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出征
龐家身份特殊,龐統的婚事不能擅自決定,他這些年在鎮西軍中,謹守本份,家中也沒人來催,他便沒有終身大事放在心上。遇到施九兒是個意外,她那麽地與眾不同,和他所認識的世家子弟截然相反。她直接,她熱情,她主動,不知道所謂的矜持,視世俗於無物,大膽而任性,但她同時又是懸壺濟世的醫者,善良而又邪惡,沒有一般醫者的純善,帶著她自身所特有的狡黠,讓人無法不被吸引。
所以,對於和她的親事,他沒有什麽不願意的。
出征在即,他沒有時間寫家書向長輩請示,太後的懿旨他接下了,等到家裏知道一切,他已經遠在千裏之外,不能麵對質詢和眾怒。
但是這樁婚事,施薑葳是極力反對的。可這是太後的旨意,他沒有抗旨的能力,隻能把小九送出門去,看著她滿麵的笑容,身披紅衣似火,眼眶一熱,差點當眾失態。施薑葳和小九是在京城的宅子過的年,擔心錢若水的病情還會反複,一直留著沒有走,橫豎回府也是一團亂糟糟。沒曾想,卻是與女兒最後的相處時光。
錢若水在下旨時,沒有特別言明這樁婚事的性質,隻說是賜婚,至於是什麽,那就不關她的事了。說到這個龐家,她也有些犯怵,不想開罪龐家。
龐統在京城有府邸,借著婚事之期,在府中大宴賓客,都是在鎮西軍中的兄弟,連飲了三天三夜,據說隔著三條街都能聞到龐府的酒味。
錢若水也去過一回,想留下來拚酒,被杜恪辰死命拉回宮。她如今是太後,已經不是在西北大營的時候,可以隨心所欲。
她頗為掃興,去找小九閑聊。
小九完全沒有新嫁娘的羞澀,自己取下蓋頭,坐在榻前找紅棗填飽肚子。從早上出門到華燈初上,屋外觥籌交錯,酒過三巡,可她連一口熱茶都沒吃上。這也不能怪龐統,他畢竟是第一回成親,府中的奴仆又少,他平日都在宮裏,府中太多人也是麻煩,於是直接導致小九拜過天地之後,被撂在洞房無人相問。
“喏,給你帶的。”錢若水帶了食盒來,“門外那些都是粗人,沒注意到你還餓著。”
小九痛快地接過去,用手拿著吃,“你這麽快下旨,太上皇他老人家同意嗎?”她記得,杜恪辰是反對的,還特地與她談過。
“就是他讓我下的旨。”
小九奇道:“難道是要遠征了,他擔心龐統娶不到媳婦,就這麽將就了。”
錢若水笑道:“龐統可是搶手貨,他隨侍君側,多少人都想把女兒嫁給他,是他自己不要的。這一次,他能答應也是挺意外的。”
小九不以然為,“有什麽可意外的,一定是被本姑娘的美貌吸引。”
錢若水喜歡她的直爽,可又不得不提醒她,“他要是個看臉的人,早就娶妻生子了,還輪得到你。”
“既然如此,為何他要答應?”
錢若水也想不明白,可這是一樁好事,想得那麽明白也沒用,祝福他們便是了。
“不過你這新嫁娘也當不了幾日,他們快走了,你也要獨守空房。”
“我為何在守著?我也要去。”小九吃了個飽嗝,“娘娘去不得,可我卻是去得的。軍中總缺軍醫吧?”
錢若水啞然失笑,“龐統不會同意的。”
龐統確實不同意,但小九軟磨硬泡,在床榻之間又極盡討好,讓他恨不得能死在她身上,再堅強的意誌也都被她消磨光了,隻能含糊其辭地答應下來。
蔣琦的進宮伴讀,讓平安頗有些不習慣。他獨來獨往慣了,多了一個人反倒不適應了。倘若說蔣琦為人熱情活潑,倒與他的性格互補,相處起來可能會輕鬆一些。但範琦和他一樣少言寡語,坐行起臥都謹守規矩,委實無趣得很。
倒是帶如意會輕鬆許多,隻要喂她吃飽,她就會衝著你直笑,那笑容就算是冰山也會消融。可她若是哭起來,那也是驚天動地。他曾聽說那日在太廟前,就是因為她哭聲震天,而讓杜恪辰提前現身。他未能親曆,但也能想像那時的畫麵,如意就是那種一出現就能吸引眾人視線的奇特存在。但蔣琦很討厭如意,每次如意一哭,他都很不屑地走到殿外。
平安很不明白,跟一個幾個月大的孩子較什麽真。後來他才漸漸明白,蔣琦一人孤身入宮,而弟弟被父親帶到南境,母親剛生的妹妹,他連抱都沒有抱過,自然不會對如意有什麽好臉。
這就是活生生的遷怒,但平安也不會因此責罰他。有一個伴讀總比一個人好,關鍵這個人的武功還非常的差,可以隨意地欺負。
蔣方因為孫子入宮,他向杜恪辰自薦為帝師,為平安筵講經學。平安準了他的奏請,還特地給蔣琦留出與祖父敘話的時間。
時光飛逝,過了十五沒幾日便是立春,杜恪辰整裝待發。可立春剛過,北境便下起了暴雪,一連下了半月,幽州十四城被積雪覆蓋,並州大營也受到影響,凍死了不少的將士,發來軍報請求大軍稍候開拔。
錢若水調集糧草和冬衣,以最快的速度送至並州。天下物資,都在商賈手中,因北境的暴雪,商人大多坐地起價,趁機生財,錢若水反倒以最低的價格賣給北境的百姓,以解他們的燃眉之急。
雲氏商社的善舉得到百姓的一致好評,錢若水也得到美譽。在朝中立威,對百姓施恩,如此恩威並重,讓錢若水的威名傳來,先前的太祖之怒早被拋之九霄雲外,而關於雲氏的那些禁忌,也沒有人再提起。京城之內,紛紛傳揚錢若水和雲氏的美名。
北境的大雪一停,杜恪辰便點兵出征。臨行前,錢若水帶他到了她在京郊的馬場。
“旁人是嫁女兒,夫婿爭氣,娘家就有了依靠。可我呢,嫁了夫婿,還要自己倒貼。”錢若水萬般惆悵,“先是我的嫁妝,然後是雲氏三年來的盈餘,如今再加上這個馬場的馬匹。”
杜恪辰愕然,“你這是……”
“北境大雪,人尚且凍死餓死,更不用說戰馬了。王讚在軍報裏雖然沒有言明,但可以肯定輕騎兵的馬匹一定是不夠用的。”她的馬場有專人打理,西北還會定期送來新的馬匹品種,先時是為了買賣賺錢,如今是為了應急。“旁人是小富即安,嫁妝少但普通生活還是夠的,可我卻嫁了個帝王,砸鍋賣鐵要養活整個天下。”
她自嘲,他不知該說什麽,攬她入懷,動情地說:“這輩子我怕是還不了了。”
“那就拿來生來換,來生若是不夠,那就再許三生三世。”錢若水摟著他消瘦的腰身,“不過就你這身板,怕是撐不了三生三世。答應我,去了北境,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能再像年少時那般任性。以前你是一個人,如今你有家室,還有兩個未成年的孩子,還有整個天下。”
杜恪辰說好,“我一定會凱旋而歸。”
“我等你三年,三年後你要是不回來,我就去找你。”錢若水的語氣堅決,“你為所有人都安排好了,唯獨沒有你自己。所以,我一定要和你定下期限。”
杜恪辰也說好,“我答應你。”
“還好我還年輕,可你就不行了,已經老了,隻能折騰三年,別想糊弄我。”
“我哪裏老了?依然使得動長槍,縱馬橫槍不在話下。”這是他的驕傲。
“反正比我老。”
這一點,杜恪辰不得不承認。
誓師那日,大雨傾盆,杜恪辰銀甲閃亮,長槍在手,身形筆直。他立在高台上,頭上的紅纓在大雨中格外醒目。這樣的場景,他一生中不知經曆過多少回,戰鼓的擂動,軍號的齊鳴,大魏的戰旗在風雨中巍然飄揚。他既是君,又是帥,本該有一番豪言壯語,鼓舞士氣。然而,話到嘴邊,終是艱澀。十四城本不該丟,卻因太皇太後的愚蠢,不得不發兵奪回屬於大魏的領土,如此難以啟齒的因由,讓他如何開得了口。
高台之下,將士們手持兵刃,肅然而立,鐵甲蒼寒,一股肅殺之氣在風雨中無聲蔓延。
“將士們,今日出征,朕不再是大魏的太上皇,隻是三軍統帥,與你們休戚與共,同生共死,不奪回幽州十四城,本帥絕不還朝。雪我國恥,揚我國威,大魏必勝。”
“雪我國恥,揚我國威,大魏必勝,大魏必勝。”
錢若水立在台下,仰望那高大偉岸的身影,雨水模糊了視線,可她仍是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堅定,他是為戰場而生的當世戰神,長槍所指,隻勝不敗。
她緩步上台,揮退撐傘的秋蟬,“待來日凱旋,本宮與諸位把酒言歡,痛飲三天三夜。”
她接過士兵手中的鼓槌,親自擂動戰鼓,為他送行。
他回眸,千言萬語,盡在震天的鼓聲中化作克敵致勝的信心。
那一日,她站在城牆上,看著他的身影漸漸消失,頭上紅纓化為永恒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