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言情女生>傾城禍水:皇上,快投降> 第9章失去,錐心刻骨的痛

第9章失去,錐心刻骨的痛

  南宮琰一步步走著,無比的清醒。芊芊,等著我!隻要你醒過來,以後我再也不……我會做到,請你醒過來!

  南宮琰換了一身金銀相間的青墨蟒袍,移動間,猛龍在雲朵間若隱若現,氣勢不凡。這是雪芊芊一次出門給他買回了布,量身定做的。拂拂發髻上的玉冠,南宮琰嘴角微微揚起,帶上藍翎安、李雲騎馬進宮。


  酒宴擺在禦書房西角邊的聖德殿裏,南宮琰遠遠看見這邊燈火通亮。待走近一些,絲竹之音入耳,安樂祥和。殿內兩邊列席,其間已經坐滿了文武大臣,左右相各居首位。諸位王爺則單列,斜側兩邊,下接左右二相。趙麟半傾身子,坐在最上邊。


  南宮琰見禮,趙麟讓他坐下,其他王爺大臣也紛紛起身和他行禮。


  一番禮盡,南宮琰走到唯一的空位,王爺一列的首位靠近趙麟的地方坐下。


  酒宴一開,樂師奏起歡樂,身穿彩衣、發間別著羽絨的舞者從兩側魚貫而出,手中的彩帶輕飄飄舞起,妙曼身影旋轉移動。纖纖素手、靈動身姿,那一步的點踏是輕柔的雨滴墜落,不聲不響滲入大地;那輕輕的旋轉,是撩亂人心的彩蝶翻飛,絢爛奪目;那手中的柔軟絲帶,纏繞、分離、旋轉、舞動,是有著靈魂的牽引……


  左相坐在席中,偶爾抬眼與南宮琰的目光交錯,很快就會不著痕跡地移開。若非他的親筆信件南宮琰親眼看過,他大概會以為左相還是以前的那個甚少開口的沉默老者。


  眼下,左相的依附讓他們實力大增,但南宮琰仍然擔心。和趙麟手中的力量對比起來,他沒有把握能勝過他,況且,出師之名尚未找好……目光放空,南宮琰喝下酒,心裏還憂心著雪芊芊。她現在,狀況如何?

  趙麟仍是之前懶懶的模樣半倚坐著,身邊的宮娥忙碌地給他添著酒。他全身放鬆地看著舞蹈,偶爾眼光一沉,看向側身對著他的南宮琰。他還真的十分好奇,南宮琰的姍姍來遲居然是為了雪芊芊!他這個對手最近實在太讓他失望了,為了一個女人,居然失魂落魄。看來,這場對決很快就能分出勝負,南宮琰終會認識到自己是敗在了太把女人當回事這點上!

  舞蹈一停,趙麟率先鼓起掌,大笑道:“有賞1

  群臣跟著讚歎幾聲,今日皇上突然請眾人來赴宴,毫無理由的宴會讓眾人心裏都掂量幾分,事事小心著。有些人眼見皇上幾次看向定陽王,眼神複雜,連忙低頭灌上自己一杯酒,裝作沒有察覺。


  趙麟淺笑著動了動身子,站起來道:“今日朕,夜宴群臣,一來是感謝列位為國為民、鞠躬盡瘁……”


  眾人起身,齊齊跪下,道:“臣等謝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趙麟朗笑著讓眾人起身,又道:“這第二,朕預備近日出征西陵小國,收複我北嶼疆土1

  此話一出,滿殿沉默。原本正慢慢退向坐席的大臣們麵麵相覷,一時間都有些愣神。


  百年之前,中土大地是一個國家,就是前朝的大齊國。國主龍族軒轅姓氏,大齊國的疆土遼闊,百姓多年來在幾代明君的治理下也安居樂業。大齊國的曆來隻立皇後嫡長子或嫡長女為皇儲,曆史上出現幾位女帝都治國有方,深得百姓愛戴。可惜,大齊國最後出來了一個暴君--齊殤帝,他性情多變暴虐,常常奴役殘殺百姓為樂。


  趙麟的先祖,也就是北嶼國的開國之君,當時是大齊國手握兵權的大將軍,最後帶領軍隊討伐昏君,攻下皇城。齊殤帝焚宮而死,當時的太子被護送到南方,承繼齊殤帝的帝位。自此大齊國滅亡,國土南北分裂,以東西走向的齊河為界。齊河以北,是趙姓在舊都之上建立的北嶼國;齊河以南,是承繼大齊國血脈的軒轅氏南齊國。兩國在最初的二十幾年裏,連年戰亂,百姓民不聊生。


  正當鬧得不可開交之時,北嶼國的開國先祖重病而亡,未立皇儲而死。北嶼國在皇子的爭權當中,無暇南顧,與南齊國的戰事一度停下,讓南齊國有了喘息的時間。當時北嶼國的兩位皇子,一是貴妃所生皇長子,一是皇後所生嫡長子。兩人承繼帝位各有理由,最後嫡長子在細致謀略中擊敗皇長子,皇長子出逃西邊,自立為帝,以連綿的煙雲山為界,建立西陵國。


  至此,北嶼國、南齊國、西陵國三國鼎立。後來,北嶼國多次征討西陵國,終於在五十年前西陵國臣服北嶼國,年年進貢稱臣。而南齊國在這五十多年來,幾任君主都英明神武,將南齊國的勢力發展壯大,此時已經不是北嶼國可以隨便攻打的了。


  自二十多年前,南齊國的大燕後與北嶼國、西陵國簽訂互不侵犯條約之後,這些年來三國相安無事。戰事不起,各國都致力於安定國本、國富民強上。


  如今,皇上突然談及攻打西陵國,眾臣都是大驚。沉默滲透到每一處,眾臣坐回各位,或端起酒杯或揀起果蔬吃著,不發一言。右相見此,輕咳一聲,起身步出席間,叩首。


  “皇上英明!我北嶼國國強民富,兵力強盛,此時收複故有疆土,既能擴張國力,又能耀我北嶼國威!日後,攻打南齊國,定不在話下!”


  左相眉頭一擰,杯子輕放。這右相的女兒淑貴妃懷了龍子之後,右相一派氣焰更為囂張。現在,居然睜著眼睛說瞎話,支持攻打西陵國!

  趙麟開懷大笑:“右相吉言!”眼見左相及其他王爺都靜默,趙麟斂笑,看向南宮琰。


  “定陽王,依你之見,如何?”


  南宮琰沉默。趙麟此時提出攻打西陵國,定是為了削弱他的勢力。三國這些年來雖然相安無事,但在國境邊疆,總會有些紛爭。他自父母亡故之後,承繼將軍爵位,在之後與南齊國的幾次交鋒中立了大功,被封為定陽王。趙麟年紀越長,對他的顧忌越深。他握有北嶼國一半的兵力,現在提出攻打西陵國,到時候趙麟定會派出自己的勢力隨行監軍。


  一旦交戰,他若顧著前方,軍隊後營定會被趙麟掌握。而他在京城裏的勢力,也會被趙麟輕鬆瓦解。若他反對出病,難保趙麟不會立刻翻臉……如今之計……


  “回陛下,臣以為,此事可行。但點發兵將,必備糧草軍用,此事還得從長計議!”


  趙麟眼角一彎,眼中卻沒有笑意:“王爺說得有理。朕待問問眾愛卿,攻打西陵國,我國國力兵力如何1

  左相一列出來一位官員,正是戶部的官員。“啟稟聖上,我國國庫充足,百姓安居樂業。若要出兵西陵,隻需向百姓征集錢銀糧食即可!”


  南宮琰美目一緊,握著杯子的手有些抓緊。


  “如此甚好!”趙麟朗笑道,舉杯一揚:“那定陽王盡快集結兵力,朕要親自送你出征!”一旦南宮琰離開京城,他手頭的兵力不僅會全部展現,他在京城裏的親隨也可以一個一個鏟除。等到他班師回朝,情勢已經大改!或者……定陽王戰死沙場也不錯!

  南宮琰麵無表情,站起身一拜:“臣領旨。隻是……臣新婚,臣妻連日病重,危在旦夕,臣實在不能在此時出征,置她於不顧!臣懇請聖上,大軍、糧草先行,容臣晚些時日趕赴沙場1


  原本鬆了口氣的眾臣一聽他這話,心又吊在了嗓子眼上。


  果然,趙麟一怔,沒料到南宮琰會用這種理由來推脫。麵色一整,笑意全無,趙麟冷冷一睇:“定陽王,國事當前,你如何能因兒女私情推脫職責1

  南宮琰昂身而立,頭微低,不聲不響。


  一片死寂。


  右相冷哼:“皇上,戰士當前,定陽王如此兒戲,該治大罪!”


  又有一人站出:“國若不在,談何小家!王爺此話,貽笑大方1


  南宮琰眉骨一動,袖中的雙手緩緩握拳。


  “臣倒認為,王爺對王妃情長意重,乃是我北嶼國之福。家和國才能安,王爺曆來愛民如子,又怎麽會棄我北嶼於不顧呢1卻是禦史令中的年輕官員。坐在他上方的禦史大夫錢寬在一邊吹胡子瞪眼。


  趙麟冷哼一聲,大手一揮:“都退下!”點名叫道:“左相,你意如何?”


  左相騰揚慢慢起身,不慌不忙道:“陛下聖明!臣以為王爺讓大軍先行,他為王妃而延後幾日出發,隻要能及時趕到邊疆。尚無大礙1

  “兵部尚書,你說!”


  兵部尚書一張寬臉,顴骨高起,四十多歲,嘴上胡子兩撇:“調動兵力,練造兵器,尚需些時日。王爺可滯留幾天。”


  趙麟緩緩笑開,又將目光收回,放到南宮琰身上停留幾秒,才離開。“國舅,你認為定陽王所說可行?”


  當得起“國舅”這稱呼的,自然是北嶼國當朝皇後夏卿洳的兄長、夏家的家主夏卿淩了。他的位置在南宮琰邊上,由於是皇親國戚所以曆來與幾位王爺同席。


  他聞言,放下象牙箸,一身墨青綢衣,上繡修竹明月。身材俊挺,麵容含威,清俊的容顏如他發上的青玉刻石雕竹冠一般,冷冽淡泊。他年長南宮琰幾歲,行事為人出了名的刻板嚴厲。即使是右相,在他麵前也都收斂幾分,不敢張狂。


  “回稟聖上,定陽王該治大罪!”


  眾臣中有幾人倒抽一口氣,都目不轉睛地看向卓然秀立的國舅爺。右相更是舒了一口氣,臉上露出喜色。


  趙麟眉微挑:“國舅何出此言哪?”他刻意問他這位妻兄,就是因為他素來的嚴謹不阿。況且夏卿淩在朝中眾臣的心目中,一直都是可敬可畏的。借他之口,讓南宮琰難堪……趙麟嘴角浮笑。皇後不甚得他心,日後衝著國舅爺的麵子,他對夏家會留幾分情麵……


  夏卿淩衣袖輕拂,如清風入麵,冷冽的雙眼輕合,眸光淡淡掃過南宮琰,緩聲道:“王爺首先是北嶼國的臣子,其次才是王妃的夫君。王爺,臣可有說錯?”


  “國舅爺教訓得是1南宮琰冷漠的臉上,依舊沉冷。夏卿淩文才武略都是當朝一等一的,教訓起人來更是從未詞窮過。


  “王爺既然知道,又何來那一說!就算王爺與王妃鶼鰈情深,戰事緊急,主帥如何能於後方安歇?王爺難道忘了南宮老將軍的教誨!不忠不孝不義,就為成全一個情深?”夏卿淩靜靜反問,冷厲得眾臣都不敢相看。


  “本王失言……”南宮琰對著夏卿淩躬身一禮,轉身跪下,對著上位一拜:“臣知罪,請皇上恕罪!”


  而候在殿外的藍翎安一臉肅然,招來同樣著急的李雲,在他耳邊低語幾句,李雲匆匆離開。


  定陽王府裏,書房裏一豆燭光隨著人影竄下而晃動。藍翎泰映在牆上的身影微微一動,瞬間從燭火前消失,徒留悠悠燃著的火燭。


  空中幾點疏星,不見明月,縷縷雲暈輕舒,夜色撩人。花園一角,一人站立一人跪著,低低的嗓音在寂靜之中也不明顯。


  “座主,王爺在宮中似有不測。大公子令屬下回報。”


  藍翎泰淡漠著臉隱在黑暗之中,輕一揮手,來人就消失在風聲中,無影無蹤。


  藍翎泰一身武藝,承自姨夫姨母,自他們死後,又一個人出行,尋了絕世高人做師傅。與兄長的謀斷不同,他一人創立暗衛,齊集能人,保護南宮琰。他手下的暗衛,隻聽從他們三人命令。在雪芊芊的問題上,他和南宮琰屢次爭鬧,最終在定光劍那一次他再不反對南宮琰的決定。現在,卻是南宮琰生死之交的時候,他也不顧得許多了!


  藍翎泰飛身掠進采蘭軒,走到疊香麵前:“令:所有暗衛,隨我之後,進宮保護王爺1


  “是!”疊香、桃草跪下。


  “小公子1藍翎泰腳步一頓,轉過身來,卻是章淩。


  章淩杖傷已經大愈,將謝韻少送回之後,他一直呆在采蘭軒。現在乍聽藍翎泰的吩咐,他大驚,連忙現身阻止:“王妃安危怎麽辦?”春意既是皇後的人,上次放走王妃意圖不明,王妃沒有暗衛的保護,隨時會有危險!

  藍翎泰眯眼:“她呆在王府裏,會有什麽危險1這章淩是越活越回去了,到底誰是他主子?


  章淩一頓,不好言明他這些日子調查所得,隻好道:“柳湄榭王爺嚴令暗衛守護,那兩個暗衛……”府裏隻剩他和那些護衛,如果趙麟派人來襲,那後果不堪設想!


  “全部帶走1藍翎泰冷冷一瞥,疊香忙去柳湄榭。看也不看章淩,藍翎泰飛身而起,竄出王府。


  章淩迅速召集所有護衛,將采蘭軒團團守住,他又親自去柳湄榭拿來禮盒,藏到雪芊芊的床下。冷劍橫在胸前,章淩獨自一人呆在室內,在瑩亮的燭光中保護著昏迷的雪芊芊。


  夜,一點點深了。采蘭軒樹影晃動,在燈光下,斑駁地落在嚴陣以待的護衛臉上。葉落風起,火燭晃動。章淩聽得幾聲破空風聲,驚覺:“有人來襲!保護王妃1


  大殿裏樂師已經識趣地停止演奏,悄悄退下。火燭照亮殿中每一個人的臉,趙麟淺笑地一個個看過去,眼裏滿是得意。他麵前一跪一站的兩個人,都是朝中群臣頗為敬畏的人。


  南宮琰垂目,俊逸的臉上流露出臣服之色。蟒袍下的身子卻不動聲色地繃緊,肌肉用勁,壓製打從心裏泛起的冷漠。現在若和趙麟對上……無論趙麟如何發落,今夜,注定不能從容而退……想到王府裏的那個人,南宮琰鳳目微洌。


  趙麟笑看夏卿淩,皇後的這個兄長真是個伶俐人!妙!他從來沒有見過南宮琰這般臣服的模樣!龍袍下擺被他伸手拂過,趙麟眼底一抹殺意注入,看向南宮琰的表情有些許凶狠。這次,他定不放過了!

  “定陽王何必如此當真1清冽如泉的嗓音輕輕響起,在寂靜而又風雲湧動的大殿裏如一抹涼風,吹散了陰霾的氣氛。滿殿皆是一怔,愣愣看向那素來冷肅的夏卿淩,連趙麟眼眸中的殺意都被這一句話雲淡風輕地化解了,隻剩微怔。


  南宮琰頭微抬,站在他身邊的男子盈盈回看,細長的眼一反常態地微微彎起,薄唇更是似笑非笑地翹起。這句話和夏卿淩的表情如一場暴風雨,傾襲而來,卷走了滿殿的沉重和詭譎。眾臣一時都沒有從那靈吟的聲音中回過神來,立刻又被夏卿淩的淺笑給嚇住。


  國舅爺什麽時候會笑了?


  一向被他的嚴絕嚇壞了的眾人都看直了眼,南宮琰也看著他心裏一緊。他似笑非笑的模樣像極了那個小女人偷吃點心被逮到時的樣子……細細索索的疼痛從心的一側泛起,又延伸開來,南宮琰臉色較之前卻是更冷,別開眼再不看那夏卿淩。


  “國舅的意思是……”從這變故中回神,趙麟心裏淡淡浮起一個念頭,若皇後也長像國舅這樣笑笑,也許,他也不會常年累月避著鳳鳴宮了。


  夏卿淩眉眼一轉,臉上的笑意頃刻間斂下,不見一絲殘餘,看向南宮琰的眼裏卻有些閃爍:“臣之前所說,是國家大義!但……臣覥顏,這些時日和夫人相處甚為融洽,漸知‘情意‘二字,是人所欲而不能違。王爺請求,也在情在理!望聖上開恩!”


  眾人就跟被點了穴一樣僵在那裏。給自己倒酒的,杯滿酒溢濕衣尚未放下酒壺;假裝夾菜的,就愣愣伸直手不知道將菜移到嘴邊;正輕輕咀嚼著的,眼下嘴微張,全然忘了閉上……國舅爺他……


  南宮琰斂目,知道夏卿淩剛才幾句全是真情實意。深陷情愛之中的人,才能說出這樣的話。人所欲而不能違,他也想放下芊芊,卻不能!


  趙麟張口結舌,言不成句:“朕……朕……”國舅爺的夫人是誰?是沉家的二千金吧!不是說,國舅爺婚後三年從未與夫人同床共枕嗎?他還記得,國舅爺大婚時,他一臉冷漠,差點讓人以為是誤把白事辦成了喜事……


  “聖上英明!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夏卿淩一掀長袍,跪下,清靈的嗓音中聽不出情緒。


  呆滯的眾臣忙出席,嘩啦啦跪了一地,一片叩首中,震天的聲響。


  “聖上英明!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趙麟一度找不著自己的聲音,在心裏反問:朕有說什麽嗎?


  局勢猛轉,南宮琰和夏卿淩對視一眼,各自回席就坐。


  趙麟也懶懶的模樣,揮了揮手:“罷了!出征西陵之事,明日再議!眾位愛卿,今夜歡飲1

  樂音又起,舞者擁進,一派祥和安泰。


  殿外的藍翎安、李雲放下懸在心頭的憂慮。藍翎泰躲在暗處,輕扯嘴角。那什麽國舅爺比當年跟在姨夫身邊時的模樣順眼多了……


  南宮琰端起酒杯,向夏卿淩微舉,對方卻冷著臉別開。將酒杯遞到唇邊,南宮琰正要喝,卻覺心口一陣刺痛,手上一鬆,酒杯打翻,濕了蟒袍。腦子一空,南宮琰伸手搗住胸口,似乎有什麽東西生生地被挖走,離他遠去一樣。難道是……


  芊芊!


  正在此時,藍翎安跟在太監身後進來,跪下向趙麟行禮,臉微一偏,對著南宮琰道:“王爺,王妃病危!請王爺速速回府!”


  哐當!


  南宮琰麵前的坐席被他猛力站起的動作帶翻,一聲巨響,滿殿皆靜。時間似乎凝固了一般,空氣中隻有眾人的呼吸聲。


  夏卿淩微微抬眼。可惜了……


  空空的街道上,馬蹄聲連綿。風聲中偶有人影晃動,飛快閃過。藍翎泰冷著臉對身邊的疊香吩咐:“速回王府!查看王妃安危1自己也不放慢一點速度,點踏間竄出老遠,將騎馬的南宮琰等人甩下。


  藍翎安靜默地扯著韁繩,見背對著他騎在前頭的南宮琰又是狠狠一鞭抽在騰雲身上,暗歎口氣。就算他極力說明,說王妃病危完全是為了讓趙麟放他們離開,阿琰仍是心慌意亂。在得知阿泰將疊香都帶來皇宮,更是大怒。他的表情凝重慌張,似乎那雪芊芊真的有什麽危險一樣。可是,王府裏尚有章淩,又有誰會去襲擊雪芊芊?


  南宮琰止不住胸口的鈍痛,他輕喘口氣,冰冷的夜風灌入他的口中,凍得他渾身一抖。芊芊,她一定出事了!那種要失去什麽東西的感覺,如此強烈!當年,父母遭難,他昏迷中就覺得要失去他們,是將他救回的芊芊抓住他的手一遍一遍跟他說著話。而現在,他知道,現在唯一能讓他有這種感覺的,就是芊芊!


  就好像她一簪子插向胸口的時候,她昏迷高燒不言不語的時候,她冷著臉摔了他一巴掌的時候,那時候他就覺得要失去她了……但,從來沒有如此強烈過!她,到底怎麽了?

  定陽王府裏,沉重的大門緊閉。隱隱的打鬥聲被風聲中覆蓋,沒讓人察覺的時候已經消散。采蘭軒挺拔的大樹,綠葉隱在黑暗間,染上一層神秘。兵器相交,鏗泠作響,王府的護衛很快都被打傷在地,不能動彈。舒恒月蒙著麵,一身青衣勁裝,舒目緩移,仗劍走進屋內。


  章淩靜立,長劍冷冷指著他,燭火下兩人四目對視,竟是同樣的堅決!


  恒月,是他!

  舒恒月看眼靜躺在床上的雪芊芊,心裏一驚。按計劃,芊芊這個時候應該離開跟他走……出什麽事了?

  舒恒月微一退身,他帶來的青衣人立刻上前迎戰章淩。章淩腳步移換,卻不肯離床邊一步。青衣人?是那次在樹林裏幫他們擊退刺客的那批人!看向舒恒月的目光不禁多了幾分探究,他是誰?

  舒恒月半側身子,避開章淩的目光,眼靜靜掃過房內的每一處,最後定在床間。手間一動,他對著章淩的方向彈了過去。章淩一驚,側身避開那石子,卻被那兩人前後夾擊,不由得腳步一動,退開了一些。


  舒恒月慢慢走向床邊,在章淩的大喝聲中看清了雪芊芊胸口上的帶血繃帶,臉上一怔,隨即從身上掏出一青瓶藥罐,連喂了幾顆裏麵的藥丸。


  章淩看得心驚,他喂了王妃什麽毒藥!

  這一閃神,章淩被淩空一腳踢飛,摔在一邊。眼睜睜看著自己脖子上架著兩把劍,再回頭,那邊的青衣人已經連人帶被子抱起。


  “放下王妃!”章淩暗恨,府內已無人能戰,難道眼睜睜看著王妃被帶走?


  舒恒月輕哼一聲,將懷中的人輕輕摟緊,清冷的嗓音響起:“她不是你們的王妃1她是南齊國的帝女,是大燕後的唯一子嗣,是南齊國的皇儲,日後的君主!王妃?太辱沒她了!

  藍翎泰趕到王府的時候,章淩被點住穴道,原本躺在床上的雪芊芊已經不見了。


  可惡!


  恨恨解了章淩的穴道,藍翎泰正準備開口,就被章淩打斷:“小公子!快去追,王妃被他們帶走沒多久。我在王妃身上放了追蹤香!”一個時辰內,追蹤香會不停散發出特殊的香氣。


  門外剛進采蘭軒的南宮琰沉著臉竄了出去,他的速度極快,藍翎安來不及叫住他。


  南宮琰身子掠起,如離了弦的箭,筆直地射出。身影如風一樣越過屋頂,腳一點,借力竄高。他的心比他的腳步更快,循著空氣中若有似無的香氣,他全部精力都集中在奔躍中。到底是什麽人,要來劫走芊芊?難道是趙麟,故意召他入宮,趁機來王府劫人?劫走芊芊想要做什麽?拿來威脅他嗎?


  腦子裏問題一個接一個,紛亂無章,南宮琰一路追蹤,一直到了城南的地段。他暗自驚心,那些人是要帶芊芊出京城?


  馬車輪子滾動的聲音隱隱傳來,南宮琰心裏稍安。追上了!


  身子飛到樹上,在樹枝上短暫一踏,樹枝搖晃幾分,他人已經飛出很遠了。隱隱綽綽的陰影裏,南宮琰麵色冷漠如修羅,他的唇緊抿,積聚許久的憤怒讓他的雙手緊握成拳。在乍見那數人護著的馬車時,他冷哼一聲,身形如大張翅膀的猛鷹,撲將而來!


  舒恒月在馬車裏守著雪芊芊,青瓶藥罐裏的藥又喂了兩粒,將水喂了一些,才聽得雪芊芊一聲輕嚀,醒了過來。她睜開眼,一時的不適應,忙又閉了眼。


  “芊芊……”舒恒月握住她的手,輕輕喚著她。還未來得及說更多,他敏感地聽到風聲中的那陣悉率的樹枝響動聲,有人來了!

  他剛把雪芊芊放置在軟榻間,就聽馬車外的打鬥聲。是誰?

  簾幃掀開一角,隻見青墨蟒袍衣擺翻飛,南宮琰冷著臉揮著手中的定光劍,毫不留情地攻向每一個人。他的動作順暢如風,往往風過他的劍就送到對手的麵前。如流水般的劍勢,帶著如冰的冷冽,他對於任何攻擊都不躲不避,在對手驚訝的注視中直取對方的麵門。


  雪芊芊緩緩坐起身,看著離她不遠的那個人努力試圖靠近馬車。何必呢?雪芊芊扯出一抹苦笑,他那個時候既然恨不得她死,現在這麽拚命又是為了什麽?這一年多的相處,他明知道她看重什麽,卻還是毫不遲疑地一步一步踐踏,越來越狠!


  也許這個世界上,真的是有那種人,明明是愛著的,卻永遠是不在一起會比在一起過得更快樂。因為,愛得還不夠,他們之間還有太多東西是會淩駕在愛之上的。


  虛弱得合了合眼,雪芊芊看向舒恒月,嘴邊一翕一合:“讓他們停手!”


  舒恒月半垂著眼,不吭聲。南宮琰一次一次地害了芊芊,他恨不得現在就殺了他。況且,北嶼國的大將,未來會是他們南齊最大的敵人。


  馬車外成了僵持的局麵,南宮琰縱然武功高,但是一人難敵眾手。而那些青衣人則暗自在心裏想著辦法,試圖讓南宮琰慢下動作。瞥一眼那簾角微動的馬車,南宮琰心裏一沉,仗劍上前,單挑其中一人的肩頭。在對方試圖躲避的時候,定光劍如遊龍潛遊,繞上那人的手腕,直擊他的心窩。


  雪芊芊冷冷回頭:“不讓他們住手,你也帶不走我1南宮琰的那股狠勁他們都看在眼裏,現在的平衡隻是暫時,他總會突圍出來。他總是這樣,每每在她心死的時候,總是在她心間撒下一把種子,讓她眼睜睜看著那希望又生長出來。“我會讓他放我們走1


  她的唇線冷冷拉直,眼裏是不容拒絕的強硬,其中的冷厲讓舒恒月一怔。芊芊……


  他,似乎錯過了一些重要的時刻……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總有這種感覺。麵前的芊芊讓他既欣喜又心痛,她的聰慧、勇敢、沉著、冷靜,甚至她的相貌,活脫脫是大燕後的翻版;但是,他也察覺,芊芊從來不曾真正相信過自己,她總是那麽理智地和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她還經曆了什麽?

  為什麽她總是將自己那麽緊密地保護著,從來不曾對他敞開一些?甚至於,她對南宮琰有的那種親昵與依靠,他都求而不得……


  舒恒月下了馬車,輕喝:“退下1

  青衣人迅速退開,聚到他的身邊。


  南宮琰冷冷看過來,是他!那個叫恒月的奴才!他定陽王府居然不知不覺中成了任何人都可以進的地方了!

  “你是什麽人?”南宮琰問著話,目光卻繞過他,看向馬車。


  舒恒月靜默,沒有回答。他將南宮琰的舉動看在眼裏,思及芊芊對他說的話,他的唇微動:“她已經中了毒1

  南宮琰目光一冷,上前一步。她……


  所有青衣人立刻有所警覺地仗劍而立。


  舒恒月沒有錯看他眼底的焦急,當下心裏冷哼,話到嘴邊更是無情:“你若執意攔著我們,她隻是死屍一具。我等隻是奉命行事,若死在定陽王手裏能換得王妃陪葬也夠了!”芊芊讓他說這番話,他卻不怎麽放心上。若麵前的男人真的在乎芊芊,又怎麽可能讓她去了半條命?他現在追來,難保不是為了爭一口氣!


  南宮琰手中定光劍一轉,劍意冷楚,飛快送出,在眾人都還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他連人帶劍已經衝到舒恒月麵前了。


  舒恒月下意識一躲,那劍尖卻仍在他白皙的臉上一劃,紅痕立現。臉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舒恒月沒料到南宮琰會突然動手,心裏大驚之下卻有些高興。果然,他並不在乎芊芊!

  南宮琰冷冷地轉著定光,銀劍橫在舒恒月的脖頸間輕巧地轉了個身,其他青衣人大驚失色,試圖上前又礙於那劍。


  煞氣衝天,南宮琰鳳目微眯,眼裏是輕蔑,他冷冷開口:“本王的王妃,命金貴!”單手點住他的穴道,定光收回腰間,南宮琰在眾人的震驚中撩起簾子,上了馬車。


  舒恒月軟倒在地,周身泛起的疼讓他瞬間扭曲了臉,眾人將他團團圍住,卻沒有一個敢碰他。口中的血腥之氣慢慢泛開,舒恒月連氣都喘不過來,隻能咬緊牙關將那一聲聲呻吟吞下。定陽王果然狠辣,居然點了他的死穴……


  雪芊芊靜靜地看著撩開簾子朝自己走來的男人。馬車寬敞,她橫臥在那兒,放在薄被外麵的手慢慢地開始揪緊。這個男人……她昏迷的時候,聽著他的怒吼,聽著他的暴喝……掙紮著想要醒來,讓他閉嘴,卻又灰心地想,就這樣睡過去,也許他反而會記住你一輩子!


  這個蠢男人,讓她恨讓她惱,讓她留戀卻再也不敢沉迷!他們之間,愛,暫時還沒能勝過一切……


  南宮琰小心翼翼地在她身前單膝著地,伸手去環住她的身子,喃喃道:“你沒事吧?”


  沒事?


  雪芊芊別過臉,不去看他。


  她的動作卻讓南宮琰緊繃的心弦稍稍鬆弛,唇貼上她的臉,慢慢滑動,親昵間說不盡的情思:“王妃……本王錯了……”


  馬車外突然想起一陣兵器相交的聲音,藍翎泰的冷喝聽在車內兩人的耳裏,都是一愣。南宮琰嘴角挑起,看著雪芊芊舒了一口氣:“無事,是阿泰他們追來了……”


  他們追來了才是大事啊!

  雪芊芊心裏微急,她根本就沒打算繼續留下,南宮琰能闖過舒恒月的阻攔進了馬車已經讓她吃驚了。但……她一時氣惱,忘了這事……軟軟推開他,雪芊芊挑起窗簾,看到外麵的情形心裏大驚。


  舒恒月軟在地上,臉上煞白,他的麵前站著幾個青衣人保護著。其他人都迎向藍翎泰等人,場麵一時混亂。


  “讓……他們住手!”雪芊芊心口一痛,不禁輕叫出聲,在南宮琰慌張地扶住她時,靜靜開口:“解藥……我中毒……”她額頭豆大的汗很快流了下來。


  南宮琰臉色一凜,喝道:“阿泰!拿下那個人1


  藍翎泰應聲答道,手邊暗衛如雲衝出,很快成包圍勢態將灰衣人如水桶般圍住。另一邊,藍翎安、李雲、章淩也趕了過來,直奔到馬車前才停下,和退到中間的舒恒月等人對視。


  馬車裏,雪芊芊摔開南宮琰的手,不讓他碰自己:“滾1自己擰眉往後退了退,身子卻很快被人抓住再也動彈不得。


  “芊芊……”南宮琰的嗓音裏心痛、懊惱、柔情混亂相交,他的臉上再也沒有剛才的狠厲,麵對著這個小女人,他既揪心她身上的毒又痛苦她的拒絕。手上的動作不敢重上一分,深怕弄痛她,嘴裏低低叫著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雪芊芊冷著臉,心思卻旋在他之前的那一句“本王錯了”。她意識混亂的時候,就是他的嗓音在耳邊一遍遍響起,他說是他的錯,一遍又一遍,甚至……還帶著哭腔……甩了甩頭,雪芊芊在心裏責罵自己想這個做什麽,無論如何,她是要和舒恒月一起去南齊國的。南齊的大燕後,那個強大的女人,為了雪芊芊做了那麽多,她占了雪芊芊的身體,不能不回報!

  而眼前這個男人,她是要不起了!之前,她一介丫環,給了他身子,他還有秦思瑤,這也就罷了!現在,她不再是丫環了,她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妃。他還能……


  雪芊芊咬牙忍下心底的忿恨,眼上卻微熱,控製不住地泛起一層薄霧。這不是他說一句錯了就能了的!她,寧願走,再也不見他……


  “放開我!”冷厲的眼神狠狠看著他,雪芊芊在眼淚落下的那一刻脫口而出:“不放,我就死!”


  南宮琰一下子鬆了手,沒有再抓著她,手卻也沒有拿開。他的臉上是怒色,輕喝:“不要說這個字!你不會……”


  “我中了毒,會死的!”雪芊芊止不住眼淚,再也不見,她想到這點居然開始舍不得……雪芊芊,你什麽時候這麽軟弱了?

  “我不會讓你……有謝韻少在1南宮琰語氣中的篤定連他自己都震驚,但他,隻能這般篤定!


  “你去問問……”雪芊芊手一抬,指向外邊。


  舒恒月的聲音適時傳來:“一個時辰之內她吃不到第一粒解藥的話……”他言下之意,解藥並不在他身上!


  “到底是誰!是趙麟!”南宮琰雙目怒紅,到底是誰想要她的命?


  雪芊芊擦幹自己的眼淚,低聲說著:“我對你,一點都不重要。他們,想找個人威脅你都能找錯,真是蠢……”


  剩下的話,被南宮琰的唇堵住。他細細地吻著她,唇舌一遍遍糾纏,壓下她的掙紮,又小心地不碰到她的傷口。懊惱地輕舔她唇瓣上之前咬出的傷口,南宮琰冷斥:“閉嘴!”


  雪芊芊重新呼吸到空氣的時候,巴掌已經高高揚起。原本虛弱的身體在南宮琰出現後,居然有了些力氣,瞪著他,她心裏估量著這一巴掌能給他臉上打出幾朵桃花來!


  南宮琰卻將臉往她的手邊一湊,低低一句:“打了,原諒我……”


  原諒?一巴掌換來原諒?他想的倒美!


  雪芊芊恨恨放下手,眼見他的臉色變得陰沉,她嘴角一動,微勾出個笑花,心裏卻多了幾分淒惻。她看重的,他不明白。她從未有過這種累的感覺,筋疲力盡,想要掙紮著透一口氣卻被沉沉壓住,一點縫隙都找不到。她沒有背叛他,他曾經再怎麽的掙紮,最後仍是不信她。


  不信,多沉重!有了愛,卻不信!


  “南宮琰,”雪芊芊看著他,心裏的淒然成片成片開花,縱是花朵緊湊卻荒涼更甚。她歎息:“你走吧!你的大業還等著你,那麽些人的性命都在你手裏。”


  他卻燦爛一笑,笑容中滿是寵溺,衝散了先前的陰沉。他語調輕柔,問道:“王妃想要本王去哪兒?本王自是跟著你的了1


  雪芊芊搖頭。她最恨他的柔情,就是他滿滿的溫柔才成了傷她最重的利器。一旦他翻臉,他的冷酷會讓那先前的溫柔成為最苦澀的毒藥,不僅要人的命,而且,還讓人一點點被痛苦折磨!

  南宮琰輕輕抱起她,撩開車簾,走了出去。雪芊芊無奈地被他抱著,眼懶懶地看過每一個人。藍翎安對她淺笑,藍翎泰冷冷睇她一眼轉過頭去。疊香、桃草四人都是黑衣勁裝,長發紮起,利落冷厲。章淩、李雲同時跪下,喊道:“王妃1

  南宮琰眼淡淡一掃,冷聲道:“還不見過王妃!”


  雪芊芊一愣,他這話……是不再追究她的背叛了?

  舒恒月痛得牙齒直大顫,臉色發青,此時卻也抬眼看了過來。


  由於還在和敵人對峙,所有暗衛都沒有動,隻是齊聲喊道:“屬下見過王妃1

  雪芊芊聽著抱著自己的男人胸膛裏發出輕輕的一聲,似是滿意,不由得好笑。眼和舒恒月的相視,輕輕合上又睜開,眼底淡漠。


  “還有半個多時辰……”舒恒月輕聲出口,忍下到喉頭的血腥,冷漠地看著南宮琰。


  藍翎泰冷哼,叫過桃草,來給雪芊芊把脈。


  桃草纖指一搭,很快退開,麵色有些奇怪,對著藍翎泰道:“屬下無能1她根本就看不出王妃脈象有什麽特殊,除了稍微虛弱之外,再無其他。


  “含笑香……”舒恒月輕輕一句,惹得眾人臉色大變。


  含笑香,是江湖上眾人皆知的天下第一毒。中此毒的人,脈象無異處,偶爾心口絞痛,很快又會平複。但不出一兩個時辰,就會含笑死去,身上散出奇特的香味。十幾年前,含笑香已經絕跡江湖,再也沒有出現過!

  章淩上前一步:“屬下確實眼見他連喂了王妃幾顆藥丸。”語氣中滿是懊惱與自責。


  雪芊芊瞥他一眼,輕輕一笑,示意他別在意。抱住她的人將手臂收緊,雪芊芊終是將那一聲歎氣掩在口中,沒有開口。


  “哼!”藍翎泰恨恨掏出身上的一個白色瓷瓶,在所有青衣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人已經快速移到舒恒月麵前,捏著他的下巴將瓷瓶對著他的嘴倒入。


  舒恒月虛軟地使不出勁,心裏驚詫他的輕功。有幾粒藥丸很快滑入他的喉嚨,他的折磨卻還沒有結束,藍翎泰一把捏著他的脖子拉扯他起來擋在自己麵前,對著那些青衣人冷笑:“盡管把劍往這裏招呼1毒藥,誰不隨身帶點?


  “拿出含笑香的解藥!”話落,藍翎泰手勁加大,猶如捏著一隻螞蟻般,滿臉的漠不在乎。


  輕輕笑出聲,舒恒月縱是喘不過起來,仍是一派氣定神閑的模樣,在藍翎泰手上輕微一鬆的時候,他開口:“我身上沒有解藥。要救她,隻有讓我們帶她走1


  “你!”藍翎泰咬牙,手勁猛收,就要擰斷他的脖子。


  南宮琰冷冽的嗓音響起:“你會死1而且死得很難看!

  舒恒月不在乎地一搖頭,下一刻又狠狠咬住唇忍住渾身筋骨裏泛出的痛。待痛意過去,他才抬眼,眼神裏一派平靜:“我奉命帶走她,帶不走,回去也是死。定陽王定是看不上我等的命,不過,雪芊芊死在當下……”


  南宮琰狠狠一皺眉,冷厲的眼直直看過去:“找死1心裏卻是震動不斷,這些話,正是他怕的!


  時間一點點流逝,似乎帶走所有人的呼吸,寂靜,萬分寂靜!所有人都在等著南宮琰的下一句話,他卻冷著臉,站立得筆直,將懷裏的人抱得更緊,一聲不吭。


  隻有雪芊芊知道他的身子緊繃到了什麽程度,他如一把大張的弓,那根弦繃得隨時一鬆都能傷人性命。抬眼看他,他堅毅的下巴線條鮮明,他低眼看過來,睫毛微顫,眼底竟是脆弱!耳邊回響著他的那一句“我錯了”,雪芊芊心有不忍,忙別開臉,埋到他胸前。汲取著他隔著衣袍散發出來的溫暖,雪芊芊悶聲道:“讓他們走1


  他整個人一震,眸子裏閃過許多,終是合上眼,沒有說話。抱著她轉身,在眾人的注目中回了馬車。


  身子觸到那一層柔軟,雪芊芊知道自己賭贏了。但心裏卻破了一個洞,漸漸止不住悲傷冒出來。他舍不得她死,他會寧願讓她活著,即使是這樣在他麵前被帶走!什麽時候,她漸漸可以毫不費力地看清他,知道他的所為所想,知道自己走哪一步會擊敗他?

  是不是在他拿出玉鐲,說是他娘留下的那個時候起?還是夜夜他環著她,讓她聽著他的心跳入睡以後?或者,在他脫口而出那一句“本王自不會讓你懷有子嗣”的時候,臉上的懊惱與受傷遮掩不住?還是……他低低的那一句“你我若是有了子嗣……”滿臉的向往……


  雪芊芊掙紮著想翻個身,她臉上的濕涼再也藏不住,在馬車角落的夜明珠的照耀下,泛著亮光。她為什麽要哭?為這個蠢男人嗎?

  南宮琰伸手抹去她的淚,將臉貼上她的,含著她哆嗦的唇輕輕吻著,一字一句說著:“別怕,我很快就會找到你。以後……我再也不氣你!”他恨不得將她揉進自己的心窩裏,偶爾才將她放出來,這樣,誰也不能傷了她。她,是他的……


  “你是我的命……”喟歎著說完,南宮琰在她哭得更厲害的時候將唇移到她的耳邊,輕聲道:“芊芊,你是我的命……”


  雪芊芊猛力要推開他,卻被他輕輕按下所有的掙紮,她的胸口因為哭泣一起一伏,痛得她擰眉,眼淚更是成串冒出,再也止不了。她的淚一滴滴被他吻著、輕輕舔去,他憐愛的目光將她層層罩住,再也逃不開。他的吻漸漸向下,順著她的脖頸一路滑到鎖骨,在觸到那抹溫潤的時候,南宮琰看著那抹翠玉的翡翠,靜默片刻。


  然後拿起它,傾身吻了吻,輕聲道:“嶽母,請你庇護你的女兒1


  雪芊芊壓下哽咽,隻剩下無聲的淚緩緩滑下。他在做什麽?他在請求他的殺親仇人嗎?手不由得抬起,撫上他的臉,眼裏淚水不曾斷過,她卻努力想要看清他的眉眼,記住他的麵容。


  她的手腕被南宮琰捉住,同樣放在唇邊,輕輕地吻著那個玉鐲,他的嗓音裏滿是虔誠。


  “娘,保佑你的兒媳!”


  他看向雪芊芊時,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如陰天裏的一抹陽光,帶去所有的風暴,昭示著美好的來臨。他麵容從未有過的沉靜,平靜的眼裏隻是淺淺的笑意,似乎滿足,又似乎從容。他薄唇微動,清泠的嗓音猶如翠玉相碰,帶著高貴的清雅。他說……


  “芊芊,我沒有跟你說過。爹娘都同意你這個過門的媳婦,我跪著等了一夜,他們都沒有出聲反對……”


  雪芊芊抽泣一聲,抓起他的手放嘴裏狠狠咬了一口。她終於明白《倚天屠龍記》裏的趙敏為什麽會咬張無忌一口,那其中的不舍與珍惜,將他當成至寶的心情,不甘心卻無奈。她恨不得他沒有說過這些話,她絕望心冷的時候,他卻將自己一點點剖開,將他的心整個掏出來放到她手裏。她連自己的心都顧不好,怎麽去看住他的?

  南宮琰看著哭慘了的她,抽出已經流出血的手,在她狠狠咬住自己的唇抑住哭聲的時候,低頭吻上她的唇。輕輕勾畫著她的唇形,一遍又一遍,試圖舔去她不斷滲出的血。鐵鏽味在他口中彌漫開來,他仍不氣餒,一次又一次試圖撬開她緊緊咬合的牙。終於她低喘著張口,他的舌竄了進去,一一舔過她的口腔,將她的嗚咽吞下,戲弄著她。


  在雪芊芊哭泣聲漸止、幾乎是沉迷在這個深吻的時候,他突然退開,頭也不回地下了馬車。簾子還在晃動,馬車裏夜明珠的光亮未減一絲,卻再也沒有他!所有的一切光亮都失了本色,雪芊芊緩緩抬手,摸著臉上的那滴熱燙的水珠,再也哭不出一聲。


  南宮琰……他,哭了……


  馬車外,南宮琰緩步走過去,叫過來藍翎泰。在所有的青衣人傾身撲過去要護住被藍翎泰扔在地上、臉色露出灰敗之色的舒恒月時,南宮琰稍一抬手,猛厲的掌風挾著勢如破竹的狠辣將所有人掀倒在地。舒恒月身子一震,再也壓抑不住,“哇”一聲嘔出一灘血。他的周圍,青衣人口角流血,卻仍捂住胸口站起來要護住他。


  “不管你是誰,你要帶她去見誰……若你們中任何一人傷她絲毫,即使你們已經下了地獄,我也會追到地獄,將你們剉骨揚灰,讓你們永世不得超生!”


  淩厲的風刮過,卻帶不走南宮琰冰冷如霜的言語。他的聲音在空曠的樹林間還留有餘音,和著那不明的樹葉晃動,更添幾分陰冷。


  舒恒月勉力抬眼,從屬下的肩頭看過去,隻見那個男人傲立一方,他的腳下,風旋轉著刮起塵土,卻掩蓋不了他周身泛起的冷意。他的眼微微閉著,但眸光仍筆直地射向自己。他的手微微垂著,繼而又握起,似乎控製著自己的殺念。


  舒恒月心裏一凜,淡淡示意屬下扶自己起來。他一步步邁向馬車的時候,他可以明顯感覺到那個男人似乎要將一切全部凍結、一一毀滅一樣,他的眼重新睜開,眼眸裏的狠意能讓一切猛獸見了都後退。


  “你身上的毒,一天之內會發作。我在這裏等你!”南宮琰在他錯身過去的那一刻,終於開口:“將她完好帶回,你才能保命!至於你被點的死穴,我見了她自會幫你解開!”


  舒恒月沉默,眼微微一合,所有青衣人迅速整隊,護著馬車緩緩前進。


  雪芊芊愣愣看著自己胸前發著七彩光的玉佩,在馬車車輪滾動的那一刻,脫口喊了一聲“南宮……”。剩下的話語,被她死死咬住唇忍下。


  不能!


  不可以!

  想想大燕後,想想舒恒月,他們為了雪芊芊受了那麽多的苦……雪芊芊應該走向南齊,應該走向她的國民,她的國家。她不能奪了雪芊芊的身子,再奪走大燕後用生命保住的南齊國帝女!


  解下那塊第一次發生綺旖亮光的玉佩,雪芊芊握在手裏湊近夜明珠細看。原本翠綠的玉體,現在亮得通透,映得翡翠上的那一滴豔紅的血格外亮麗。


  血?


  雪芊芊愣愣看著那血紅的一滴,哭得紅腫的眼驀地一酸。是她咬了南宮琰的手他抽回時落下的吧!眼淚似乎無限地供應,她卻死死咬著唇,不讓那脆弱有一絲決堤的可能。她不能!她不能在這個時候,在漸漸離他遠去的時候,開口讓舒恒月停下車。她,不能……


  淚眼朦朧間,她的唇瓣終於是傷上加傷,血迅速漫出,凝成一大滴,落了下來。啪嗒一聲,濺在她手裏的翡翠上,剛好蓋在了原先已經凝固了的血滴上。


  雪芊芊忍下洶湧而來的悲傷,眼角一瞥,隨即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那散發著七彩亮光的翡翠居然開始發熱,上麵的血滴開始冒煙,漸漸環成一個圈慢慢旋轉開來。


  這……


  雪芊芊一手捂住自己想要驚呼的嘴,忐忑不安地看著那血液一點點滲入玉身裏麵。血暈一點點進入,有神智一般慢慢分散開來,很快凝成上下兩團的紅色,然後如枝枝蔓蔓般遊走。最後一點點清晰凝固,赫然映出一龍一鳳的模樣。


  火紅的鳳火羽妖嬈,似燃燒著的火焰,迎向她下方的飛龍。龍利爪微收,龍頭高仰,似要迎接火鳳。


  雪芊芊伸手緩緩撫過翡翠,通亮的玉上不見一絲血汙的粘膩,而那七彩的神光也漸漸收斂,聚在龍鳳身上,光的顏色漸漸轉變。待火鳳紅龍周身都泛上一層耀眼的金光後,翡翠的溫度漸漸低下,金光也慢慢退去。


  雪芊芊睜著一雙紅腫的眼睛,輕輕咬了自己的舌尖一下,痛意立刻讓她驚醒。她輕輕握住翡翠,抵在心口,那還複了原樣的玉佩再也沒有灼熱的溫度或者耀眼的光芒,在夜明珠的亮光下,溫潤無聲。


  夜裏冷風肆虐,在樹林裏,由於樹的阻擋消了一些風勁,卻在稀疏的枝葉間弄出更大的聲響,越發襯得夜的冷。暗衛靜靜隱身樹間,盡量不讓空地上剛剛生起的火照到自己一絲。寧靜是所有人的感覺,偶爾一隻鳥撲扇著翅膀從其中一人的背後猛地竄起,也驚不起一點波瀾。如一潭黑夜裏的水,這裏,誰也看不到他們,誰也驚擾不了他們!

  雨靜靜地飄散開來。秋末初冬的雨,帶著特有的涼意,寒徹入骨。


  疊香、桃草四人護在周圍,冷風吹過她們的臉,拂不去她們眼中的冷冽,她們的眼如獵豹般發著亮光地一點點掃視,不讓一絲風吹草動驚擾到火光亮處的人。


  藍翎安靜默地看著自馬車走後再也沒有動過的南宮琰,眼裏的憂慮分明。他看著那邊背著手側對著他們站著的男人,頂天立地的身軀,絲毫不怯風雨。他那神工鬼斧雕琢的俊顏,沒有一絲表情。不禁想起那一日在采蘭軒回首看到的那一幕,那個孤寂的男子如一棵樹般長在那個地方,不動分毫。而現在,他,是孑然一身!

  藍翎安忍不住對自己蹙眉,怎會想到這個詞!阿琰……


  叫來章淩、李雲,在他們麵前交代好所有的事情,藍翎安看著他們領命而去,緩步走向藍翎泰,在他身邊坐下。


  藍翎泰對著火堆,不知道在看什麽。藍翎安用扇子輕點他的手,卻被他反手抓住扇子,抬眼看過去,隻見藍翎泰少有的迷茫,低低說著:“我做錯了……”


  藍翎安知道他是說擅自調開疊香等人的事,嘴角動了動,想要扯出個安撫的笑,卻沒有成功。手輕輕鬆開,放任那柄扇子被藍翎泰抓在手裏緊緊握著,藍翎安目光看向隨風而動的火焰,嗓音低沉:“你心裏清楚,就算她們在,也擋不住1

  那些人明顯是有計劃地劫人,疊香她們雖是暗衛裏的高手,但方才的交手中,已經可以看出那群青衣人武功並不會弱。隻是一個巧合,他們來劫人時恰巧隻有章淩一個人在。若是多一些,或者,能拖到他們回府……也許,他們也沒有機會對著毫無意識的人下毒……


  藍翎泰把玩著扇子,沿著那扇骨一點點摩挲,終於停下動作,看著自己的兄長:“姨夫給你刻的字呢?”這柄扇子是藍翎安二十歲那年姨夫送給他的成年禮,上好精鋼鍛煉的千層扇柄,金絲纏絡,銀麵扇葉,既是身份的象征,也是殺人的武器!姨夫親手在上麵刻著“安爾”二字。


  藍翎安拿過扇子,不再開口。他這把扇子,在至親過世後,再沒有易過手,若非今日阿泰低落,他也不可能……沉默地握著扇子,藍翎安微微抬頭,看著天空漸漸泛起魚肚白,淺淺一笑。雨水打在他的眼上,他慢慢合上眼。


  姨夫姨母,我們尚好……


  夜裏突然的雨,慢慢下著,優哉遊哉的,眾人都以為要有一個雨天了,沒想到天亮不久,就放了晴。太陽卻像是換了種心情,帶著冬日特有的懶洋洋,有些灰蒙蒙的感覺,好似那場雨什麽都沒洗幹淨的模樣。


  皇宮裏的地磚都已經快幹了,除了雨水傾瀉的角落濕漉漉的,遍地尋不出一絲下雨的痕跡。清新的空氣似乎被吹到了大殿裏,昨夜一晌貪歡,醉了酒的大臣們現在還有點迷醉的模樣,眼一反常態地微眯著。


  夏卿淩站在左相身邊,眼淡淡一掃殿內,又收回。清冽的眼眸靜靜看地,眼皮半耷拉著,不動聲色地將身後官員的交談聽著耳裏。


  “定陽王似乎沒來礙…陛下都快到了1

  “怎麽,你還沒聽說呢?那前門的小太監說定陽王子時就派護衛來報,說是定陽王妃病重,實在不能離榻半步,請皇上恕罪,免了他今日早朝。”


  “呦……怎麽這麽嚴重哪?那王妃什麽病礙…”


  嘀嘀咕咕的聲音猛地斷了,夏卿淩眨了眨眼,靜候……


  卻聽祥福公公一聲尖銳的“皇上駕到1

  耳朵下意識一縮,夏卿淩眼快合上地跟著群臣跪下。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1


  京城南邊的林子,今日有些古怪!

  原本想挑些菜進城賣的農夫,不明白地原路走了回去。手裏揣著一些碎銀,一顛一顛地走開。走得老遠了,還是忍不住好奇心看向那密密層層的樹林。


  一夜的風雨過去,初冬的寒意在沒精打采的太陽光下毫不收斂,四處尋找溫暖裹挾而去。林子中心,幾個人或立或坐,麵無表情。


  章淩看著隻剩白煙騰起的火堆,一遍遍撫著自己腰間放著的東西,抿緊唇。邊上的李雲盡量讓自己的存在感薄弱,深怕又招來藍翎泰的冷眼。但今日,藍翎泰卻一眼都沒有看他。


  時間一點點過去,太陽越升越高,終至中空。藍翎安沉默地撫著手中的扇子,偶爾抬頭看看天,又低下。待到金烏漸落,另一邊的天空墨色渲染開來,隱隱的銀鉤隱在雲後,眾人的心都提高了。


  沒有,什麽都沒有!


  沒有馬蹄聲,沒有車轍聲,沒有人聲,有的隻是無止境的等待和寂靜。


  空氣中的每一個震動都被放大到極致,偶爾他們的身子動一動,臨了卻發現隻是哪裏跑出的一隻小地鼠。生命中這樣充滿希望又充滿絕望的等待不是很多,等到天上如頑童碰到了硯台一樣墨色濃鬱四溢的時候,所有人的心都重重一落。


  南宮琰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隻是身後有個人靜靜地說了一句:“阿琰,夠了!”


  簡單的幾個字,卻瞬間將他的時空全部震碎。他的生命中,父母雙亡的那刻,天旋地轉;雪芊芊幾次命在旦夕的時候,天昏地暗;而現在……他掙紮著想駁斥那個人一句“不夠,永遠都不夠”,嘴唇卻緊緊粘合在一起,再也開不了口。


  他狠狠壓製的那股真氣在體內亂竄,直擊他的肺腑。他身子微微一佝僂,一道血箭從口中噴射而出。血腥氣很快隨風漾開,他聽著耳邊有人叫著他“阿琰”有人叫著他“表哥”還有更多聲音叫著他“王爺”,他卻再也不想搭理,緩緩倒下。


  不夠……永遠不夠!他怎麽可能會有夠的那一天?他的情、他的愛,甚至他的心,都沒有回來……即使是死,他和她,也不會分開。而現在,她哭泣的臉仍在他麵前閃動,她咬在他手上的地方仍在犯疼,她恨恨地叫他“滾”猶在耳邊……他怎麽可能會夠?


  眼迷離地看著那一片黑的夜空,幾隻飛鳥啼鳴著橫過,他無力地看著,嘴角不斷湧出的血沫讓他開不了口。他卻恍惚看見漫天飄起了那瑩亮雪白的飛雪,一點點將自己覆蓋。他的指尖,他的臉,他的身上,都觸到了那冰冷的雪。


  緩緩閉上眼,南宮琰心裏一鬆,放任自己沉入黑暗中。再醒來,應該是那張小小的凍得紅紅的臉慌張地看著自己,她的眼裏滿是淚水,她的兩隻小手緊緊握著他。


  她說……


  別怕,我救你回來了……我叫……雪芊芊!


  不過一夜之間,整個京城都知道了這個消息!

  定陽王府白綾纏繞,定陽王妃過門不到三月重病染身,昨夜病故了。


  百姓唏噓不已,茶館酒樓裏,到哪兒都是說這個的。都說定陽王爺好福氣,娶了個天仙般的美人做王妃。兩人雖說是世仇,但前代恩怨隨風逝去,況且定陽王爺夫婦的愛情故事早就在市井裏說遍了,每每賺取一堆的眼淚。


  更何況,王爺軍功蓋世,為國為民,人雖冷了些,卻是為百姓的第一人。而王妃,才情卓絕,曾為罪奴,卻不改菩薩心腸,不避瘟疫,救南邊百姓於病痛之中。兩人是天仙定的姻緣、月老牽的紅線,大婚當日的那一次令人生畏的刺殺,更是給他們的結合增添了磨難。可是,他們兩人堅定不移,相親相愛,鶼鰈情深……


  不料王妃突然染病,讓王爺憂心地差點違抗聖旨隻為在王妃病榻前久留。可惜可歎!王妃還是故去了……


  定陽王府朱漆大門開著,白色成了所有人第一眼都注意的顏色。紙糊的白色燈籠隨風晃動,偶爾停下,晃晃悠悠的,讓人心生煩意。白色幃布扯了老長,一層一層裹著大紅柱子。三個月不到,大紅的喜氣漸漸被蒼白給抹滅,偶爾一處紅被下人看到了,慌忙蓋去。


  大廳裏,章淩、李雲一身白衣,麻繩結在腰間,對著絡繹不絕的客人躬身回禮。盤香繞梁,客人恭敬而略帶感傷的上香一柱一柱插上,滿室皆是淒涼。靈位被煙繚繞著,白燭低著蠟淚,一點點溢出,流連而下。上好的棺材停在廳內,一個紮著雙髻的丫頭哭哭啼啼地燒著紙。偶爾聽得幾聲官家夫人的啼哭,就會引得那丫頭忍不住嚎啕大哭。


  章淩臉色蒼白地走過來,拉過那小丫頭到角落,冷聲訓斥她。偶爾聽得幾聲“春意……”之類的,又很快被那小丫頭的哭泣聲蓋過去。


  夏卿淩來的時候,卻是一個人,連個隨從也沒有帶。他那曆來不露麵的夫人,這次也沒有跟來。但眾人看到他來,都認為夠了。國舅爺身為翰林院總領事,曆來不出席哪家哪戶的紅白事,總是打發那個總管去。最近的一次見他出現在白布環繞的場合,應該是南宮老將軍夫婦那次了。


  章淩自然接待不了這樣的大人物,忙給李雲使眼色。李雲紅著一雙眼,暈暈乎乎地一路往裏走去找藍家兄弟了。


  藍翎安也是一身縞素,從不離身的扇子插在腰間,對著夏卿淩行禮。夏卿淩眼微合,要了柱香,在眾人的注視中緩緩拜了三拜。藍翎安接過香正要插上,就聽風中一震,有人一掌推開他順勢掀翻了香爐。白燭被攔腰砍斷,燭油灑了一地,燭火撲哧幾聲,熄滅在那光亮的粘稠中。


  藍翎安回目看過去,南宮琰正揮開藍翎泰想要製住他的手,身子一旋,連著桌子帶靈位都掀倒在地,聽得他怒吼一聲。


  “本王的王妃沒有死!”


  那聲音中的淒厲不言而喻,隱隱的顫抖起伏在眾人心裏留下深刻印象。被章淩一把拉開的春意忍不住,跪了下來,喊了一聲“王妃”,整個人哭得稀裏嘩啦的。幾位官家夫人小姐也跟著哭了起來。一時哭聲滔天!

  南宮琰額頭的青筋一點點鼓起,他的眼血紅,像是要吞人一樣惡狠狠地將那些哭著的人一個個瞪看過去。目光最後落在那口棺木上,麵色立刻慘白,整個人踉蹌後退一步,似是十分的不相信。在眾人的靜默中,他一腳踹開想要飛身抱住他的李雲,一步一步,走得猶如千斤沉重壓在肩頭的模樣。


  他的手抵上那棺木,在眾人的驚呼中,一掌將棺木震開半截。入眼的是杏色的窄身褶裙,服服帖帖地裹著一具女體。他的眼慢慢上移,漸漸看清了一些東西。比如說,那細細的交合在腹部的左手腕上的那抹紫羅蘭玉鐲,還有那胸口處團團的幹涸了的血漬。


  南宮琰渾身一震,胸口撕裂開的疼痛將他的腦子痛得暈乎乎的,雙手猛地握在那棺木口上,關節抓緊得幾乎要凸出來。他眨眨眼,想在細細看清她的臉,半合的棺木卻擋住了。雙手鬆開,他成掌貼上棺身,待要再使勁,劈頭的卻是一陣猛烈的疼痛。黑暗席卷了他全部的憤怒與憂傷……


  夏卿淩緩慢地收回自己劈暈南宮琰的手,淡淡地對著藍翎泰吩咐:“帶王爺下去!”單手擊在棺蓋上,阻絕了眾人探看的機會。


  藍翎泰惡狠狠地一瞪他,將南宮琰帶走。


  藍翎安寡淡著臉和夏卿淩道謝,又轉向眾人,低聲道:“王爺因王妃逝去,神智一時……請多包涵!”


  不過下午,京城裏又流傳開來,說是定陽王因為王妃的病逝失了神智,差點砸了王妃的屍身。又有的說,看到王妃的屍身,衣服的胸口上居然是大團大團的血,不像是病逝的,倒像是當胸一劍被刺死的。


  一時間,紛紛淩亂的消息猶如春雨,灑落京城的每一處……


  又是一個冷夜,雨從申時就開始下個不停。伴著雨滴的風帶著冷意,吹動著采蘭軒每一處芳草。大樹下,那個閑置的秋千,緩慢地晃著,發出咯吱咯吱有規律的響聲。主屋裏,燭火晃動,人影相疊。


  謝韻少沉默地收回手,臉上神色莫名。他的眼沉默地掃過那大紅的床帳和那布偶,起身。寥寥幾筆寫完了方子,他將方子往桌上一放,人已經打著傘走出去了。章淩忙跟著送出去。


  何必呢!有的時候,不懂得珍惜;到白布蓋住了曾經的紅豔時,卻守著一方不讓任何人動……蠢貨!

  疊香和銀裏沉默地守在門口,看著雨夜中漸行漸遠的兩道人影,淡漠的眼裏看不出什麽情緒。


  李雲沉著臉,手上端著直冒熱氣的藥送進屋裏,藍家兄弟靜默地守在床側,看著床上的男人從不示人的脆弱。他時而驚慌地想要抓著什麽,時而低低叫一聲“芊芊”,時而又露出痛徹心扉的表情……


  南宮琰醒來的時候,手上傳來的熱度讓他心裏一舒,胸口那種被挖去一塊的感覺剛要褪下,他頭一動,看清了手的主人。他臉色驟變,掙紮著要起來,就被藍翎安點了穴道。


  藍翎安站起來,回轉過身,沒有看他,隻是一字一句說得極低,卻又十分清晰。


  “阿琰,她是死是活還是個未知數。如果要她死,又何必劫走她。她若還活著,就不會想看到你現在這副樣子。”


  南宮琰直挺挺地躺著,胸口的疼痛延至全身,他聽著聽著,就覺得那聲音似乎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空空地擊打在他的耳膜上,既熟悉又陌生。大紅的床帳上掛著那個熟悉的布老虎,他曾摟著那個小女人告訴她關於布老虎的故事。他娘親手給他做了布老虎,因為他曾說要跟爹一樣去打老虎……


  “……阿琰,你若倒下,從此以後,雪芊芊真的會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如果你都不相信她還活著,那麽她早已經死去……”


  他的芊芊,還活著。因為,他還活著!若她死去了,必會帶走他的命。他唯一的命,放在了她的手裏……南宮琰舒了一口氣,沉靜心思開始衝開穴道。他要找到她!


  藍翎安聽到聲響,一回身,就見南宮琰已經坐起,不言不語地低著頭。


  “阿琰……”


  “表哥,”南宮琰出聲,嗓音有些沙啞:“我想一個人呆會兒。”


  藍翎安不由得伸手按向腰間的扇子,轉身離開。當年,他們三人打也打完,哭也哭過之後,對著滿屋子的白布,阿琰說,表哥、阿泰,陪我呆一會兒……


  紅燭一點一點燃著,浸在那平靜的一汪燭油中,燭心穩穩當當地一點點彎腰,將身子貢獻給火焰。寂靜的室內,屋外的風風雨雨經過阻隔,聲音聽來都有些溫柔。


  南宮琰瞪著地上,空無一物……沒有她踮起腳尖輕輕踏過,沒有她散落一地的紙團,沒有他隨手扔開的她的衣袍,也沒有她擰過帕子的纖指滴落的水珠……沒有,什麽都沒有!腦子裏被狠狠砍斷了什麽,痛得他猛地閉眼,捧著頭粗粗喘著氣。


  許久,他光著腳走了出去,對著銀裏冷聲道:“去請大公子、小公子、總管和李護衛過來!”


  很快,眾人就聚到采蘭軒。南宮琰已經穿戴整齊,端坐在偏廳,等待他們。


  李雲眼睛一紅,淚水吧嗒吧嗒落下,被章淩狠狠一擰,整個人卻哭得更甚。


  南宮琰淡淡挑眉,看著他,目光中淺淺的關懷:“別哭了……”


  李雲嗚咽一聲,如小狗打架輸了一樣倉惶竄了出去,隱約聽到他嚎啕大哭的聲音。


  眾人靜默。


  章淩拿出放在自己身邊幾日的東西,遞了過去:“王爺,請過目。”


  南宮琰打開那紙,看了許久,最後指間一鬆,任由那紙滑落在地。他站起身,緩緩背過身去,對著窗,看著外頭漫天的雨勢。


  藍翎安和藍翎泰很快就知道他沉默的原因。那紙上邊,看起來總有些不順眼的字醜醜地拚湊在一起,是一些熟悉的名字。比如,左相騰揚……


  南宮琰靜靜回憶那一次他試圖抗旨不出征西陵國的時候,站起身說過話的每一個人。他們的名字都在那一張紙上,不過在不同類別裏。比如,左相騰揚和國舅夏卿淩,在他們的名字下麵都畫了彎彎曲曲的一條線,邊上注著:盡力拉攏。比如右相和他的門生的名字上,靜靜地打上了一個又一個的叉。又比如,已經服罪的刑部少司的名字下,注了幾個小字:不可信……


  “在哪裏找到的?”靜靜問出聲,南宮琰稍有些驚訝自己的冷靜。


  章淩聲音艱澀:“回王爺,在王妃要寄給隋瑭夫人的禮盒裏。那夜,屬下剛好碰到換成了丫環衣服的王妃走在柳湄榭附近,就勸王妃回來。途中,王妃暗示屬下……”


  南宮琰閉了閉眼,那一夜,她聽著屋外章淩被仗打的聲音,提了第一個要求。爾後,他說要夜宿閑春居,卻在柳湄榭坐了一夜……


  “今日,是誰將本王擊暈的?是國舅爺嗎?”他最後一眼,似乎有看到那人潔白的袖子上閃著光。夏卿淩跟隨父親呆在南宮軍裏的時候,袖箭獨步軍中……


  章淩沉默著點頭。


  “把今日登門的人的名單拿來。”既然芊芊已經為他做到這個地步了,他不論怎樣都要一步一步走下去。閉閉眼,南宮琰又道:“你隨……王妃出門的那幾天,見過哪家的夫人都寫下來。”他說的“王妃”兩個字,聲音極輕,深怕驚擾到了什麽。


  章淩點頭,聽著屋外嘩啦的雨聲,輕聲道:“王妃懷疑春意……”


  靜靜聽他說完,藍翎泰難掩驚詫,難道雪芊芊一直以來都是……


  藍翎安撫著扇子的動作越來越慢,最終停了下來,沒想到,他的猜想都成了真……那是怎樣的一個女子,心思細膩,謀劃過人,連防人的心思都如此縝密!


  南宮琰臉轉過來,麵無表情,眼裏卻閃著異於尋常的眸光,他對著章淩說:“辛苦你了,阿淩。”


  章淩轉身出去,一瞬間眼前模糊成一片……


  采蘭軒似乎恢複了過往的平靜,即使外麵風雨交加。


  主屋裏燭火不斷,一片光亮,卻無一人。偏廳裏則人影晃動,偶爾靜默,也是人影重疊。李雲咬著筆一遍遍抄著從南宮琰手中放過來的紙張,字跡歪歪扭扭,連他自己看了都覺得有些臉紅。


  章淩偶爾看過來,輕敲他的額頭,拿筆點出他的錯字。在他大怒的時候,又坐了回去,看看那張畫滿了線線叉叉的紙,靜默地用眼勾畫著上麵的字,然後在新的紙上寫下一個一模一樣的。


  藍翎安拿著單子,細細核對這兩日來因為定陽王傷心過度一病不起朝中官員派人送來各種禮盒。藍翎泰一一打開禮盒,仔細檢查,偶爾看見一張奇怪的紙張或者東西都遞給藍翎安。


  南宮琰看著洋洋燃著的燭火,心裏不喜不悲。芊芊,這樣,應該可以了吧?

  遠遠的地方,春意冷眼看著這邊的光亮,不急不躁地蒙上臉竄出王府。


  鳳鳴宮裏,往日收起來的層層羅幃現在卻全都放了下來。裏外的燭火交映,卻隻映出相擁的兩個人影,看不出眉眼。香片靜靜熨著,香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