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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證明,是她嗎?

  他這話一出口,南宮琰臉色迅速變了,鳳目狠厲地瞪著他:“你說什麽!”什麽芊芊不希望看到他這樣?她……


  “她沒有死!表哥,你不要說得她……”南宮琰冷著臉放下手裏的書,起身再也不看他,淺淺呼了一口氣,才放輕聲音:“表哥,芊芊她……我之前誤會她,又傷了她,依她的性子,我若是過得痛快,她會氣得嘔血。我們找不到她,是她躲著我。我知道……”若是他不痛苦,芊芊又怎麽可能會原諒他回來呢?

  藍翎安也有些訝異:“阿琰,你是說……”


  南宮琰淡淡應了一聲,繼續道:“那個劫走她的恒月,他可能不是趙麟的手下。之前,我們有次在樹林裏遇襲,就是一批青衣人救了我們。那時候,他們可能是為了保護芊芊才出手的。他為了帶走芊芊,身重劇毒也不顧。除非……芊芊對他來說,比性命更重要,他不會讓芊芊傷了絲毫。如今趙麟已死,恒月若真的是趙麟的人,劫持了芊芊,也該和我對上。”


  而事實是,他們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他不得不懷疑,芊芊是不是根本就不在這個國家裏。況且……


  “章淩說過,恒月帶走芊芊的時候說,她不是王妃……言下之意,似乎說芊芊還有其他身份在。含笑香也是聽恒月那麽一說,當時我們根本沒有確認過……”而這,是他這些日子的夢魘。如果他的猜測成真,那麽,真的是他放走了芊芊。他甚至……


  南宮琰抽了一口氣,眼裏有著抹不開的痛意,他不得不承認,有很大的可能,是芊芊要離開他……芊芊,真的是這樣嗎?

  旋轉身子,南宮琰臉上難掩的孤獨,他看著已經聽愣了的藍翎安,苦澀一笑:“表哥,我真的已經沒有心思治理什麽國家安排國事!我隻想找到她……”


  藍翎安心口一窒,原本強硬的心思不由得軟了幾分,嘴上也盡是安撫之意:“阿琰,會找到的。你安心……”去找弟妹,這裏,還有我和清逸侯……


  “懦夫1

  冷冷的女聲響起,將南宮琰和藍翎安都驚得看過去。夏卿洳緩步從門口走了進來,美目緩緩掃過禦書房裏的擺設,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藍翎安這才猛地響起自己原先的決心,心裏暗道句“幸好”,看著夏卿洳微微一躬身,極為恭敬。南宮琰冷眼看著麵前的這個女子,又掃了藍翎安幾眼,已經明白這個女子出現在這裏的原因了。


  夏卿洳倩影微動,錦緞繡花裙,大紅描金滾繡的小襖,一圈雪白的貂皮毛草圍住了脖頸,襯得她那瓜子臉越發得柔嫩,美豔不可方物。她輕輕一抬手,聲音低緩,十分清冽:“安定王何必行禮?我不再是……北嶼已經亡國了!”就算沒有亡國,北嶼的皇後已經死了。


  南宮琰冷哼,將那圈貂皮毛草看得分明。那清逸侯明明傷了腿,卻說脖頸涼涼耐不住冷,派個人來了皇宮,挑挑揀揀才拿了這個回去。沒想到……他對他妹妹倒上心得厲害!眉一挑,南宮琰毫不客氣道:“你來做什麽?”自那夜,她在龍行宮前將他和趙麟都嚇了一遍之後,又來無影去無蹤地離開了皇宮。他實在是對任何跟趙麟扯得上關係的人沒什麽好感。


  夏卿洳眉骨微動,一雙纖細的手輕輕交握,道:“民女聽民間說當今皇帝賢明愛民,特來見識。不料,聽到這番言論……”臉上微露輕鄙。見南宮琰仍是沒有事一般輕輕撫了撫自己的龍袍,夏卿洳眼裏一怔,看著那明黃的繡龍心裏閃過一絲狠意,又道:“定陽王妃是所嫁非人!”


  手上的動作一頓,南宮琰捏著衣角,緩緩抬頭,鳳目中是漩渦般轉動的暴戾之色。他的眼眸變得更黑,抬手指向門口:“表哥,你先出去。”


  藍翎安早就想走了,處在這兩個人中間他怕被無辜牽連。下意識地還是朝著夏卿洳躬身一禮,即使她不再是那高貴的皇後,單憑她的能力,她也夠得上他的尊敬!夏家到底是如何教養的,生養出來的子女都這般……厲害!

  禦書房安靜無聲,藍翎安走出去時帶上的門將陽光阻絕在外。隻是透過那鏤空的圖案一柱一柱射了進來,在地上留著各式各樣的光影。南宮琰沉默地站著,目光如流水般淌過那些光影,看向離自己兩米遠的女子。


  “你說她……嫁錯了我?”話語中是不易察覺的艱澀。


  “不是嗎?”夏卿洳清冷的眼靜靜看著,麵容上仍是以往的沉靜無波。自從脫離了皇後的身份,她身上母儀天下的氣度收斂得一點不露,卻仍是蓋不住她骨子裏透露出來的高貴靜雅。“若非他指婚,你會興起娶她的念頭?怕是抓住父母之仇再也不放,一輩子就那樣時不時羞辱她,卻不讓她自由。”


  南宮琰心下一陣痛意,他居然無力反駁。若不是趙麟意欲羞辱他,這輩子,他和芊芊……應該是永遠不可能有夫妻名分。縱是他心裏掙紮,卻也跨不出那一步,開不了口要娶她。


  “你原先預備讓她如何?讓她一輩子背負著她父母的債,最後淒慘死去?”夏卿洳紅唇輕扯,微微一揚。世間的男子,都是這般的吧?自認為聰明通透,卻往往愚蠢得隻為賭一口氣!像她那個清傲得不行的哥哥,若非嫂嫂無心力再陪他鬧下去,他可能真的會為了口氣寧願孤獨老死。


  “她嫁於你之後,可是日日歡樂?她因為你,被劫走,被威脅。又為了你,深處險境,不僅差點死在公主手裏,又屢次孤身一人和……”她頓了頓,才道:“……交涉。縱是在你定陽王府,你可有讓她安全無憂?我夏家的探子在她身邊呆了那麽久,你可有察覺?你的心思,根本就沒有放在她身上!”好的夫君不是應該讓妻兒無憂的嗎?


  南宮琰忍著心裏的大慟,撐著自己,才沒有讓情緒外露。她所說的,居然沒有一點偏差!他以為一直痛苦掙紮的隻有他,卻全然不察她的處境。她雖然成了他的妻子,可是他的表兄弟可對她曾少了懷疑防備?她又一個人忍了那麽久,費盡心思來幫他,最後卻被他關著、被他……


  他再也不敢想下去,可是她流著淚讓他再相信一次、她在他的身下默默流著眼淚、她麵無表情地用簪子紮向胸口……過往的那些畫麵一一浮現,南宮琰猛地回轉過身去,不讓其他人看到他一絲的表情。


  “若春意是他的人,而非我們夏家的,或者……”或者她沒有和那個人決裂,那雪芊芊是不是就這樣死去,淒慘而卑微!麵前的男人事後再怎麽後悔再怎麽痛苦,又有何用?雪芊芊能活過來嗎?夏卿洳心裏苦澀一笑,她們這些女子是不是真的得依附他們?縱是做了再多,隻要他不信,再辛苦也是枉然!


  “謝謝你!”南宮琰終於出聲。他眼裏的痛苦已經被斂下,不露分毫,深夜才是他舔舐傷口的時候。“公主那次……謝謝你救了芊芊!”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時候皇後突然要往那個涼亭走,應該是有意為之……


  夏卿洳看著他的背影,道:“她是我送出宮門上了花轎的,我隻是為她1也許是雪芊芊和南宮琰的關係,讓她心有所觸。她入宮這些年,偶爾也會異想天開假設如果自己不是夏家之女,是不是他對她也會……不過都是胡思亂想罷了!夏家的兒女,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認清事實。


  “她跟你……很像!”


  夏卿洳沉默地看向自己交握身前的手,沒有開口。很像?不,雪芊芊和她有很多不同。至少雪芊芊的手上沒有沾過血的汙穢,也得到了麵前這個男人對她的念念不忘。而那個人對她,卻隻有無盡的仇恨,即使他死時,也帶著對她的恨意。


  麵前的男人有一瞬得到了她的同情。至少她現在還是自由的,不過是偶爾會想到那夢靨一樣的生活。而他,卻要抱著曾經最美好的回憶來麵對現實的殘酷……他或者她,到底是誰比較幸運些?


  淡漠著眼看向書案上封麵朝上的書冊,夏卿洳掃了一眼。三十六計?有這本書?再看到那有些別扭的字體時,她心裏有了猜測。是雪芊芊寫的?

  沉吟著,她心裏有了想法。


  “安定王一直幫扶著你,你若真不想做這個皇帝,讓給他,北齊國可能會更好。隻是定陽王妃錯以為你是可以匡扶天下,為你做盡傻事,最後害得自己……這天下得來不易,你若不想讓她的辛苦白費,還是早一些讓賢吧!民女,告退了1她實在不能再呆下去,這個皇城藏了她太多的過去,她的恐懼她的罪惡……


  南宮琰轉過身來,看她輕輕一盈身,略有些生澀地行了個禮。這個女子,尊貴如她,對著他這個舊日之臣不卑不亢,將禮數做全了。他的芊芊,若是這種狀況下,可能會麵上裝著謙卑其實心裏已經伸出利爪撓他了……


  想到這,他眉眼居然現出一絲笑意,對著夏卿洳態度也和緩許多,問道:“日後,你準備如何?”世間再沒有北嶼國趙麟的皇後夏氏,百年世家也沒有夏小姐,她現在隻是一個普通女子夏卿洳。


  夏卿洳停下腳步,靜靜站了一會兒,看著光束落在自己手上留下一個一個的光斑,美目輕合。再睜開,眉眼清淡,道:“多謝關心。”又走了幾步,伸出手推開門。


  外麵一片好陽光!


  她伸手將貂皮毛草往臉上扯了扯,擋住了半邊臉。美目微垂,看著那一塊塊承載百年風雨的地磚,任由候在門外的藍翎安對她一拜,才跟在他的身後慢慢走出這座皇城。她以後,不會再回這裏了吧!這裏的腥風血雨,與她再無瓜葛……


  陽光、藍天、風和雲,當年,她也是個愛看這些的姑娘。如今,她要將曾經的自己找回來……


  午後剛過,一道聖旨下到安定王府。藍翎安仔仔細細看了幾遍那華貴顏色錦緞上的字,才確信自己沒有聽錯。表弟居然不是召阿泰入宮,而是讓他進宮。藍翎安蹙起好看的眉頭,難不成是讓他進宮商量國事?可若是夏家小姐的話沒用,那麽……


  他心裏一驚,忙扯上仍睡著覺的藍翎泰,戰戰兢兢地開口問:“阿、阿泰……”他舌頭都有些不利落,好不容易問出口:“表弟……表弟不是要讓出皇位吧?”


  藍翎泰冷著臉,全身散發著衝天的怒氣,他最煩有人擾他好眠。於是,他一拳揮出……


  清逸侯夏卿淩在看到安定王的臉上,臉上勾起一抹笑:“王爺新打扮?可不要太俊俏了,惹得京城少年爭相效仿啊!”


  笑,笑!笑成麵癱你!藍翎安盯著兩個黑眼圈,在心裏惡狠狠詛咒。清逸侯近來是和夫人之間發展得過於順利,以為難得一見的笑容最近都快拿出來賣了一樣的泛濫。礙眼!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禦書房,藍翎安的心吊得越來越高,就怕南宮琰說出讓他害怕的字眼。


  南宮琰放下手中的朱筆,眉眼微抬,淡淡開口:“開科取士的事情,安定王你就全權負責吧!至於外派的官員召回京師,就煩清逸侯多費心思了1


  藍翎安鬆了一口氣,和夏卿淩雙雙應了。


  “朕初登皇位,一切還有勞諸位了1南宮琰站起身,拂了拂龍袍和衣袖,躬身一拜。


  藍翎安一愣,眼裏卻是一熱,忙回禮。夏卿淩卻眉眼微彎,站得筆挺,受了這一拜。南宮家公子誠心誠意的一拜,他還是第一次享受,自然受用得不行!

  南宮琰低著眼看著地,心裏是一陣勝過一陣的痛意。


  芊芊,這樣,應該可以了吧?我治理好天下,你若高興了,會不會出現在我的麵前?你的身子可好?等我拿到南齊國的聖果,我也有資格去見你了……


  雪芊芊猛地打了一個噴嚏,捂著鼻子露出一雙紅紅的眼,宛若剛出山的小兔子。


  舒恒月淺笑遞過自己的帕子,卻被雪芊芊不動聲色地推回,眼一怔,臉上露出一絲落寞。


  雪芊芊拿著自己的帕子捂著鼻子,將邊上人的落寞丟在一邊,抽抽鼻頭,啞聲道:“端走吧,我不想喝。”她麵前放著那碗黑色的藥,藥氣衝天,她聞著心裏卻極為不舒服。晃蕩的藥汁似乎浮現南宮琰遞給她藥碗的情景,還有他曾經說過的那些話。她曾經喝了那麽多的藥,卻是他不讓她有孩子……她心有抵觸。


  舒恒月淡淡笑開,有些無奈:“你傷風了,不喝藥,隻會更嚴重!”他們走走停停,邊躲邊藏,沒想到將出北嶼國,不,現在是北齊國了。將出北齊國的時候,一幹人居然一個不落受了寒,頭痛腦熱地,隻能隱在這小鎮的客棧裏。這樣下去,什麽時候才能到南齊國……


  雪芊芊正待表明自己絕不喝藥的決心,就見舒恒月突然猛烈地咳嗽起來,他的臉色漸漸變白。最終他一把拿過桌上的帕子,捂著唇邊咳邊喘氣。待他停下來時,手間的帕子已經泛了紅。雪芊芊沉默,拿起藥碗,慢慢喝了。又在舒恒月驚詫的目光中走到門口,對著外麵的人說道:“為公子請大夫1

  舒恒月身上的毒早已經清了,他卻日夜受著苦痛,現在居然咳出血來……南宮琰點的死穴,當真沒有辦法解嗎?

  舒恒月安撫地對著她笑笑,道:“我是習武之人,我自己知道。你別擔心,他點了死穴,不過是讓我不能運氣,回了南齊,自然會解開的。大夫來了,也是無用1隻除了,他會因為氣血漸堵不能運行周身而死去……


  雪芊芊眼皮一垂,朗聲道:“吩咐下去,即刻準備,我們離開啟程!”她,終於還是要離他越來越遠了……知道他成功了,她也就放心了!


  再坐上馬車,雪芊芊就開始閉目養神。寬敞的馬車裏,空間實在很大。可是,麵前坐著舒恒月,讓她不自在。他真的是個很細心的人,出發前還讓大夫開了許多藥放著。可惜,她心裏已經有了一個蠢男人,再也裝不下其他!


  馬匹踢踏踢踏跑著,雪芊芊心裏默默數著數,腦子又想到其他上去。按舒恒月的說法,雪芊芊剛一歲就被送走了。照理來說,一直留在南齊國的舒恒月對雪芊芊是不可能有機會產生什麽情感的。可事實上,他看自己,或者說他看雪芊芊的眼神,的確不一般。他對雪芊芊,沒有相處,又哪裏來的兒女之情?

  不由得苦笑。這個世界,到底還有多少驚嚇等著她?

  美目一睜,雪芊芊緩緩開口:“同我說說大燕……我母後吧!”


  舒恒月一怔,唇動了動,目光在她的臉上細細看著,道:“我的記憶中,你和皇後長得一模一樣。她,是尹家的第二個女兒,嫁給皇上時,剛十六歲。她……的時候,才二十二歲。她聰慧大方,淑儀善良,先皇極為疼愛她這個兒媳。隻是,她身子弱,陛下一直不敢讓她懷孕生子。她二十歲時,才有了你。”


  身子弱?不能懷孕生子?


  雪芊芊心裏一動,平靜地吸了一口氣,壓下心裏淡淡的痛意。“母後生下我時,可曾受苦?”


  舒恒月一愣:“娘卻不曾與我說過這些。”


  雪芊芊看向他:“丞相夫人……”大燕後死時,他也不過才三歲,這些事情肯定都是他娘親告訴他的。不過,他娘又是如何知道的這麽詳細的?連懷孕這些事都知道……


  舒恒月笑道:“尹家有兒女一子,長女嫁給了丞相,也就是我爹。我娘是皇後的親姐姐,也就是你的姨母。我們還有一個小舅舅,他現在應該就在南齊國邊境守衛。”


  咦?雪芊芊心裏嘀咕一聲:那他和她,豈不是表兄妹?

  果然,舒恒月又道:“按輩分,我是你的表哥。”


  雪芊芊又糊塗了,難不成之前她覺得舒恒月對她有超乎臣子的關心,其實隻是因為他們之間的表兄妹關係,所以他才對她親近一些?可是,又好像不像……


  雪芊芊顧不得那麽多,把腦子亂七八糟的驚訝往腦後一拋,舒了心,叫了一聲:“表哥!”


  “芊芊……”舒恒月笑彎了眼,卻又十分認真地道:“你是皇儲,南齊未來的君主。我應該叫你一聲‘殿下’1

  雪芊芊睨他一眼:“還沒有到南齊,你這樣叫別人聽了還了得。”他一直“芊芊、芊芊”地叫,也沒見他改口過。


  舒恒月笑笑,正待開口,胸口一陣痛意泛開,笑凝結在唇邊,眉頭立刻擰緊。見雪芊芊靠過來眼裏微露著急之色,他緩緩吐出口氣,安撫道:“無妨!忍忍就過去了……”


  雪芊芊腦子裏一個想法閃過,忙掀開車簾,對外麵說道:“進來一個,將公子打暈。我們加速前進!”


  ……舒恒月這下真的是笑不出來了。


  馬車飛快跑著,一道人影竄了進去又很快閃了出來。舒恒月昏倒前的時候,猶在掙紮,他是不是改為芊芊的聰慧高興?


  雪芊芊沉默地看著閉眼昏過去的人,心裏才放鬆,在軟榻上躺到。表兄妹的身份一出來,她對他的防備也卸了許多,在晃得厲害的馬車裏,漸漸顯露睡意……


  雪芊芊總算見識了舒恒月手下這群人的厲害了。


  她說了一句加快趕路,結果沒兩天時間他們就踏上了南齊國的國土。那群灰衣人訓練有素,全速前進在他們的認知裏,就是三分之一人趴在馬背上歇息、剩下的人全力戒備,輪流換班,日夜不停地趕路。甚至他們還能找出法子給她變出一碗熱氣騰騰的藥,端到馬車前送到她嘴邊。


  她這個表哥實在不簡單!他手下的這群人不僅忠誠,而且能力高強得可靠!眯著眼,雪芊芊翻了個身,又沉沉睡下。外邊已經是黑夜,空曠的路上隻有他們的聲響,南齊國地處南方,邊境這裏已經有了幾聲鳴蟲啼叫了。真是……


  催人睡意!


  原本閉著眼坐靠在一邊的舒恒月睜開了眼。打暈忍痛這種事,也隻有在他毫無防備的時候有用。昨日昏過去一個時辰的他,醒來一個涼涼的眼刀,他的手下就知道第二次接到芊芊的命令時應該怎麽做了。


  芊芊礙…真是個奇特的女子!


  眼中泛出柔情,舒恒月無聲地歎了一口氣。她似乎……對他們的表兄妹關係極為滿意。這樣,他也知道該怎麽做了……


  他突然身子一僵,直覺危險逼近。心裏一急,他顧不得許多,強硬禦氣,手指快如閃電點在雪芊芊的頸邊。身子靠回去,忍不住低喘幾聲,胸口的疼痛如刀割般,一種想要破胸而出的沉悶讓他皺眉。


  他的屬下紛紛止住飛馳的馬,全神戒備地等著敵人出現。沉默的空氣裏,隱隱浮現肅殺的氣息。


  舒恒月暗斥自己,居然糊塗了!進了南齊國的境內,才是危險的開始。


  搗住胸口,他將身子挪到軟榻前,用棉被將雪芊芊細細包裹住,才微喘地以身擋在軟榻前麵。沒有人能夠在他麵前傷了芊芊!從軟榻底下摸出劍,舒恒月淺笑,這次,他來護住她!


  在蒙麵殺手飛身而出的時候,舒恒月這邊所有的下屬都已經落馬仗劍而立,雙方靜默一秒,身形變動開始交戰。手中的長劍已經不是兵器,而是自身的一部分。它有意識有知覺,在身體還沒有感受到危險的時候,它已經架住橫刺麵門的凶器。在雙方各自退開的時候,它在一邊伺機而動,蠢蠢鳴吟。


  敵人不多,卻武功高強。灰衣人目光相迎,從同伴的眼中讀到了迎敵的對策。三三一組,分別包圍住敵手,配合無間地攻守。劍挑肩頭,橫刺脖頸,旋身閃避,近身送出,一時敵人被他們糾纏住,無心顧及其他。


  突然,烈馬一聲長鳴,引來眾人的目光。隻見兩個灰衣人,落在馬車上,一人單坐、雙手握住韁繩,鞭策馬兒,一人仗劍而立,風聲嚦嚦,他站在那兒,沉沉的眉眼是淡漠的盈滿殺意的。


  “殺無赦!”他冷冷指示。他一說完,身邊的人就一揮馬鞭,馬車飛馳而去。


  所有的灰衣人輕輕一頷首,在殺手的驚訝中放開手腳開始猛攻。一直以來被當成護衛來用,他們原先的血腥殺氣都被掩蓋,乍聽到這熟悉的三個字,骨子裏有種東西在沸騰,血色很快漫上他們的眼。


  馬車遠遠拋開了這裏的人們與廝殺,遠去的車輪聲讓灰衣人鬆了口氣。終於可以放開手腳了!


  天明時分,太陽在東邊山頭一跳一跳的,就是沒有全露出來。紅光落在馬車車簾上,透出一種奇特的紅暈。昏暗的車內,夜明珠被一塊帕子蓋住,隻露出一些光亮。沉穩的氣息緩緩吐納,一種生命的寂靜彌散在空氣中。


  雪芊芊醒來的時候,覺得這一覺自己睡得實在沉。以往每個晚上都會被馬車顛醒幾次,昨夜居然沒有。她看了眼仍在睡的舒恒月,露出一絲笑,晃了晃腦袋去掀窗簾。紅光照在她的眼上,她愣愣地閉上眼睛,好半天才微微睜開其中的一隻,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光亮。


  對麵的山頭,一個火紅的圓球掛在山間,綠樹遍山,山腰上還圍著一圈白雪,是尚未融化的冬雪。雪芊芊掩嘴打了個嗬欠,在顛簸中看自己與太陽同行。


  藥再端來的時候,舒恒月也已經醒了坐了起來。雪芊芊凝眉望著藥碗,皺了下鼻頭,看向灰衣人:“有血腥味。”


  灰衣人微微一愣,不著痕跡地看了眼坐在一邊的舒恒月,才靜聲答道:“屬下射了隻雁。”


  雁?

  雪芊芊沉默地接過藥碗一口喝下,再不言語。春日漸近,是由南往北飛回的雁嗎?往北礙…


  舒恒月輕咳一聲,沒有錯過雪芊芊的沉默,開口吩咐:“不要隨意殺生了!”他知道她所想。


  灰衣人沉默再沉默,點頭。


  路過了一個小鎮,舒恒月笑著建議就地歇息一日。在客棧裏睡了一上午,到了中午吃飯的時候,雪芊芊就發現身邊的人全換了身衣服。灰衣褪去,穿上了各式各樣的平民百姓的衣裳,乍看像是一支商旅帶著保鏢。想到之前聞到的血腥氣,雪芊芊沉默地看了一圈,開口誇道:“衣服不錯!”


  第二次遭襲是雪芊芊盼望已久的。她也換上了男子的衣服,顛在馬背上正不耐煩的時候,一番箭雨激射而來。雪芊芊自嚐過羽箭的厲害後,下意識看見它都發抖。她人一抖,馬鞭衝著馬屁股一掄,一路上都沒被掄過的駿馬當場把她掀翻在地。


  不過除了周邊的幾個人,沒有人注意到她。馬車突然破頂而出兩道人影,一個錦服在身的男子墨發高束,發間一個玉簪在陽光下閃著光。他的背上似乎背著一個女子,女子淺綠衣裳,雙手緊緊攀著他肩頭。男子雖然背了個人,卻急速飛離馬車,往左手邊的小路竄離了。


  又有幾道人影猛追了上去。


  雪芊芊這邊有人大喊了一聲:“保護帝女!”幾個平民裝束的下屬同時飛馬追了上去。


  雪芊芊覷了眼剛才大喊的人,那人眉眼一舒,似乎在討功勞。隨即又忍不住笑了出來,跳下馬,伸出手將她拉起。周圍人看她,雪芊芊狠狠一瞪眼,掩下自己的尷尬。


  在借走自己和舒恒月衣服的人重新回到雪芊芊他們帶著走了一段路沒有車頂的馬車裏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衝著騎在她邊上的舒恒月問道:“這些……”她伸手指了指周遭的人,“打雁人到底是什麽身份?”


  舒恒月衝她和緩一笑,眉眼綻開一抹柔意:“他們是你的打雁人1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她而努力、而存在的!


  下一刻,他卻在雪芊芊的怔忪中翻身落下馬,重重地摔在地上,揚起一圈塵土。


  他們沒有再趕路。雪芊芊讓他們找了家農戶,歇了下來。所有人都開始覺得累,未來的路上還會有更多的殺手出現在他們的麵前,他們不能隻是應對。


  舒恒月麵色灰白,仍在昏迷中。從他買來的藥材裏挑了幾樣出來,熬成了藥汁,他卻喂也喂不下去。雪芊芊撐著額頭坐在一邊,看著燭火發愣。那些安靜的屬下隻是說,若再不能解了公子身上的死穴,公子的性命也就在這幾天了。


  雪芊芊有些煩躁地起身,在床前打了個轉,床上的男子連吸氣呼氣的聲音都極輕。如果舒恒月死了……沉默地看著他,雪芊芊不確定地咬了咬唇,最終還是走了出去。喚了人來,她把事情交代了一遍,讓人準備去了。能不能成功,隻能看老天給不給他們活路了!


  雪芊芊在兩個人的護衛下,騎著馬飛奔而去。舒恒月不能再承受任何一次攻擊了,他的身體……隻能讓人護著他,將他送到驃騎將軍尹恒也就是他們的小舅舅那兒去。至於她,會有多少雙眼睛緊緊盯著她?

  雪芊芊三人卻無比順利地跑到了第二天的中午。人馬疲憊,雪芊芊看了看一身的衣服,開口吩咐道:“去找家飯館,我們歇息一下1三人再走了一段,發現了個小鎮。雪芊芊看著人來人往的大街,原先心底的擔憂在高掛的太陽照射下拋開了。想想,也沒有什麽好怕的。她早已經死過一次,現在的這條命是賺來的。


  在大街中心的一家小店停下,駿馬低喘,噴著白氣,在地上踏了幾步。雪芊芊三人沉默地坐在一張小桌前,等著店家給他們上菜來。身邊的兩個人都在細細打量這家店,從店裏的擺設、客人的穿衣打扮說話動作,到最後店家給他們上菜時的一舉一動都沒有放過。他們兩人配合默契,在菜上來的時候,一人遮掩一人拿著銀針,迅速地驗過了所有的飯食。


  雪芊芊沉默地吃起飯來,偶爾低聲問幾個問題。身邊的兩個人正是當時假扮她和舒恒月引開敵人的人,扮舒恒月的那一個在灰衣人中地位十分高,他的名字是塵聞;另外一個長得十分高挑,正是因為他瘦才讓他縮了身子假扮雪芊芊的,他叫塵閑。


  吃完飯,三個人很迅速地繼續上路。一路上,塵聞、塵閑十分警惕,雪芊芊都懷疑他們那樣緊繃著神經該有多累。但是,她也十分警覺,偶爾路上有個人出現,她就開始死死盯著看。


  意外出現的時候更是黃昏,落日還差一點就全沒了。橘黃的光,映在騎馬的雪芊芊身上,柔和又有些淒涼。他們騎在一條小道上,身下的馬速度自然放慢了些。塵聞低低一語,讓塵閑加緊防範。


  雪芊芊回過頭去,想看看被他們拋在後麵的小村莊是否真的有黃昏奇特的美,卻看到了幾個農夫挑著東西走了過來。滿滿的稻草,十分雜亂,他們低著頭,一步一步走得晃晃悠悠。雪芊芊眼裏一凜,輕咳一聲,塵聞騎馬落在她身後。塵閑走在她前頭,她回過頭來,心裏一驚。迎麵又有幾個挎著籃子的村婦過來。


  黃昏時分,已經是吃飯時候。遠處的村莊,炊煙嫋嫋,在橘黃的天地間飄散。雪芊芊覺得世界突然安靜,似乎隻有他們這條小道上的人還在慢慢移動。她恍惚想起有個男人的聲音,低沉苦澀地在說什麽。那是一句低低的情話,柔軟無比。有人說,她是他的命……


  兩邊的人撲上來的時候,雪芊芊靜靜端坐在馬上,退到了一邊。塵閑拿著劍,毫不留情地向那些農婦打扮的人刺過去,卻又處處顧著她,不讓任何人碰到她。塵聞低叱一聲,整個人如猛禽般張開身子撲向那些拿著刀劍衝過來的敵人,腳迅速地踢到他們身上,一個旋身飛回,冷酷的目光看向他們。


  沉默地看著,雪芊芊輕輕扯出了一個微笑。


  她常常覺得,她的這一趟,是為了還恩情。舒恒月處處幫著她,她又占據了他們帝女的身體,想到大燕後死得那麽悲涼,她心底有著同情。所以她跟著舒恒月走,來到了南齊國,她對這裏的一切沒有半絲情分。若有可能,她隻想替雪芊芊給大燕後報了仇,然後離開這裏,回到那個允諾再也不會氣她的男人身邊。人,總是屈服在溫暖之下的。


  可是,現在她遲疑了。她與他們素不相識,不過是頂著雪芊芊的身份,身邊有了要保護她的人,也有一心想要她死的人。舒恒月耐著痛意,為了她的一個傷寒,在北齊國停留了那麽久,才到了如今隨時會死的境地。塵聞、塵閑他們跟她之間更是沒有什麽牽絆,卻為了她毫不遲疑地雙手染上鮮血……


  雪芊芊冷冷看著塵聞身後那個隨時要出手偷襲的男人,一扯韁繩,整個人調轉方向,往小村莊方向跑開。雪芊芊已經死了,現在是她代替雪芊芊活著。上天有什麽奇特的安排都不足為奇,人隻能盡自己的力做好自己。


  她,現在要做好雪芊芊,南齊國的帝女!讓身邊的人能為她少流一點血,或者,讓他們的血流得有些意義!


  有人跟在她的身後,想要追上她。雪芊芊冷笑,要的就是這個!

  果然,人手一分散,塵聞、塵閑打起來輕鬆了許多,很快他們就撇下那些死屍追在後頭糾纏著敵手。


  雪芊芊整個人半趴在馬背上,身後的刀劍鏗鏘聲她全然不在意,隻知道往前跑,跑!


  馬鞭掄在馬身上,雙腿夾緊馬肚子,雪芊芊伏低身子,一手緊緊抓住韁繩。風在她耳邊呼呼而過,她粗粗喘著氣,心跳得極快,卻讓她一直以來低落的情緒有了變化。奔跑的感覺讓她全身緊繃、心裏卻放鬆了許多。南宮琰和她訣別的那些場景慢慢地淡了些顏色,至少已經不讓她那麽低沉。


  他已經是一國之君,而她,或者會成為南齊國的女帝。她真的有些好奇,當他們兩人再見麵的時候,會是什麽樣的狀況!南宮琰,既然你沒有讓我失望,現在的我也不那麽急著回到你的身邊。也許,當我能和你站在同樣的高度的時候,你才能真正做到那一句話——我是你的命,而且,你再也不會氣我!


  嘴邊的笑似乎更燦爛,雪芊芊放任馬奔離小路,衝著一塊一塊的田野飛奔而去。遠遠的那邊,似乎是一條小河,落日的餘暉落在水上,晃蕩著盈盈紅光。她,就在那裏等著塵聞他們!

  身後已經沒有追逐的聲音,雪芊芊氣喘籲籲地回頭,果然,隻看到蒼蒼的天空,火紅的圓盤隻剩下一點尖,身後沒有一個人影。她翻身下馬,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背向著小河,眼一絲不放鬆地看著日頭完全落下。


  光亮突然消失,天地間一下子變得灰蒙蒙的,令雪芊芊想起曾經和南宮琰共騎一馬閑步的場景。那個時候,他們剛剛告辭了章淩的父母,從小農家出來時,天色還是有些亮光的。她被南宮琰圈在懷裏,三騎四人慢慢走著。李雲在一邊咂摸著嘴回味晚飯的豐盛,章淩淺笑著騎在一邊。


  她身後的男人一直靜默,而她也沒有出聲,隻看著天一點點暗下,最後變成了灰蒙蒙的一片。她的手放在身前,心裏嘀咕著是否要去碰韁繩。若是假裝隨意地那麽隨意地蓋在韁繩上,會不會被身後的男人看穿?可是什麽也不拿,她總感覺有點浮空的不安……她正遲疑著,身後的男人握住馬鞭的手突兀地握住了她的,然後收到身前和扯著韁繩的大手放在一起。


  四手交握,她的手被他的緊緊包裹著,暖和而踏實。她仍能記起當時自己心跳漏了一拍的感覺……


  雪芊芊低下頭,看著身下細碎的沙土。他,會等著她回去的吧?

  有腳步聲走近,雪芊芊心裏一喜,抬頭:“塵……”


  整個人卻猛地一怔,然後雙手撐地站了起來。停下腳步站在她麵前的這個男人陌生而危險,一雙眼睛陰沉地看著她,好似毒蛇看到獵物一樣,在等待著最佳的攻擊時機。他手上的劍,緩緩立起,雪芊芊看見他的嘴角扭曲地一斜,笑得陰狠。


  “你的馬……跑得真快1他一步一步靠近,逼著雪芊芊一直後退。在看到雪芊芊一腳已經踏進水裏的時候,他伸手輕撫劍身,猛地高舉劍,揮了下來。


  雪芊芊身子一滑,整個人半傾斜著摔進河裏,雙手猛地抬起,在落水的刹那朝著他甩出手裏的東西。


  迎麵的沙土讓那人一愣,風帶著細小碎石猛擊他的眼,他手裏的劍劃了個半弧,落了空。耳邊聽到“撲通”一聲,他的脖間濺上了了水花。他眯著眼看過去,雪芊芊渾身濕濕地浸在水裏,正努力爬起。他一抹眼睛,冷笑。這下,你怎麽逃!

  他大步跨進河裏,手中的長劍已經送到瞪大眼睛的雪芊芊麵前時,他被人單手擊在手腕上,劍鋒一偏。他看過去,卻是丞相家的二公子舒恒月冷著張臉站在那兒,一手摟過雪芊芊的腰帶到身後。


  他微微一怔,剛才打到他的人是舒恒月嗎?他會武功?

  “你……”雪芊芊錯愕,他怎麽會在這?

  舒恒月淡淡一笑,帶開她到一邊,任由跟在自己身邊的人一哄而上,將差點傷了芊芊的人團團圍祝

  他不是被送走了嗎?雪芊芊接過舒恒月遞到她麵前的長袍披上,心裏仍是疑惑。


  舒恒月看她一眼,似乎有些責怪:“你不該這樣……你的命,才是最重要的1當他今天早晨醒來時,發現她不在身邊,他嚇得心都停止跳動了。


  “你的身子……”雪芊芊對這個表哥真的是有些無奈,他性子溫和,但在她的安危問題上從來不會鬆口。若非曾見過他下令迎敵時的決斷,她真的認為他是個拿著書吟對的弱書生。


  舒恒月輕輕搖頭:“不要擔心。沒有做到那些事,上天是不會讓我死的。”


  那些事?雪芊芊看著他,沒有說話。


  塵聞、塵閑已經趕了過來,向兩人躬身行禮:“屬下來遲1

  舒恒月看向塵聞,眼裏閃過一抹陰鷙:“塵聞,你好大的膽子!”口氣不慍不火,卻有著明顯的狠厲。


  塵聞單膝著地,跪了下來:“屬下知罪1

  雪芊芊看了看,沒有開口。舒恒月肯定是為了他昏迷時被送走的事情發怒。按理來說,這是她的主意,但舒恒月定是不悅塵聞同意了她的做法。這樣的舒恒月太過冷厲……


  “你置小姐的安危於不顧,若是剛才我們未能及時趕來,那小姐的性命……”舒恒月停頓下來,目光如兩道利劍筆直地射向跪在那邊的塵聞和塵閑,輕咳了幾聲,冷聲道:“此次回去,你們各自去領罰!若再有自作主張的時候,我這裏是容不下你們的1


  “屬下明白!”


  雪芊芊這時才開口:“表哥,接下來怎麽辦?”


  想要殺她的那個男人,已經倒在了血泊中,瞪大的眼裏似乎還殘留著驚懼之色。雪芊芊沒有看到他們的打鬥,但這中間偶爾傳來的痛呼聲聽得她心裏發毛。淡淡的血腥氣隨著風飄散在暮色之中。


  “我們往回走1


  趁著暮色,他們迅速地回到了之前的那個小鎮,敲開客棧門的時候,小二抹著眼睛驚訝地看著他們這群人。幸好房間還有空餘,兩兩一間算是打發了。


  雪芊芊的房間在中間,其餘人住在她兩邊。舒恒月看了看小客棧,開口吩咐道:“今夜好好休息。”刺殺他們的人一時還找不到他們,今夜可以說是安全的。


  “是!”


  雪芊芊也推開門進去,身後跟進來的腳步聲讓她有些驚訝地回頭。舒恒月站在門口,臉上微紅,解釋道:“我和你同間房,才能確保你沒有危險。”


  沉默地看了看那張大床,雪芊芊點了點頭,自顧自走過去睡下。舒恒月則很快用長凳拚成了個臨時的睡處,正要躺下,就聽床上的人淡淡說道:“把被子拿去。”幸好店家放了兩床被子,否則,以舒恒月現在的身體狀況,沒準睡了一夜第二天就開始喝藥了。


  熄了燈,兩人再也不出聲。雪芊芊聽得一聲輕歎,自己翻了個身,臉朝床裏麵睡了下去。


  似乎是一個夢……好像又不是夢……


  雪芊芊疑惑地看著麵前的場景。淋漓的血飛濺,有幾個人在她麵前打鬥著,其中一個一柄銀劍,細長光亮。好熟悉,不僅是那柄劍,還有那個背對著她打鬥的男人,好熟悉……他是誰?正這麽想著,那個男人猛地一旋身,對著雪芊芊喊:“快走,芊芊!快走1

  南宮琰,是他?他……


  雪芊芊瞪大眼,驚恐地看著一把劍從他身上穿過,他卻不管不顧,仍在對著她吼:“快走1

  “南宮琰!”


  雪芊芊一下子睜眼,摸摸自己汗濕了的額頭,放緩呼吸。隻是夢……可是,那麽真實……那把劍刺穿了他的身體的時候,那溫熱的血順著劍尖流下,她的心好似也被刺穿了,再也跳動不起來……


  耳邊傳來悉悉率率的聲音,雪芊芊一愣,屏住呼吸仔細聽著。是有人在撬著門閂。誰?是普通的小毛賊,還是來殺她的人?

  聽著門被推開,有人走了進來,腳步聲放得輕輕地,但聽得出來進來的人有不少。怎麽辦?舒恒月是睡過去了嗎?他應該比她更警覺。他是裝睡還是……


  “藥倒了!”有一個聲音低低說著,竟然是給他們開門的小二。


  “奉大皇子命令,女的帶走,男的一個不留1另一人道,隨即迅速靠向床。


  雪芊芊在黑暗中睜開眼。他們說藥倒了,所以舒恒月被迷昏了?怎麽辦?這個時候,應該怎麽做才能保住自己?手悄悄地抓緊被子,雪芊芊盡量不讓自己的呼吸變亂。隻要他們一碰自己……


  那人越走越近,他停了下來,忽然道:“不對!這女的裝睡1趁著她掀開棉被,雪芊芊咕嚕一個轉身,迅速滾到了地上,隨即站了起來後退幾步。眼冷冷地看著他們,心裏一陣陣地緊張泛起,麵色卻不露分毫。


  “果然是……束手就擒,我們也不會傷了你!”這個人長得高大威武,方正的臉,一雙濃眉下眼睛深陷,厚厚的唇冷冷垂成一條線。


  雪芊芊蹙眉,他嘴裏所說的“大皇子”就是她那不曾謀麵的同父異母的哥哥嗎?之前的刺殺,眼下又變成了帶走她,這是他的留情還是另有所圖?眼瞥到其他幾個人正專注地看著她,雪芊芊眉眼一動,輕輕搖了搖頭。


  “怕是你們帶不走我!”


  她話音一落,眾人都怔住,正奇怪她是什麽意思時,門被人一掌劈破,幾道人影迅速搶了進來,和反應過來的那幾個人糾纏打鬥起來。卻是塵閑他們!

  塵聞閃身在雪芊芊前麵,輕聲問道:“小姐,可還好?”


  雪芊芊輕輕應了一聲,看向舒恒月。他慢慢起身,輕咳了兩聲,緩緩走過來,在距離那人一米處停了下來。


  “你可知道傷了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你都不夠性命賠的!”他的嗓音仍是原先的溫和,卻有些剛睡醒的低啞。縱是如此,雪芊芊還是多看了他一眼,越和他接觸,原先以為他的性子柔和之類的感覺就被推翻得越徹底。他對屬下的嚴厲,對敵人的冷酷,讓她知道,他是一個極其有原則的人。


  屋內的打鬥聲漸漸弱了下去,塵閑他們已經成功製伏了敵人,都靜聲而立候在一邊。


  “護著小姐出去!”舒恒月開口吩咐著,身子微側,示意塵閑等上前擒住那個人。


  變故發生在眾人錯身而過的時候。雪芊芊在塵聞的保護下旋身離開,塵閑在舒恒月身邊走過去的那一刹那,那個男人猛地發動了攻擊,一直藏在身側的手上突現一把短刃,直直朝著雪芊芊而去。塵聞一掌擊在他的手臂上,生生令他的攻擊轉變了方向。


  舒恒月下意識飛身一擋,屏氣凝神一掌拍在那人的胸口上,震得他飛出幾米,撞在床柱上才停了下來。


  “你會武功?”那人大驚失色,喊了出來。


  塵聞一驚,叫了聲“公子!”


  雪芊芊下意識看向擋在自己麵前的舒恒月,隻見他身子一震,嘴角一凝,一條血痕緩緩出現在嘴邊。他,不是不能運氣嗎?


  塵閑憤而上前,揪住被打得直吐血的男人一陣猛錘。


  舒恒月出聲製止:“別打了。這些人,一個都留不得1他們不僅知道了自己會武功,而且也都見過芊芊的臉,不可能留下他們的性命!


  塵聞、塵閑忙擋在雪芊芊他們身後,不讓她看到一點血腥。


  身後隻有輕輕的掙紮聲,然後是整齊劃一的“噗嗤”聲響,雪芊芊知道,那是劍刺入人體的聲音。血腥氣淡淡暈開,雪芊芊覺得自己的心一陣涼過一陣。人命在這個世界裏,再沒有她認知中的那樣珍貴。殺人在這裏,再沒有對錯的討論,有的隻是你要自己活著,還是讓敵人活著……


  這當口,聽得走廊上齊整迅速的腳步聲傳來,似乎有許多人出現。雪芊芊扶住舒恒月,身子一僵,難不成是敵人來了援手?


  舒恒月緩緩抬手拭去自己嘴角溢出的血,回頭對她笑了笑:“是小舅舅帶兵來了。”


  外麵火光亮堂,站在門口停下的士兵一手火把一手握著銀亮的長矛,目不斜視。一個男人身穿銀白雙翎鎧甲,步了進來。他大手握在腰間的長劍上,寬厚的肩膀上背著一張大弓和幾支羽箭。他的眼靜靜掃過被照亮的屋內,麵上微露出不安的緊張神色。


  “舅舅1

  在他看到舒恒月這邊的同時,舒恒月輕笑著開口。


  “恒月1他上前走了一步,原本緊張的神色在看到舒恒月時又放鬆了些,正要繼續開口,猛地看到站在舒恒月身邊的雪芊芊,臉色一下大變,唇在哆嗦:“二姐……”


  他的嗓音裏盡是驚訝與悲傷,指向雪芊芊的手在微微顫動,火光照耀下,他的眼閃著瑩亮的淚光。雪芊芊借光看著麵前大約三十歲左右的男人,他的臉竟和自己的有幾分相像。細長濃黑的眉帶著銳利衝進兩鬢,一雙眼睛和自己的如出一轍,隻是他的眼角略微幾條細紋顯現。他就是大燕後的弟弟、舒恒月和雪芊芊的舅舅?

  舒恒月微顫著合了合眼,道:“舅舅,這就是芊芊!芊芊,這是我們的舅舅,驃騎大將軍尹恒1


  雪芊芊微微上前一步,身子剛要屈下去就被那尹恒一把抓住,他眼裏的淚輕滑下來,聲音裏滿是激動:“芊芊……是,是她!當年舅舅抱你的時候,你還那麽小。現在,和姐姐長得一模一樣了……”


  雪芊芊垂目,叫了一聲“舅舅”,就被尹恒握住肩頭帶進懷裏抱住,聽著他在耳邊顫抖地說著:“芊芊,當年是舅舅沒用,沒有護住你母後……”


  看來,這個尹恒對他姐姐的死一直耿耿於懷!雪芊芊心裏暗歎一聲,那個大燕後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女子,與她一塊長大的親弟弟如此也就罷了,舒恒月平日說起她來也是滿滿的敬意。她死時,舒恒月才三歲吧……


  身後舒恒月壓下喉頭湧上的血腥,淡淡勸著:“舅舅,不必太傷心。當務之急,還是先送……”他一句話沒有說完,就再也忍不住,喉間湧上一大口鮮血,嘔了出來。嚇得他身邊的塵聞臉色大變,忙攙住他漸漸軟下的身子。


  雪芊芊想起他剛才為了自己打出的那一掌,又想到塵聞之前所說的死穴之類的話,腦子一懵,叫了一句“表哥!”


  尹恒大步上前,手搭上他的手腕,細細感受著綿薄的脈息,斥道:“胡鬧!這樣的身子你還敢運氣1


  舒恒月臉色發白,卻仍忍著昏眩勉力安慰道:“無妨的……別擔心!”被尹恒點在睡穴上,終於輕合了眼弱了氣息。


  “速速回營1尹恒朗聲喝道,回身看雪芊芊麵露憂色,又安慰道:“恒月不會有事的。芊芊,你不必擔心1

  雪芊芊點點頭,心裏卻明白舒恒月傷得很重。南宮琰為了讓她能安全被帶回來,點住舒恒月的死穴,若他真的因為這個而死,那……想到他剛才飛上上前護住她,反手一掌拍出去一點猶豫都沒有,雪芊芊眼裏一熱,忙掩飾地低下頭跟著尹恒出去。


  雪芊芊到底有多幸運,居然有這麽多的人為了她毫不保留願意獻出生命。而她,又有多幸運,有了他們這些……家人!

  尹恒駐守的沙城是南齊國與西陵、北齊相交界的最北邊的一個城池。名為沙城,是因為這裏北邊是東西貫通的齊河,地處南岸的沙城在春秋多風的季節就會卷起沙塵,鋪天蓋地的一片黃土細沙。沙城的百姓倒也聰明,在這稀鬆的沙土裏種上了易活的柳樹楊樹,綠綠一片,又能遮擋一些風塵。


  城牆高聳,夜裏一處處的火光竄起,照亮了黑色的天幕。將軍府裏的廂房裏,火燭透亮,裏麵來來往往的人冷靜有序。雪芊芊站在角落裏,看著舒恒月被安置在床上,塵聞請來的兩個老者正在查看他的狀況。


  尹恒臉上是久經沙場的人特有的冷靜,他走了過來,對著雪芊芊道:“芊芊,你先出去吧!恒月醒了我再通知你!”


  雪芊芊點點頭,屈了個禮出去了。她一個女兒家,又是帝女,自然得避開那些血腥。況且,給舒恒月醫治必然要褪了他衣服,她在哪兒也不方便。聽尹恒說得話,雖然情勢危急,但能夠救他,她守著也無用。將門帶上,雪芊芊一旋身就看到塵聞、塵閑守在門口,見她出來忙行禮。


  看了一遭,那十來個一直護送她的青衣人已經全都換上了原來的裝束,正分開兩邊守著。雪芊芊抬頭,叫來塵聞,吩咐道:“都下去歇了吧!”之前夜裏舒恒月怕是早就發現那客棧的不對了,所以假裝讓眾人歇息。敵人來時,所有人都迅速地衝了進來製伏了他們,這一夜他們的神經仍然緊繃著。再這樣下去,再強的人也會吃不消。


  眾人一怔,都看向了緊閉著門的廂房,沒有人告退。


  雪芊芊淡淡一眼瞥向塵聞,後者冷聲道:“聽到小姐吩咐了?”


  “屬下告退1眨眼間都行了禮,退下了。


  雪芊芊往隔壁的房間走去,沒幾步又停了下來,叫了聲:“塵聞、塵閑!”


  “屬下在1


  雪芊芊蹙眉,就是他們在她才不悅。“下去休息!”


  身後久久的沉默。雪芊芊眉頭緊了又緊,終於暗歎一口氣,推開房間的門,道:“進來吧1

  躺在床上,雪芊芊仍是麵朝裏躺著。看著床帳外透進來的燭光,她困倦地合了合眼。房間裏,塵閑和衣躺在椅子上,塵聞仗劍而立,守在床前。


  一夜的變故終於結束。雪芊芊猛地想起之前把自己驚醒的那個夢:南宮琰被那一劍當胸而過的場景仍曆曆在目。到底……這個夢是什麽意思?是……南宮琰有了危險?


  北齊國的皇宮裏,天色剛露魚肚白,李雲掩著嘴打了個哈欠,眼看著站崗的禦林軍看了過來,忙抖擻抖擻精神,將個腰挺直,硬生生壓下湧上的睡意。


  昨夜,王爺,不,是皇上又批閱奏章到了半夜。好不容易見他放下筆來了,他又拿過放在一邊的地圖細細看起來。他在一邊就著燭火看著皇上一點倦意都沒有的臉,失望得哭喪著臉。自打安定王帶著清逸侯的妹妹來了趟皇宮之後,皇上就勤勉得讓人受不了。白日上朝商議國事,夜裏掌燈批閱奏章,常常天漆墨得不見一點星光了,他才睡下。


  昨夜,皇上見他忍不住困意,揮手讓他下去歇著。也不知道皇上一個人呆到多晚……


  “李大人1前麵跑來一個小宮娥,是伺候皇上洗漱的。她滿臉慌張,連話都差點說不清了。“皇……皇……”


  “皇上怎麽了?”李雲輕斥一聲,問道。總算把那宮娥嚇得噤了聲,想了想才把話說全了。


  “皇上不見了1


  “什麽?”李雲麵色一整,抬手招來那些禦前侍衛,問道:“有沒有見過什麽人出入?”


  “沒有,大人!皇上今晨回的寢殿,再沒有人往來。”


  小宮娥也十分困惑,皇上不喜歡人跟在他身邊,她每日醜時起身,給皇上端來洗漱的水,今日一進寢宮,卻未見一人。她本以為皇上睡得沉了,小心靠近龍床叫了幾聲都沒有人應。走過去掀開龍帳才發現皇上並沒有躺在上頭。


  李雲冷靜下來,吩咐道:“去,宮裏各處都找找,看看皇上是不是到了其他地方去了。派兩個人去請安定王、清逸侯入宮1這些日子沒有章淩在他身邊指點,他遇萬事都牢牢記住章淩說的那句話:有事找安定王和清逸侯!


  直到藍翎安和夏卿淩進了宮,也沒有找到皇上的下落。李雲著了急,當著眾人的麵原地開始打轉,再沒了之前的冷靜。


  夏卿淩半合著眼,一聲不吭,眼珠子卻跟著李雲轉啊轉的,自覺有意思得很。藍翎安輕咳一聲,斥道:“李大人!”趁李雲回轉過頭來時,淡淡瞥了幾眼,看得李雲隻得停下打轉的念頭。


  “宮內妃嬪處,可有派人問過?”夏卿淩見沒了有趣,眼合得更厲害了,這才靜靜出聲提醒道。


  李雲疑問:“皇上有納嬪妃?”問出口了,才在藍翎安的冷眼裏想了起來,宮裏還有個秦妃呢!皇上入了宮,不論大臣怎麽上奏折勸諫,就是不立皇後不納新妃,隻是一直住在閑春居的側妃秦思瑤接入宮裏,封了個秦妃。


  皇上會去那兒?


  李雲不信。這兩個多月裏,皇上偶爾批閱奏章累了,也會帶著他四處走走,看看各處宮殿的狀況。卻從來不曾靠近過秦妃住的宮苑,倒是王妃先前在宮裏小住了些日子的林苑常常去呆一會兒。


  李雲正打算跟著藍翎安、夏卿淩一起去秦妃的宮苑,就見一人急急跑來,跪下道:“屬下見過安定王、清逸侯。李大人,皇上在林苑。似乎……似乎……”


  “似乎什麽?”藍翎安問著。


  “皇上大發雷霆,正在怒斥秦妃!


  怒斥秦妃?


  藍翎安看眼站在一邊眼皮微抬的夏卿淩,心裏疑惑。秦妃又怎麽會去了林苑?

  日頭已經微露紅臉,含羞帶怯地不肯露出全貌,卻將周邊的雲朵映紅了臉。天空一點點露出碧色,如淘洗過的青紗,一縷一縷泛開,顏色深淺不一。皇城不知道第幾次迎來這清晨的日光,沉默而寧靜,隻有三三兩兩走在宮道上的大臣慢慢移動著,遠遠看去,如小小的螞蟻。


  李雲在前邊帶路,這些日子他跟著皇上早已經熟悉了去林苑的路。穿過禦花園,往西北方向一直走,就會到了最邊角的林苑。


  藍翎安跟在夏卿淩身後,眉尖微蹙,嘴巴動了又動,最終還是沒有忍住,開口:“清逸侯,勞煩您走快些!”阿琰這幾個月來別說發怒了,就連稍微激烈點的表情都很少出現,他實在是很擔心。而眼前這個明明正值青年,卻一定要邁著個老態龍鍾的慢步子的清逸侯,真的讓他很無語。


  “哦?”夏卿淩幹脆停下了步子,連帶著前邊疾走的李雲都停下腳步回頭看是怎麽回事。之間夏卿淩緩緩回過身去,眼依舊半合著,嘴巴微不可見地掀了掀,問道:“可是王爺請我走在前的?”


  藍翎安突然覺得自己有種捅了馬蜂窩的錯覺,隻覺得他這副連嘴巴都不想動的模樣實在像極了舊日他在姨夫麵前假裝受欺負一樣,讓自己看了就覺得恐慌。往往他這副臉一擺出來,姨夫姨母就會讓他們跪在飯桌邊上,看著這個仗著年紀稍長就使著勁兒陰他們的偽君子優哉遊哉地坐在飯桌邊,吃著姨母做的飯菜。


  若非看你年長,又怕你在我背後搗鬼,我會讓你走在前麵?藍翎安實在是對這個男子的為人沒有什麽信心,所以入了朝之後盡量在他麵前恭恭敬敬。他彎身一躬:“本王無禮了,還請清逸侯見諒。”


  夏卿淩仍是沒有睡醒的模樣,在眾人等得有些無力的時候,他才恍然出聲:“王爺何必多禮!本侯隻是覺得聖上既然大怒,我們又何必趕著去挨罵呢!還是緩緩步子,待聖上氣過了,再去吧!”


  一番話說得李雲和藍翎安同時翻白眼。果然不是那等為君主解憂排怒的忠臣!再邁步的時候,卻又覺得這話道理上沒有錯,於是一行人走得是慢悠悠的。李雲甚至都有了空閑抬頭看著天空,偶爾回身看看那日頭一躍一躍地跳出了半個身子。


  藍翎安則在心裏腹誹:外道夏家現任家主如何治家嚴謹、嚴律族人的,若是真正和夏卿淩相處幾日的,怕是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還是說……


  他前日在茶館聽說書的那段有關夏卿淩的情事是真的?他是這些日子和夫人感情見好之後,性子才恢複從前那般模樣的?自打他管家之後,似乎性子的確陰沉了許多,那如今這幅模樣又是……


  藍翎安到底沒有想出個答案,好在夏卿淩就算是慢慢走也有個度,幾個人終於看到了那蔥蔥鬱鬱的一片。新出的葉片尚帶著一些青黃,嫩嫩的模樣,還沒有染上幽深的青墨色,頂著弱弱的陽光,葉片都剔透了好些,上麵深深淺淺的脈絡看得分明。


  剛走到門口,李雲還沒有開口,就聽見裏麵傳來的女子嚶嚶的哭聲。李雲細聽,果真是秦思瑤的聲音。


  夏卿淩微有了些精神,眼一閉一合的,看著那一叢翠竹,臉上微露笑意。這皇宮裏,還有這麽一處好地方!


  院牆之內,突然爆出一句怒吼,卻是南宮琰的聲音。


  “滾!”


  藍翎安忙一推嚇傻了的李雲,李雲出聲喚道:“皇上,安定王、清逸侯求見1


  裏麵沒了聲音,連那嚶嚶的哭聲都被之前的那一吼給嚇停了。李雲忙率先走了進去,藍翎安又被迫跟在夏卿淩的身後,一步當成兩步那般邁著。


  一進去,卻見苑門口跪著一人,正是著著宮妃彩裙的秦思瑤。而南宮琰一身鵝黃的單衣,連外袍都沒有披。他坐在那涼亭裏,背對著眾人,渾身泛著冷厲。


  夏卿淩和藍翎安行了禮,南宮琰頭也沒回,隻是抬了抬手,示意他們起身。


  藍翎安看眼李雲,示意他去取龍袍過來。李雲身子剛動,就聽一直沒有開口的南宮琰開口道:“去找來禮官,朕要廢了秦妃1

  一片靜默。


  夏卿淩眼珠微轉,看向跪在一邊的秦妃,隻見她臉色已經泛著青白,薄薄的一身彩裙遮不住清晨的寒意,她的身子已經開始抖了起來。她臉上已是一片濕潤,如今豆大的淚珠更是成串落下,原本細細描畫的妝容已經有些化開了。唇瓣哆嗦著,隻聽她一聲低低的泣聲,從喉間溢出的話語淩亂不成句。


  “皇……皇上,臣妾……臣妾知錯了1她的頭磕在冰涼的地上,一聲一聲響在安靜的宮苑裏。


  嘖!夏卿淩眼又轉了回去。都說將門虎子,秦老將軍的這個女兒卻實在不怎麽樣……眉目微動,夏卿淩想起自己家裏的那位夫人,心裏又舒服了許多。


  藍翎安看向坐在那邊再也沒有反應的南宮琰,眼見涼亭裏的風撩起他的發,輕輕落下又吹起,不停不歇。他動也不動,那背影帶著幾分淒涼幾分哀傷,讓藍翎安一句勸慰的話也說不出。若真的如阿琰所說,弟媳隻是因為嘔著氣不願現身,那麽,若她看到這樣的他,也會心軟後悔吧?


  李雲安靜走了出去,招來等在門口的侍衛,讓他們一個去取龍袍,一個去朝堂告知眾臣早朝推遲。皇上偶爾來了林苑,他就一個人這樣靜靜坐在涼亭裏,一直呆到天亮,又直接去上早朝。有幾次夜裏風急,他候在一邊都直哆嗦,皇上卻半點走的意思也沒有。看來,皇上回了寢宮之後又來了林苑。隻是不知道秦妃為什麽會在這裏?又是怎麽惹得皇上大怒的?


  “皇上,早朝的時間到了1藍翎安眼見李雲手捧著龍袍進來,出聲說道。安靜的林苑裏,隻有風聲葉動和秦妃的那一聲聲“知錯了”。


  南宮琰坐在那裏,眼裏一黯,無盡的愁傷掩下。涼亭前的花花草草或高或低,長勢各有特色。長勢最足的那一株迎著早晨的陽光,看起來卻蔫蔫的,沒有幾分精神。想起那時章淩回了王府跟他稟報,說是芊芊住在宮裏,最喜看雨中盛開的大菖蒲蓮,當時他心裏就是一涼。這種看似美麗傲氣的花,卻帶著淡淡的毒香,讓人防不勝防。


  直至他將藥送到她嘴裏,他才心裏半安。滿腦子的都是守在她身邊,或者快些將她迎娶進王府,讓她遠離宮裏的詭譎陰暗。如今……花還在,他也在,她卻不知道在天涯海角的哪個地方。猶記得那一夜,他抱著她睡在林苑裏,她好眠一夜,而他,心裏泛濫的柔情與激動,一夜不成眠……


  想到她的臉,南宮琰心裏一陣揪痛,腦子裏一沉,整個人泛起一陣昏眩。他實在是氣急了,這麽長時間來的心平氣和被一遭打破,平日裏的偽裝卸下,讓他整個人都感覺到累意。


  今晨……他真的以為芊芊回來了。他一步入林苑,就看見站在涼亭裏的那個人影,隱隱綽綽的,一身長裙。他幾乎叫出那一句“芊芊”,卻又生生忍祝他知道,不可能是她!她不可能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宮裏,若是這裏是采蘭軒或者柳湄榭,他都會失神相信的!

  他怒氣漸生,那站在涼亭裏的人聽到他的聲響非但沒有迅速告罪退下,反而開口吟了幾句似詩非詩的話語。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他寫在禦書房裏的那幅畫上的字句,他從未當著人前念起過。那幅畫是他在林苑裏找到的,一個素衣長裙的女子,仰頭望著月,寂寞冷清。他一看到就想起了那一夜左相的書舫上那個看向自己的女子,她就是這般寂寥的模樣轉過頭去看著天上的明月。


  居然如此應景!他在芊芊住過的林苑裏找到了那幅畫,題了她曾唱過的曲子,放在禦書房裏。而今,有個女子出現在林苑裏,吟著這小曲。可惜……


  南宮琰咬牙,她若是唱得出來,或者他會一時暈了頭真當她是芊芊!


  秦思瑤到底有多大膽,他實在沒有興趣,隻想喝退她,一個人呆著。這裏是林苑,是芊芊的地方。她又是什麽身份,居然敢踏進來。他忍了忍,冷聲讓她退下。她居然如此愚蠢,當著他的麵說什麽王妃已死,請皇上節哀!


  節哀?可笑!

  他的芊芊又怎麽會這麽容易死了!正因為他堅信她還活著,所以不理會朝臣的呈請,既不追封她為皇後,也不立他人。他的王妃,還活著!

  他當初就應該直接送走秦思瑤的,也省得他這般累的時候還要為了她大發雷霆……


  南宮琰終於站了起來,單手撐在石桌上,由著李雲上來給他穿上龍袍束上金帶。早朝時間快到了,他不能誤了。


  “李雲,讓禮官起草聖旨,秦妃既廢,送她出宮!”


  “是,皇上1

  南宮琰筆直走向藍翎安和夏卿淩,在他們側身讓開的通道上走過,一個人迎著朝陽越走越遠。


  夏卿淩靜靜看了眼已經快昏厥過去的秦思瑤,慢慢邁開步子,帶著身後的藍翎安跟了上去。前麵的那個男子,分明已不是當年踩著他手腕跳得歡快的小子了,他身上,如今有著令人不敢注目的深沉。定陽王與王妃之間的事跡,他聽了許多,卻真的不曾仔細見過那女子。隻知道當年的乞巧大賽,妹妹從宮裏送出消息讓他押了雪芊芊勝,倒是贏了個滿懷金元寶。


  至於那場被說得撲朔迷離的大賽,他因夫人和他慪氣而生生錯過了,現在想來倒是遺憾……


  刺目的紅光灑落皇城,暈開的人影長長的,夏卿淩眼合得更緊,隻留下一條細縫看著前麵的黃袍甩動,明明尊貴天下卻是一身寂寥……


  候在大殿的群臣交頭接耳,討論著皇帝為何要推延早朝。這新帝登基已有幾個月,從未懈怠過朝政。這近來,更是一心放在國家大事、黎民福祉上,聽說後宮唯一的那個秦妃一次也沒有迎過聖駕。禮部官員幾次上奏請皇上選秀女納妃嬪,都被三言兩語打發了。民間倒是廣為流傳,說當今聖上為國為民,又思念死去的王妃,許久未近女色。


  可若是真的思念王妃,又怎麽會拒絕禮部侍郎上表的追封雪氏為後的請求呢?皇帝的心思,當真是最難猜的……


  皇上今日早朝要延遲,可是真的如大家所猜,昨夜宿在秦妃那裏了?果真如此,倒是件好事……


  正說得起勁,就見門口陽光充裕的地方,隱隱綽綽露出兩道人影來。細看之下,原來是清逸侯和安定王。這兩位倒真是感情好,安定王雖位高卻永遠恭恭敬敬地走在清逸侯身後……嘖嘖,我朝之福啊!

  眾臣還都隻行了個禮,有想問問皇上為何要晚來的大臣剛要張嘴,就聽一聲洪如鍾鼓的喊聲:“皇上駕到1

  眾臣下意識捂了耳朵,齊齊整整站成兩列,心裏嘀咕:這皇上什麽時候換個太監在身邊啊?李大人的大嗓門他們還真是快受不了了……


  早朝永遠是李雲最開心的時候,他立在玉階龍椅前,看下麵那是一覽眾山小,清逸侯快要睡過去的神態、安定王暗推清逸侯的小動作,他全都看得一清二楚。最重要的是,眾臣跪下朝拜的時候,他都會有種喜滋滋的感覺,覺得他們在跪自己。偶爾,玉階下跪著的大臣說的話太渾了,皇上輕咳一聲,就由他代為開口。


  章淩在外遊玩好是好,可也沒有他這麽威風八麵的時候……真想讓他見識一下!

  “起來吧1


  南宮琰單手撐著額,下意識在鬢角揉了又揉,他真的是氣得不輕,早膳也沒用,隻覺得心浮氣躁。


  底下群臣又是一拜,這才站好,心裏納罕:皇上不是要延遲早朝嗎?怎麽又按時到了?

  “此次所取的士子,安定王可有排出名次來?”一個月前,公告天下的開科取士的榜文讓全國各地的青年才俊紛紛北上,來了京師一展才華。十日前,安定王作為主考官,已經閱過全部答卷了。


  “啟稟皇上,臣已經將前五十名列出,隻是名次順序上還不敢列出。”藍翎安一個月來就不曾好眠過,連偶爾回府呆一天的藍翎泰都被他逮著拆分答卷,惹得後者又賞了自己兄長兩拳才怏怏在藍翎安的挾持下去了審卷室。


  “嗯。”南宮琰眼淡淡一瞥,又道:“清逸侯領翰林院總幹事這麽些年,名次排列就交與他吧!”


  “臣遵旨1


  “臣領旨!”


  安定王、清逸侯同時出聲行禮,爾後又相視一眼各自撇開眼。李雲站在玉階上看得分明,心裏高興這次給章淩寫信又有了新的內容。章淩曾說,大公子、小公子與清逸侯誓不兩立,也不知道他怎麽說的!從小在將軍府長大,他分明看到清逸侯在他們年少的時候,每每到將軍府都給他們五個人帶小玩意兒的!


  南宮琰又出聲止住正要推回隊列去的夏卿淩:“清逸侯,朕之前讓你下發公文召回的那些官員,這事辦得怎麽樣了?”夏卿淩列了個名單,是這幾年裏各地政績卓越的官員齊集。現在,正好將他們全部召回培養京官的新勢力。


  “啟稟皇上,都已經送到各處了。隻要新官一到任,即刻可以啟程到京。”


  夏卿淩朗聲回答,麵色淡淡的,卻睜著不相稱的朦朧睡眼。


  南宮琰點了點頭,又點名工部尚書:“各河河道修建如何?春去夏來,冰水融化,加上暴雨,各地防汛要放在首位1


  “臣正要呈上各地修建狀況給皇上過目!”


  “呈上來,朕閱後再批1


  所有的事能想到的都一一問過了,南宮琰再也掩不住倦意,手揮了揮,叫道:“禮官何在!”


  “臣在1禮官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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