著他們兩個人剛才的對話是在打什麽啞謎。


  雪芊芊站起身來,說道:“都坐著幹什麽?塵閑,魚你怎麽還不端下去,我要回房去……”


  她話說到一半,就停了下來,因為在場的另外三個人都同時看向她,然後又緩緩將目光移到那水煮活魚上。雪芊芊有些訕訕,分明是她自己對著魚發呆,他們顧忌她才沒有貿貿然端走的。她現在說這種話,好像有些……沒良心?


  章淩在一邊淺笑,正要開口,忽然停了下來,目光在塵聞、塵閑兩人身上掃過,問道:“是你們的人?”


  塵聞搖頭。他新近得到的指示,要和丞相府保持距離,隻需護住小姐的安全,不用再往來傳送消息。自然的,也不會有人奉命來這裏找他們。


  章淩麵色一凜,三個人同時站起來。雪芊芊已經習慣了他們這般如臨大敵的模樣,上次半夏不知道怎的,又尋了過來,就差點被他們三個聯手刺成個大窟窿。嚇得那個小丫頭呆愣了好久,直到蕭鳳羽來找她時,她還沒有從驚嚇中回過神來。按章淩後麵的解釋,那個蕭鳳羽十分可疑,三番五次的相遇絕對不是偶然。至於那個被嚇得發抖的半夏……


  也許會是第二個春意!

  說得雪芊芊都信了幾分,暗暗思量下次半夏再過來自己應該怎麽防範她……


  章淩已經閃身出去了,塵聞、塵閑護在雪芊芊身邊,萬分警惕的模樣。雪芊芊成了最空閑的人,又在桌邊坐了下來,無聊地在桌麵上跳著手指頭。左手走上前一步,右手走上前一步,這樣慢慢的,左右手終於相遇的……


  屋外並沒有打鬥聲,雪芊芊鬆了口氣,看看身邊站著的兩尊大神,仍是全神貫注地戒備著。直到章淩從黑暗的院落裏一點一點出現在他們的視線中,空氣中的那種緊繃才鬆懈了下來。


  章淩心道,真是想什麽來什麽,手上拿著一封信衝著雪芊芊晃晃。雪芊芊一怔,迅速反應過來是從寫來的,壓抑不住激動,一把拿過來拆開細看。裏麵兩張信紙,雪芊芊稍微一看,就道:“李雲給你的。”


  顯然是還沒有接到她的回信,南宮琰就又派人送了過來。信上淡淡的幾句話,隻說讓她萬事小心,軒轅修博大婚前他會到她身邊你的。雪芊芊好笑,他們已經改變了計劃,他趕著大婚前來要做什麽?難道是出席軒轅修博的婚宴?無奈地搖搖頭,她對信末尾的那幾句話卻上了心。


  南宮琰說給她送了份大禮,已經從京城裏出發了,很快就能送到她的麵前。大禮?會是什麽?莫名其妙的,他為什麽要給自己送禮?


  折好信放起來,雪芊芊不顧塵聞、塵閑在一邊,整個人已經探過頭去看章淩手上那張信紙了。相較南宮琰那整齊排列卻帶著些許淩厲的字跡,李雲寫的這張顯然有趣許多。遠遠看過去,其實就是一團在紙上暈開的黑墨,細細看才發現文圖並茂。雪芊芊笑眯眯地一個字一個字讀過去,然後有些驚訝地點著畫在信紙上的那一雙半合著的眼睛,開口。


  “夏卿淩就是北齊國派來送賀禮的來使?”她也算是知道一些關於她離開北齊國之後發生的事情,當聽到章淩說夏家家主夏卿淩在天牢裏被刑囚,雙腿盡斷的時候,她自己都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偏偏藍翎安去接夏卿淩出獄的時候,那個男人還雲淡風輕地和他說著話。


  不由得想到了那個在皇宮裏送自己上了花轎的女子。一身的鳳衣穿在她身上,無比的高貴,她卻容顏淡若,目光平直地注視著前方,偶爾眉目流轉,眼角常常帶著一絲睥睨天下的意味。那日,那位皇後少有地說了幾句話,話語中卻有些將她當成親友一般,說了些貼己話。


  雪芊芊後來偶爾想起來,一次又一次地分析,隻覺得那名叫夏卿洳的女子,當時說起帝後大婚時的景狀與心情,似乎在強壓著什麽情緒。春意說起她來,隻有敬畏與愛戴;章淩說起她,隻說了一句,說不愧是夏家的子女……


  她雪芊芊自認不會比誰差,但在知道夏卿洳的作為之後,少有地對一個人產生了莫名的親近感。她可以毫不猶豫地承認,自己確實對夏卿洳充滿了好奇。同時,自己對她,沒有一絲攀比之心,隻是想摸清楚她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一個完整的夏卿洳,是什麽模樣的!


  夏卿洳的哥哥夏卿淩,在她的印象中模模糊糊,似乎在那次乞巧大賽上隱約見了這麽個人,回想起來,卻總想不起他麵容的一絲特征。王府裏的人,也很少提及這位國舅爺,似乎從不來往一樣。


  而事實也是這樣,她當初拿到章淩送來的禮單時,就沒有看到這位國舅爺的名字。章淩隻是淡淡的笑,說道:“國舅爺一向不喜這類煩惱事。”


  所以,別人家成親這樣的喜事,到了夏卿淩那邊,就成了煩惱事了。不出席也就罷了,還那麽個性的連賀禮都沒有送來。


  她之後為南宮琰開拓人脈,也從來沒有興起去國舅爺府的家眷拉上關係的念頭。沒幾天,她就從那些官家夫人小姐那了解到,國舅爺夫婦是一對非常奇怪的夫婦。兩人成親三四年,據說未曾同房過。那個國舅爺的夫人,是北齊國富商沉府的二千金,一嫁給國舅爺之後,更是鮮少出現在眾人眼前。雪芊芊整合了消息,確定那位夫人婚後是從來沒有出現在公開場合。


  國舅爺府上所有的人,似乎都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在主人的影響下,十分不喜歡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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