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請君入甕
杜恪辰的身體一向康健,除了腿上的舊疾,其他各處沒有明顯的不適,且他長年征戰,身體比常人更為強壯,小傷小痛雖是家常便飯,但沒有傷及根本。若是沒有錢若水的蠱毒,杜恪辰也不會傷了心脈。
所以,一切的根源還是因為施薑葳。施薑葳深深地認為,人不可以做惡太多,不是不報,時辰未到。
“關於當年之事,你還有什麽瞞著本宮,本宮給你一次機會,你盡可以現下說出來,本宮既往不咎,但要是讓本宮知道,你還有所欺瞞,尤其是幫著上皇……”錢若水斜睨他一眼,“施先生,你可要想好了,你日後用得到本宮的地方還很多,小九和龐統兩地分居總是不太妥當,龐家又是世家中的世家,日後怕是難以相處……”
施薑葳嘴角微抽,“老夫確實沒有隱瞞了。”
“先生可想仔細了,你年紀大了,忘性太大,把一些重要的事情忘了也是在所難免。”錢若水不信他沒有隱瞞,“還有什麽先生漏了的……”
施薑葳沉默半晌,道:“確實沒有什麽了,不過娘娘這一說,老夫倒想起來了,上皇當初為娘娘取血,需要靜養三個月,可他轉身便領兵出征,這事娘娘也是知道的。上皇身子一向強壯,這點奔波對他來說也沒有太大的影響,而對上皇最致命的打擊還是心病。娘娘當年再嫁冉將軍一事,才是上皇心脈受損的原因。”
“你……”錢若水反倒叫他將了一軍,卻無從辯駁,這件事本就是她理虧。她為了雲氏,不得不放棄他,在當時這也是對杜恪辰最好的處置方式,不讓他在新登帝位之時,就承受各方壓力。說到底,她有萬千的借口來說明她都是為了杜恪辰好,卻永遠也忽視不了一個事情,她總是把杜恪辰置於所有的事情之後,棄之而不顧。因為她認為他本該強大,不管是身體還是內心,都是可以千錘百煉,百折不撓。
“上皇的腿需要長時間的靜養,在此期間切勿讓他再披掛上陣,有任何一點損傷,都足以致命。”這是施薑葳之前沒有說出口的,因為他相信杜恪辰的麾下有得用的大將,並不需要他再上陣,可眼下揚州的形勢卻有些微妙。他們這一路下來,隻帶了蕭騰一人,王讚留在北境協助龐統處理善後事宜,要等事情結束後才會回京。
而蕭騰隻有一戰之功,並不能說明他就能委以重任。
錢若水點頭,“這一點你放心,絕不會讓他勞累。但是,藥能不能……”
施薑葳堅定地搖頭,“此方不可換。”
夜已深,深秋的風蕭瑟凜冽,揚州的秋天與京城區別不大,一入夜便北風呼號,掃落一地殘葉。
杜恪辰手執書卷坐在窗前,燈影搖曳,映出他孤寂的身影。
錢若水慢慢走過去,手扶著他的肩膀,他沒有回頭,放下書卷,握住搭在他肩上的手,“你的手很涼。”
她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我離開的那三年,你也是這樣一個人?”
杜恪辰有一瞬間的恍惚,“怎麽突然提起這件事?”
“處理那些太妃時,我翻過彤史,那三年你一次也沒有踏入後宮,也沒有臨幸過她們中的任何一人。”錢若水曾經因為後宮嬪妃與他鬧過幾回,杜恪辰也解釋過,可她終歸是不信的。杜恪辰這樣一個正值壯年的正常男人,怎麽可能……可事實勝於雄辯,彤史的一片空白足以證明杜恪辰對她一片赤誠。而她那時候,與冉續在關外,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
杜恪辰道:“那時才登基,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我時常在禦書房批奏折,通宵達旦,哪裏還有心思去後宮?再加上母後那時候總要讓我把這個升位分什麽的,我不勝其擾,就直接沒有再入後宮。”
“對不起,當初是我太任性太自私,沒有想過你的感受。”她認為他該是強大無比,沒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把他打垮。
他搖頭,“無所謂了,隻要你回來了,我就什麽都不計較。”
“我想,在你心裏,是不是在怪我?”錢若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隻是靜靜地站在他身後,“那時候你總對我說,回西北去,永遠不要回京城,離開那些人世紛擾,可我卻把你一步步地推向九重宮闕。”
“別傻了,一個沒有準備的人,怎麽可能被推上帝位?難道你以為趙匡胤皇袍加身,真的是被部下推上台的嗎?我在京城早就部署好了自己人,隨時都準備回朝,把屬於自己的東西拿回來。”杜恪辰安撫她,“隻是遇到了你,讓我的全盤計劃改變了而已,我更希望和你遠離京城,沒有陰謀和防備。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或許是我命中就是要坐上那個位置的人,不會因你而有所改變。”
“其實我和冉續什麽也沒有。”
“不用說了,我信,你說什麽我都信。隻要你在我身邊,我就沒有遺憾。”杜恪辰把她拉到身前,讓她坐在對麵的位置上,輕撫她的臉,“你也無須自責,命中如此。”
沒有什麽比兩個相愛的人能相守在一起更重要的,就算他們曾經有過猜忌,有過指責,甚至不再相信對方,可他們仍然深愛對方,願意為了深愛的人與天下為敵。
“這一次回京後,我也不再禦駕親征了,這種事情就留給平安去做,他不小了,也該曆練曆練。等我的傷好之後,我陪你逛遍這大好河山,讓你親眼看一看,我為你打下的江山有多美。”杜恪辰鄭重地許下承諾,“以前我答應你的,一直沒有做到過,這事我絕不食言。”
錢若水說:“我就怕平安到時候會生氣,不理我們。”
“他敢!我還是他老子呢!”
二人相攜歇下,緊握的手一直沒有分開。過境千帆,終是雨過天晴,再無波瀾。
三日後,蕭騰探得有一對人馬自京城方向而來,領頭之人正是戶部尚書崔嚴生。
錢若水在城頭上遠遠地看到他身後還跟著一輛馬車,那是其普通的車子,沒有繁複的裝修,沒有家族的標誌,無從得知車中坐的是何人。她猜測那人可能會是蔣鬆,但隨即又推翻了這個想法。蔣鬆最是滑頭,這個時候他不可能會讓自己出現在這個地方,雖然說馮琰傳書予他,告知杜恪辰已死的事實,但他二人之間應有什麽是她所不知道的,在傳書時沒有能兼顧到,被蔣鬆發現了破綻也未可知。
錢若水慢慢從城牆走下,杜恪辰已經到了城門口,深秋的天氣還未涼透,他便已經裹了大氅,錢若水完全想像不到,他在被困的日子裏究竟經曆了什麽,讓一個原本強壯的男人變得如此虛弱不堪。
他示意錢若水停下腳步。
城門外,崔嚴生正在向守城的士兵詢問慕容擎的駐地。夜暮低垂,揚州城城門緊閉,因鮮卑士兵的入城,商鋪早早地關門,大門緊鎖,不再隨意走動。街道上沒有閑雜人等,空曠而又靜謐。
突然,一聲悶響劃破夜空,城門外的交談聲停止了。
杜恪辰朝蕭騰使了個眼色,蕭騰在門後布防的將士立刻嚴陣以待。
緊接著,城門的守衛被暗箭射殺,頓時殺意蔓延。
杜恪辰麵不改色,示意蕭騰暗兵不動,做了一個回撤的手勢,蕭騰將門後的士兵都撤了下去,跟著杜恪辰快速走進臨時駐地。
“讓你準備的人都準備好了嗎?”杜恪辰問謝洲。
謝洲護送施家父女到北境後,一直沒有回京,也算是立了大功,能跟隨杜恪辰是他畢生的心願,如今心願達成,便十分賣力,鞍前馬後無不周全。錢若水坦言,謝洲在她宮裏當差,都沒這個時候盡職,回宮後一定趕走他,免得礙眼。
謝洲道:“末將已經準備妥當。”
“好,都撤下去。”
一時間,燈火通明,絲竹驟起,身姿曼妙的舞娘翩翩起舞,廳堂上美酒佳肴,芳香撲鼻。錢若水並不知道杜恪辰的安排,嘟囔了一句:“這是請君入甕嗎?”
杜恪辰將她帶入早已布滿弓箭手的屋中,她陡然一滯,“你早就安排好的?”
他微微一笑,黑暗中他的眼睛格外明亮,帶著一份清冷的殺意,“也不用特別安排,崔嚴生若是聰明,就不該來。可惜,他們太急於求成,以為朕真的那麽容易死。朕征戰數十載,料理這些文人,還不容易嗎?”
這是杜恪辰的自負,就算不給他兵馬,他照樣能單槍匹馬闖關掠城。隻是他現下腿腳不便,就來一個不用大開殺戒的請君入甕。
說話間,崔嚴生已經到了門外,他殺了守城的士兵,順利進入揚州城,藏於暗處的人馬也紛紛入城,把這處臨時官署團團包圍。
“顧大人,難道你現下還認為太上皇沒有死嗎?”崔嚴生下馬,靠近馬車,對車內的人說道:“如此鬆散的守備,隻有愚蠢的鮮卑人才會這麽做。”
車內之人淡淡一笑,“在下依舊認為上皇仍舊活著,不過是跟著崔大人來看個究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