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下:牽掛
平安放下筷子,接過宮人遞來的巾櫛擦了擦嘴,雙手置於身前,坐姿挺拔,“父皇這幾日不問朝政,是想錘打兒子的意思,兒子明白。隻是兒子還小,並不急於一時,父皇可以慢慢教,兒子也可以慢慢學。隻不過,父皇做得太刻意了,您不教導兒子也就算了,還讓母後也參與其中。這是怕一旦父皇禦駕親征,朝堂不穩,還有母後可總攬朝政,與兒子一道安定民心。”
杜恪辰對平安的直言微微訝然,“你怎麽會覺得父皇會禦駕親征?”
平安道:“國中武將處於青黃不接,雖有褚、蕭兩位將軍坐陣京城,還有亞父與蔣將軍鎮守邊陲,都是不可以輕易調動的大軍,而其時國中已有良將可派,非父皇親臨才能成事。龐統領雖有領軍之才,但並無大戰的經驗,他之前在鎮西軍中隻是褚尚書的副將,之後被父皇選中,一直跟著父皇,父皇有心栽培他,可畢竟身邊也沒有得用之人,才沒有把他放出去。唯今到了用人之時,父皇如今才後悔沒能早些錘煉龐將軍。若是讓蕭將軍領軍出征,龐統出任羽林衛,父皇恐怕會擔心北境戰局,隻因蕭將軍並非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之人。而若讓龐統領獨自領兵,雖無大戰經驗,但畢竟是父皇親自教導之人,旗開得勝並不是難事,但難的是龐統在軍中沒有威望,恐怕難以服眾。是以,兒子大膽猜測,父皇是想要帶著龐將軍同赴北境,一來父皇積威經年,二來可以為龐將軍立威。”
杜恪辰默默地聽完,睨了他一眼,笑道:“父皇是問你,你為何認為與慕容部會有一戰?”
“王讚離京已有五日,至今沒有軍報傳回,說明他還沒能拿到詔書。能讓他拿不到詔書無非兩種情況,一是詔書早已被送出去,他所追之人是假的,他仍是追。二是他至今仍沒有追到要追的人,一路往北而去。以上這兩種情況都說明了,慕容部是有備而來,且精於謀略。而這樣周密的策劃盤算,還有如此得力的實施者,慕容部已經不是父皇曾經打敗的那個遊牧民族。這一戰不想打,似乎是不可能了。”平安過了年才六歲,卻思慮縝密,說起話來頭頭是道,條理清楚,配合著他奶聲奶氣的清亮語調回蕩在安靜的宮室內,讓人無法忽視。
“分析得很有道理。”杜恪辰不吝嗇給他讚揚,這個自小被迫獨自長大的孩子尤其需要來自親人的肯定,錢若水與他疏離,那麽就隻能由他這個當父親的來做。
平安到底還是孩子,得了父親的表揚,嘴角微微上揚,掩飾不住的喜悅流淌於眼底眉梢。
“你要記住,你是一國之君,即使有這樣的猜測也不可以直接說出來。”
平安斂了笑,望著他。
“因為你這樣說,當父親的會很丟臉,而且你母親還不知道,你又提前知道了,我該怎麽跟她開這個口?”杜恪辰很苦惱,有這樣聰明的兒子他很幸運,但也很麻煩。
平安說:“母後她應當會與您同往。”
“這不是我希望的。”杜恪辰沒有把平安當成孩子,“你一個人在宮裏,始終是不妥當,還有如意。”
若是可以,他也不願再披掛上陣,讓一雙兒女身陷險境。主少則國疑,必會有人趁勢而上,是以他才為平安千挑萬選輔佐之臣,如今如意又剛出生不久,他已經缺席平安的成長,難得能全程參與,說什麽也不願再次出征。
到底是人老了,有了更多的牽掛。
用過午膳,二人換了素淡的衣裳,從西門出了宮,隻帶了龐統和秋蟬。誰知剛要出宮門,被小九逮了個正著。施薑葳和小九同杜恪辰一起回到京城,小九不急著回去,杜恪辰又擔心錢若水的身體,便留他們在宮裏住著。
“我也要去。”小九往龐統身邊一站,笑得眼睛都眯起來,“我以前都沒來過京城,好不容易來一逛,老爹又不肯出去,我一個人都快悶死了。”
她偷偷睨了龐統一眼,“我保證,我不會闖禍。”
龐統麵無表情地與她拉開距離,沉默不語。
錢若水知道她的心思,便拉著她一道,“那就走吧,宮裏是挺悶的。”
小九一路上話很多,說著她道聽途說的建康風物,走到秦淮河邊的時候,她止不住好奇地張望,被龐統挺拔的身形一擋,想多看幾眼也是不能夠了。
“聽說畫舫上有很多美人。”小九還是不死心,挽著錢若水的胳膊一路遊說,好在她今日穿的是女裝,否則杜恪辰能讓她滾遠一點,“雖然老爹的小老婆是挺多的,但自家的姨娘看多了也膩味,就不知道煙花之地的女子如何以色侍人。我以前聽姨娘們說過,個個都有絕活,琴棋書畫都是一絕,不過我最想看的是隱藏在青樓的那些春宮畫,說是畫得極是逼真。我們府裏以前就有一個畫師,那技藝……”
小九堪堪閉了嘴,垂著眼簾不敢抬頭。
“你們府裏的畫師都是畫春宮的?”龐統難得一回主動跟她說話。
小九沒臉回答,她要是說是,那龐統一定會認為她們府裏是藏汙納垢之所,她也不是正經人家出身,配不起他這個禦前羽林副統帥,將來的大將軍。
“也不是啦,就是老爹教穴位的時候需要用到。”小九靈機一動,彎著眼睛又笑開。
龐統不置可否。
“既然如此,那就讓龐統帶你去畫舫瞧瞧。”杜恪辰放話了,龐統也隻得遵命。
錢若水也想去,可杜恪辰那樣子是可能讓她去的,而她對春宮沒有興趣,隻是想看看傳說中的時雨姑娘。
“你以前不喜歡小九的,怎麽突然讓她和龐統親近了?”錢若水有些看不懂,杜恪辰一向視龐統為他的接班人,有意讓他執一方兵事,也就表明龐統的婚事至關重要,不是普通的人家能配得上的,又不能是大世族,牽扯太多,顧慮也會更多。
“龐統也不小了。”杜恪辰感慨,“以前在西北,他還小,沒看得上眼的女人,在宮裏這些年他一直繃著,不敢有半分的懈怠,這婚事也就一直沒有著落。說起來,以前還有不少人跟我提過龐統的婚事,都是一些世家千金,可龐統沒有表態,我就不好作主。”
錢若水往前走著,“我似乎一直沒有聽你說過龐統的家世?”
“這個說來話就長了。”
“長話短說。”錢若水不給他轉移話題的機會。
杜恪辰幫她拉了拉風帽,“我不說你應當也能猜到,龐這個姓並不常見,亦如雲姓在大魏隻有雲氏一族,龐姓亦然。”
“你是說龐統出身就是那個顯赫的龐家?”不不不,錢若水完全無法將龐統和那個自恃為世族典範的龐家聯係在一起,“龐統是庶出?”
杜恪辰說:“恰恰相反,他是嫡出,不過是幼子。”
錢若水知道他不會騙她,“既然如此,你為何還將小九和他送作堆?”
“隨便找個人成親,未免有失妥當,既然小九想跟著他,也不是不可以。”
“我不明白,既然小九進不了龐家的門,你為何還要搓和他們?”錢若水不解。
杜恪辰說:“其實你沒發現龐統沒有說過拒絕的話嗎?”
錢若水還是不明白,“這種事慢慢來,龐統自有他的打算,來日方長,又何必急於一時。”
杜恪辰笑了,“製造機會而已,能不能成事全看龐統的意思。”
遠遠地聞到桂花鴨的香味,錢若水立刻把龐統和小九拋之腦後,拉著杜恪辰鑽進一家酒樓,“我的鼻子準沒錯的,是這家。”
杜恪辰寵溺地笑了起來,“你屬狗的嗎?”
錢若水不理會他的揶揄,一下子買了十來隻桂花鴨。
“我沒帶銀子。”杜恪辰不得不告訴她這個殘酷的事實,“都在龐統身上。”
錢若水瞪他,“玉佩呢?”
杜恪辰死死地捂住,“不行,玉佩不能給。”
錢若水拍開他的手,“給什麽給,晃一下就能結賬。”
杜恪辰不信,交到她手上,她拿給掌櫃的看了一眼,掌櫃的畢恭畢敬地把她送上門,還派了兩個小廝幫她提著鴨子。
“這麽好用?”杜恪辰無限感慨,“比我這個太上皇還厲害。”
“這叫有錢能使鬼推磨,雲家有錢,信譽良好,也絕不賴賬。”錢若水笑著把玉佩還給他,“隻要有商鋪的地方,就有雲氏的族人,出示這個玉佩就能得到你想要的。太祖忌憚雲逍,想必也是因為雲逍手段了得,看看雲家這百年的經營,比起大魏王朝並不遜色。”
“這樣,我也就放心了。”杜恪辰長舒了一口氣,“我還有一事與你商議。”
他抬眼,長安街已經眼前。
“何事?”錢若水也看到了錢府的位置。
“到錢府再說吧。”杜恪辰抬步前行,率先進了錢府。
錢若水眉頭緊蹙,心頭有不好的預感,可又說不上是為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