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舊疾

  他的腿有舊疾,右腿是在狼口關的時候落下的,左腿的傷是在西北時追擊被冉續所傷,因為冉續知道他右腿有傷,故意傷了他的左腿。彼時,他們是對手,不把對方致於死地絕不罷休。錢若水也不會遷怒於冉續,畢竟杜恪辰也曾要了冉續的命。


  可現下,錢若水真的很想找冉續拚命,讓他把健康的杜恪辰還給她。雖然不具意義,但起碼有一個發泄的渠道。


  “你傷的這樣深,為何不告訴我?”錢若水的眼中滿是淚水,她不是一個輕易流淚的人,刀架在脖頸上都不見她眨一眨眼,可就是這樣一個要強的人,因為自己的疏忽而懊惱。什麽江山社稷,什麽山河萬裏,都不足以讓她置他去不顧。那一瞬間,她隻想永遠和他在一起,生生不離。


  杜恪辰粗礪的指尖劃過她的臉,擦去她落下的淚,可那淚珠像是絕了堤,他隻能印上雙唇,吮去那些微鹹的淚,“我就是怕你擔心,才不讓你告訴你的。”


  錢若水狠狠地掐住他腰間軟肉,“我如今看到會更擔心!”


  “好,是我錯,是我不對,是我不該瞞你。你要打要罵都可以,可是還請娘子看在為夫已經半身不遂的份上,下手輕一些。”


  錢若水哭得更凶了,連營帳外麵都能聽到她的啜泣聲。龐統忙帶人將守衛的將士換下,忍不住歎了聲氣,負手走遠了。


  “我要殺了慕容擎。”錢若水止了哭泣,目露殺意。


  “兵不厭詐,我自己著了人家的道兒,自愧不如,這沒有什麽丟臉的。勝負乃兵家常事,誰又能當一輩子的常勝將軍呢?”杜恪辰釋然,他十四歲入軍,一生征戰無數,早就將這條命置之腦後,勝有時,敗亦有時,身上大小傷無數,早已是家常便飯,想著終有一日馬革裹屍,黃沙埋骨。可有了錢若水之後,他想了很多,其實最大的期盼是能帶著她永遠地戌邊,夫妻二人過著小日子,不去管朝堂紛爭,世事紛擾,可一步步地把他推到今日的位置,他不是沒有選擇的餘地,而是隻有坐上了那個位置,他才能更好地護她周全。但是這句話似乎成了一句魔障,他一直都沒有盡到護她的職責,件件樁樁都說是為了她好,可總是讓她以身涉險。身居高位有著太多的無奈,生離,死別,都已經品嚐過,但還是不舍得看她難過。


  “那一日,我是大意,中了慕容擎的計,以致於被困於雪山之中。因為走得匆促,將士們大都沒有準備足夠的幹糧,差一點就餓死在那裏了。”說起來真是羞愧,杜恪辰以為自己一輩子都不會犯的低級錯誤,都讓他走了一遭,聖人都會犯錯,更何況是他。


  他輕描淡寫,“總算是有驚無險,留著這條命在,我終是沒有負你。”


  “但這並不影響我去殺了慕容擎。”錢若水說:“等我拿下慕容擎的人頭,與你一同回朝。”


  “不可……”


  錢若水安撫道:“自然不是我去。你與慕容擎周旋已近兩年,雙方都熟悉對方的戰術,就算是龐統在排兵布陣上也有你的手筆,雖說龐統是一員猛將,用兵之道亦比你高明許多,但總歸與慕容擎交過手,不宜再用。”


  “那你想用誰?”杜恪辰想不到營中還有誰可堪大任,王讚是前軍統帥,衝鋒陷阱他是一把好手,卻不是帥才,勇猛有餘,機智卻不足,其他將領不算平庸,但能挑大梁者寥寥無幾。錢若水的想法,他也不是沒有想過,隻是因為馮琰的叛離讓他在用人上多了幾分猶豫,不敢大膽啟用新人,以至於戰局膠著,難以打開局麵。龐統之前一舉拿下幽州,鼓舞了士氣,但慕容擎退守朔州,已經對峙三月之久,難以打開局麵。


  “蕭騰。”錢若水說。


  杜恪辰一愣,“那個小子毛都沒長全呢!”


  錢若水睨他,“這一路幸虧有他,否則我還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到你!”


  “那小子有十七了嗎?”杜恪辰記得蕭騰出生的時候,他還抱過他呢,皮膚皺皺的,像個小老頭。


  “十八了。”


  “都這般大了,老蕭也老了。”


  “難道你還年輕嗎?”錢若水一陣搶白。


  杜恪辰隻好道:“既然你信得過他,且讓他試一試。他一直跟在蕭長信身邊,雖說是在軍中長大,但到底沒有真正經曆過戰爭,戰場是什麽樣,他尚且真正體會過。也因為這一份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頭,興許可以和慕容擎一較高下。”


  “我也是這個意思。”


  “難道你沒有別的意思嗎?”杜恪辰輕點她的鼻尖,饒有意味地看著她。


  她也不避諱,大方地承認,“軍中都是你的舊部,認的都是你這個人,一旦你不在了,他們不服平安,必會自恃軍功赫赫,而橫生事端。平安身邊,不能沒有得用之力。在朝臣方麵,有幾位輔政在,但幾位輔政都有各自的政治立場,他們有無法改變的出身,有無法選擇的家族,都讓他們無法很純粹地輔佐平安。但也不是說他們不可用,人總要有一些自己的目的,才能為我所用。至於兵權上,我還是希望平安能有他信任的人。蕭騰在羽林衛中,又是蕭長信的長子,以後平安的安全就隻能仰仗他。但他沒有軍功,說話就沒有底氣,其他人也不服他。所以,給他這次機會,除了希望他能破敵致勝,也是想……”


  “想施恩予他,讓他成為平安的左膀右臂。”杜恪辰接過話,“老蕭老了,老褚又被置於風口浪尖,難免要被拿出來祭旗,龐統這次大勝之後,會有很長的一段時日要駐守北境。所以朝中不能沒有平安得用之人,你的思慮周全,我心甚慰。”


  “既然你也同意了,那就先這麽定了。”


  “我也是想盡快回京,把這個爛攤子交到平安手上。”別人是坑爹,他是坑兒子,誰讓他是太上皇呢。


  “隻可惜皇室沒有公主可以下嫁。”聯姻是最好的辦法,籠絡人心,彼此牽製。


  “如意還小。”杜恪辰不得不提醒她,“況且她是我的寶貝女兒,大魏朝已經很久沒有出過公主了。”


  “你也知道她是公主啊?”是公主,不是普通的閨秀,可世家之中有哪家的閨秀不是為了家族利益而被嫁往各家,她當初不也是為了保全錢家而毅然赴西北。


  二人又說了一些閑話,把朝中的形勢又做了全盤的分析,直至小九端來剛熬好的藥,二人才停了下來。


  杜恪辰對藥是嫌棄得不行,與小九討價還價,“做兩回喝不行嗎?”


  小九搖頭,“涼了藥效不足。”


  “可是藥好苦,就不能製成丸藥嗎?”


  又來了!小九翻了個白眼,“軍中沒有這個條件,況且良藥苦口。”


  “可……”


  錢若水看不下去,隻好打斷他,說了一個字,“喝。”


  杜恪辰當即低眉順目,不再多說一個字,閉著眼睛皺著眉頭,把那藥喝了下去。


  小九歎為觀止,“娘娘,你太厲害了,你知道每天讓上皇喝藥是多費勁的一件事情嗎?他這麽大一個人了,比平安還不如呢!”


  “回了京,還是製成丸藥吧!”錢若水低聲吩咐小九,與她一道說著出了營帳,等到走遠了,她才沉聲問道:“上皇的腿真的沒治了?”


  小九說:“是沒治,但也沒有那麽嚴重,隻是不能騎馬不能練武,正常的行走還是可以的,就是不能走遠。眼下還沒有恢複知覺,我爹說還需要一段時間,他被困在雪山太久,雙腿都僵了,血脈不暢,回京是漸漸調理,也是能恢複如常的。”


  “施先生呢?你們沒有其他事情瞞著我吧?”鑒於他們有前科,錢若水不得不多留了個心眼,而且施小九潛回京城時,仍沒有對她說實話,這一點就讓錢若水有理由懷疑她這番話的真實性。


  “娘娘,小的要是再敢瞞您,天打五雷轟。”


  “回宮時,你也一起回去。”


  小九拒絕,“我不,我家郎君在哪,我就在哪。”


  “就因為你家郎君不在京城,你才應該呆在京城。”不是錢若水不信龐統,而是她需要有一種東西牽製龐統,她未嚐不想讓他們夫妻團圓,可她是太後,就需要有太後的考量。


  在其位,謀其政。


  錢若水覺得自己太過殘忍,可為了江山社稷她失去了太多,不能功虧一簣。


  小九咬牙,“娘娘您變了。”


  錢若水也不想的,可若是等這樣的杜恪辰回京,一隻被拔了牙的猛虎,還能起到震懾朝堂的作用嗎,她沒有把握,隻能盡可能地保護自己的利益。


  蕭騰果斷不負錢若水所望,首戰便把慕容擎打得落花流水,潰不成軍,退回朔州城,城門緊閉,任蕭騰在城下叫了一天一夜的陣,他都不敢出城應戰。


  杜恪辰對蕭騰的表現亦是滿意,拍拍他的肩膀,“果然有乃父之風,明日攻城,你當先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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