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亂局
錢若水沒有驚動前院的賓客,悄然進了蔣家的內宅,才跨進一隻腳,就迎麵撞上了一個小嘴輕噘的女娃娃,這人不是旁人,正是今日的主角,蔣青彥的女兒。許氏抱著她在內宅給一眾女眷看過,便讓她下地自己行走。小娃娃腿腳挺利索的,她母親支使她做什麽,她都屁顛屁顛地跑來跑去,顯得興致勃勃。許氏說院裏的茉莉昨日沒有摘完,正是清香未散之時,女娃娃就邁著小矮腿出來,她是來摘茉莉的,可卻抱住了當朝太後的大腿。
錢若水低頭看著她,她正好也仰起頭來,微長的眸子因為逆著光而眯了起來,眼尾上挑,身上穿了大紅的小衫,頸間掛著長命鎖,眉心點上一抹朱砂。
“你就是蔣家大姑娘吧?”錢若水彎下腰和她說話。
她點頭,指著屋裏喊:“娘……”
“娘在屋裏?”
她又點頭,拉了她的手進屋。今日是她的財歲,蔣大姑娘知道過門都是客,她娘也再三叮囑,今日到府上的賓客都不能有言行上的缺失。所以,她很乖,一直都很乖。
錢若水的出現讓滿堂賓客都噤了聲,紛紛起身跪拜行禮,在場的賓客都是有誥命在身,進過宮見過錢若水,有一些還沒到入宮麵聖的女眷,見許氏行大禮,也明白了來人的身份。
“都起來吧,本宮微服,不願驚擾前堂的賓客。”
蔣大姑娘似懂非懂地看著她,仍是牽著她的手。
“卿兒過來。”許氏衝她招招手。
蔣大姑娘卻不樂意過去,緊緊握住錢若水的手,“娘,她好看,香香。”
錢若水這才鬧明白,原來是身上的香包讓這孩子連娘都不要了,她解了身上香囊,裏麵都是一些時令的幹花。因為杜恪辰對花粉過敏,他在時她身上從來都是清清爽爽,一絲香氣都沒有。她現下身上的香囊是如意親手摘的花,倒不是說如意也是愛花之人,那是因為如意辣手摧花,去一趟禦花園,就得摧殘一大片的花,宮人們隻好拿來做香囊。
蔣大姑娘捧著香囊卻沒有立刻奔向她娘,“娘,不能拿東西。”
錢若水聽不明白小姑娘的斷句,畢竟如意那小話嘮一學會說話都說得很流利,尤其是支使起人來,從來不會客氣。
許氏這才幫她解釋道:“卿兒的意思是,娘說不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
“本宮又不是別人。”這女娃娃和如意相比,實在是太招人喜歡了,會誇她好看,還有世家的那份矜持和周全。而如意,囂張跋扈,隻跟平安要好。“這孩子投本宮的緣,本宮就認她當義女吧!”
許氏的臉色都變了,她的長子在宮裏給皇帝當伴讀,一個月才能出來一趟,說是伴讀,其實就是人質。這唯一的女兒才剛周歲,太宮又說要認為義女,這又要入宮,一個不夠,難道還要再搭上一個嗎?
“怎麽了?”錢若水看出她的不自在,“不可以嗎?”
許氏怎敢拒絕,太後親口提的,她如何能拒絕,“臣妾惶恐。”
錢若水隻是一時興起,聽說今日是蔣大姑娘的周歲,便微服來賀,先時宮裏已有賞賜,因為蔣方和蔣青彥都是國之重臣,賞賜絕不會少,前日平安還放蔣琦出宮,讓他回府協助母親料理賓客。她就想來看看許氏,許氏於她和杜恪辰,畢竟有過救命之恩。
許氏奉錢若水進了內堂,奉上熱茶和點心,將嘈雜隔絕。
“本宮知道,你怕本宮又把卿兒帶走。”錢若水拿了一塊糖酥給蔣大姑娘,大姑娘連看都不看,專注於手中的香囊。
蔣大姑娘仍是跟著錢若水,她就是覺得錢若水長得好看,和她平日裏見的那些人不一樣,卻又不敢明目張膽地看她,趁她不注意的,偷偷看上幾眼。
錢若水不覺失笑。
“本宮隻是覺得卿兒投緣罷了,沒有別的意思,也不會把她帶回宮的。”錢若水給許氏吃了一記定心丸,“讓蔣琦進宮,是陛下的決定。他禦駕親征,平安年紀尚小,難以震懾朝臣,恐有生便,才會讓蔣琦入宮伴讀,讓朝臣們看到蔣將軍不是誰都能收買的,他待上皇忠心耿耿,絕無二心。”錢若水把蔣大姑娘抱坐在腿上,“蔣將軍是功臣,當日若沒有你們的幫助,上皇可能已經死在南境,本宮無以為報,卻又將如此煎熬加之於你們,更是賜下數名宮人,隨侍蔣將軍左右。”
“娘娘的意思,臣妾明白,我家郎君一心為了君上為了天下,可到底沒有實質性的保證,而他手握南境四十萬重兵,上皇忌憚也是正常,若是有人敢收買他,所圖便是這大魏江山,不容有失。臣妾隻知打理內宅,孝敬公婆,照顧兒女,郎君在南境無人照料,臣妾深感不安,還好娘娘賜了宮人。”
這樣的識大體,在錢若水的意料之中。當初,她能幫助逃出宮的自己聯絡蔣青彥,就是一個最好的證明。她能審時度勢,果斷堅定,是蔣青彥的賢內助。
有這樣一個人,錢若水不怕蔣青彥生變。
“今日本宮微服,還有另一件事情,要請夫人多加注意。”錢若水朝秋蟬使了個眼色,秋蟬走出屋外巡查了一圈,沒有發現異常,才朝她點了點頭,示意她可以繼續說下去,“蔣鬆這個人,夫人見過嗎?”
許氏微訝,但想起前些日子的事情,她頓時就平靜了,“臣妾與六叔並不熟悉,公公與他也素無往來,公公是嫡出,六叔是庶出,分府之後就沒了聯係,逢年過節聚在一處算是一家人,但公公是怎樣的人,娘娘難道還不清楚嗎?至於六叔,臣妾與他素來生分,不與置評。”
寥寥數語,道破蔣鬆與蔣方的關係,世家大抵都是如此,嫡庶分明,當然也有例外的,但有嫡長在,庶出自然就是庶出。
“若非六叔被人打斷了腿,也坐不到大理寺卿的位置,這也是公公所不恥的。這十數年來,他未曾升遷過,就足見其才能。”
錢若水倒是不曾聽說過這件事情,“這件事,本宮沒聽說過。”
“娘娘掌家是還是姑娘,這些事情自然不會落入娘娘的耳中,不過是一些陳年往事罷了。”這也不是什麽秘密了,許氏便道:“六叔曾與齊國公的長女心心相印,因為是庶出被齊國公看不起,祁氏與他相約私奔,被齊國公發現,打斷了他的腿,令祁氏另嫁他人。齊國公無意於致他殘疾,是以在官場上助他上位。公公常常說起此事,甚為不屑,蔣家家風嚴謹,卻出了如此放浪之事,實是家門之不幸。可六叔並不以此為恥,卻因此上位,更是令公公與之疏遠。”
錢若水第一次聽到如此秘辛,甚是驚訝,“蔣鬆和祁氏?崔嚴生的母親?”
“正是。”許氏道:“這事上一輩的人都知道,如今提起的人少了。聽聞六叔年輕時極是風流倜儻,才學俱佳,得了不少閨秀的青眼。”
這一點錢若水深表讚同,蔣家以文立家,家中子弟無一不是學富五車,文采風流。
“如此便好,既與蔣鬆沒有往來,本宮也就沒有特別要叮囑的,如往日一般便是。若是他時常過府,夫人自當小心,不要讓他動府中的東西,也不能讓他帶走任何東西。”錢若水隻能說防範於未然,並不能確定蔣鬆真的有異心。可得知他與祁氏的淵源,他與崔嚴生在禦前的一唱一和,不得不讓錢若水重新審視。
錢若水回宮還來不得仔細探究,便聽聞坊間有人傳言上皇已死在北境,如今北境兵馬由龐統執掌。消息傳來,朝臣們聚在宮門前,求證此事。
幾位輔政大臣也聽到消息,回家還未及褪下朝服便又重正衣冠,從西門入宮,聚在政事堂商議對策。
“如此不是商議對策的時候,我主張先確認消息的可靠性,才能有應對之策。”這是顧征的意見,“上皇的生死至關重要,今上年幼,能穩坐朝服靠的是太上皇的坐陣。若是上皇有失,必要時放棄北境十四城,調回北境兵馬護衛京城,以免有人趁亂生變。若是假消息,也就沒有什麽可擔憂的,就讓他們去鬧,鬧得越凶越好,正好可以來個清君側。”
樓解言卻不這麽認為,“我主張還是以安撫為主,畢竟都是兩朝重臣,關心上皇安危是人之常情,雖說各懷鬼胎,可結局不外乎隻有兩個。若是依顧兄之意,清君側,那豈不是落入別人有用之心的陷阱。如今三黨分立,互不相讓,正好有這樣的機會可以構陷他人,排除異己,誰也不會放棄。若是將亂起來,場麵隻怕很難控製。”
“樓兄之言雖有道理,但四位輔政都與三黨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簡颯淡笑,“顧兄代表世家,管兄代表上皇嫡係,樓兄你呢,又是如今寒門士子中官位最高之人。一旦他們出現亂局,你三人首當其衝,你們都難以獨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