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局外之局
魯國公在管易出任中書令後,不再過問世事,因為他年邁病重,已經識不得人,就算是見到管易,也隻當是一個陌生人。錢若水曾有一次到魯國公府,魯國公也不認得她,把她當成府中的侍婢,要許給管易為妻。而他患病後,以調戲府中美婢度日,雖說是病重,可身體康健,臉色紅潤,不見病態。
被杜恪辰這一提醒,錢若水也覺察出了異樣,下意識地舔了舔唇,艱澀地開口道:“那管易?”
杜恪辰搖頭,“他是先帝和魯國公給我找的伴讀。”
倘若這樣的身份,不足以讓杜恪辰對他持懷疑態度的話,那麽這些年管易一直處心積慮讓他回京與廢帝為敵,不管是出於私心還是其他原因,杜恪辰在這裏也不得不有所保留。
可他不願多想,與管易數十年的兄弟情誼,他相信不是假的,人都有不得已之處。想當年,管易入宮時不過是開蒙的年紀,比他還要小上一歲,他又如何能明白這當中的陰謀算計。
錢若水不再多言,心中的疑惑也漸漸加深,這多年的亂局,細細梳理之下,竟有一些未解之迷盤亙之其中,想來甚是驚心動魄。
崔嚴生被擒後,杜恪辰處置了慕容擎,他沒有殺他,而是放他回了北境,這並不是放虎歸山,以他現下的實力想要對北境造成影響,短時間內怕是難以實現,慕容部族的居住地已被鮮卑拓跋部占據,他所麵臨的主要問題是與拓跋部的戰爭,是生存,是自保。而有了這一次的不殺之恩,慕容擎也會有所收斂。
至於馮琰和崔嚴生,自然是押回京城,再行定奪。
從揚州到京城並不遠,但到了京城後,杜恪辰並不急著攻城,在京郊不遠的山頭安營紮寨,與京城遙遙相望。暮色下,京城籠於一片燦金光芒之中,安靜而詳和,不見兵刃的肅殺之氣。這是他的天下,他唯願天下承平,百姓安樂,可自他登基以來,朝中亂政不斷,京城已數次兵臨城下,百姓對他也漸漸感到失望。他的抱負也變得虛無飄渺,包括他對錢若水的承諾,都變成了一紙荒言。
他對顧征道:“顧卿,這次雖是太後讓你以身涉險,但是朕還是要問你,你見過之人始終都隻有崔嚴生和蔣鬆二人嗎?”
顧征道:“臣也覺得十分詭異,憑他二人之力,又如何調動關中的兵馬,可臣見到的卻隻有他二人而已。以崔嚴生的說法,關中守將陸喬原是齊國公的舊部,由祁氏出麵,說動陸喬舉兵入京也不是什麽難事。畢竟,他也守了關中多年,想要一朝得勢,趁勢而起,也是人之常情。”
“照顧卿的說法,誰都想趁勢而起,都是值得原諒的?”杜恪辰冷道:“倘若都是這樣的人,這天下的百姓還如何安居樂業?沒有穩固的朝局,天下太平又從何而來?人人都為了一己私欲,企圖謀政篡位,以為自己手握重兵,就能隨意調動,家不成家,國不能國,這天下還要朕何用?看來,朕這些年還是太過心慈手軟,以為自己征戰多年殺孽太重,不願再施以重刑,就讓人以為朕好糊弄,可以隨意地亂我朝堂。”
顧征忙道:“上皇確實有些手軟了,太皇太後亂政一事,上皇連柳家也沒有處置,反倒是讓太後處理,太後處理得十分圓融,既立了威,又施了恩,起到了震懾朝堂的作用,但對上皇,朝臣們還是看到了希望。畢竟叛亂的下場也不是很嚴重,腦袋保得住,家族也可安然無恙。”
顧征也看到了這幾年的得失,雖說杜恪辰是聖主明君,主政數年百姓的生活有了提高,朝堂之上也有了新的氣象,可亂象依然存在,不得不殺一儆佰,但杜恪辰主政後為人處事還是不夠狠絕,這與他多年征戰的直接的關係。手上沾了太多的血,總是不願意再造殺業。雖說殺並不是整治朝堂唯一的出路,但不殺遲早會留下禍根。
“朕不想當暴君,也不想手染母親的鮮血。大魏以禮治天下,百善又以孝為先,朕雖說算不上孝子,但養育之恩,朕不會忘懷,她對朕再過分,朕也不能親手殺了她。”杜恪辰輕歎,“若是當日朕殺了太皇太後,不說三千太學生,天下悠悠之口就能讓朕退位。日後,就算有人再興兵事,都能打著除暴君的旗號,讓朕無從辯駁。”
凡事都有兩麵,利與弊都不由自己評說。說到底,還是他的手段不夠強硬,才讓這些人以為可以從他手中奪走江山。
“你去城中傳信,傳管易來見朕。”
“上皇這……”顧征有些猶豫,這一路上杜恪辰也與他談過魯國公之事,他也深覺魯國公行跡可疑,他患了病,卻像是正常人一般,隻是時常記不住人,認錯人,但還是喜歡尋花問柳。
杜恪辰卻另有一番計較,“不必擔心,就算他真的背叛了朕,朕也要問個明白。”
管易來時,已經入夜,隨行的還有霍青遙與何風,他二人是來見錢若水的。管易徑自去見杜恪辰,一身黑衣隱於夜色之中。
“臣管易參見太上皇。”管易行了大禮,撩袍跪地,鄭重非常。
杜恪辰坐在輪椅過去,“起來吧。”
管易看到他時,大吃一驚,“老杜你的腿……”
杜恪辰輕描淡寫,“無礙,隻是受了寒氣,不良於行,過幾日便可無恙。”
管易說:“那便是最好了。臣聞上皇還活著,興奮異常,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上皇。”
“京城四麵都由陸喬的兵馬把守著,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你又是如何出城的?”杜恪辰睨他,示意帳中侍候的士兵出去,隻留他和管易二人,執案而坐。
管易說:“雲氏商社有秘道可出城,收到上皇的消息,遙遙就帶著臣從秘道出來。”
杜恪辰接受這樣的解釋,雲氏的能耐他比誰都清楚,在京城有秘道也不是什麽難事,隻要不是通往宮裏,他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除了你、遙遙、何風三人,還有誰知道朕回京之事?”杜恪辰眸光凜凜,沒有放過他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府中可有人知道?”
管易微微蹙眉,“上皇這是何意?是臣的府上不安全?還是……”
杜恪辰笑了起來,“你方才也看到了顧征,他誘敵深入,崔嚴生已經都招了,蔣鬆的氣數也盡了,這京城攻不攻隻是時間問題,朕隻是覺得這件事沒有這麽簡單。老杜,你跟朕數十載兄弟了,從京城到入軍,被迫避居西北,不論榮辱,不論禍福,你都與朕生死與共。朕最相信的人就是你,所以把你招來,想證實顧征所言非虛。在幾個輔政大臣之中,隻有你是朕的兄弟,其餘幾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和抱負,你是最懂朕,也是朕最信任的人。”
管易道:“顧征此人心思深沉,顧家幾世經營乃是大魏名門,他完全沒有必要做出引蛇出洞這等凶險之事,他與崔嚴生離京時,臣就覺得此事蹊蹺。上皇想想,朝中三股勢力分庭抗禮,以世家為代表者當屬顧征,崔嚴生不過是這幾年才崛起,崔家雖說也是名門,但遠不及顧介竹的號召力,且介竹的官位、才學都高於他,又如何能有崔嚴生引領風騷之處。”
“這麽說來,顧征對朕說是崔家養大了成王之子,也是子虛烏有?”杜恪辰的瞳仁愈發淩厲。
“這件事自然不是真的。上皇試想,若是崔家養大了成王之子,為何之前成王回朝時,這個孩子沒有現身,崔家也沒有對成王表示過支持,而是一直默默無聞,直到這次的事件才被推了出來。難道說,成王早就知道自己不能成功登基,才留了這一手,這委實說不過去。”管易又道:“臣以為,這件事根本就是顧征杜撰出來,用來洗脫自己的嫌疑,他與崔嚴生、蔣鬆是一丘之貉,狼狽為奸,他們見上皇抬舉寒門,厚待功臣,心中有所不滿,想要借此要脅上皇,還世家應有的地位。”
“就因為這樣,他們兵困京城?”杜恪辰仍是看著他,看著這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這不應該是世家會做的事,兵行險招,隻會讓世家身敗名裂。而此舉對他們沒有太多的實惠,因為天子不變,他們就算要脅於朕,也不能得到過多的話語權。隻有另換一個天下之主,他們才能達到目的。”
管易搖頭,“上皇難道忘了,太後當初入涼州厲王府時,不也是為了保住錢氏一門的榮辱,為了不讓父親的罪證公諸於天下,而使錢氏一門毀於一旦。世家為了自身的利益,可以不惜一切代價,甚至與皇權相抗,這是他們數百年來積累的資本。太後能為了家族而放棄與她青梅竹馬的簡子初,簡子初也可以為了恢複簡氏的榮光娶他不愛的華清郡主為妻,如今世家被寒門和功臣一係打壓,他們如何不會鋌而走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