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中:生不如死
及至晌午過後,蕭家、石家、樓家等各府的主母陸續進宮,都是有誥命在身,遞牌子請見。有錢若水詔見在先,沒有讓她們等太久,錢若水午睡過後,就宣她們進殿。
當了太後,錢若水在衣著上也有了改變,不能太招搖,不能太妖豔,但料子還是上好的,在這她回京之前,就便霍青遙給她量身訂下,她一進宮的當天,霍青遙就讓人送進來,不必母儀天下,但雍容大氣還是要的,不給人詬病她的機會。如今她是太後的身份,為了平安考慮,適當的妥協並沒有什麽不好。
各位誥命見過禮,錢若水賜了座,便道:“想必各位夫人都聽說了,哀家想讓太妃們都出宮去。這也不是刻薄她們,反倒是為了她們好。上皇子嗣單薄,隻有當今一人,其他的嬪妃都沒有這個福份,讓她們留下也不是不行,可宮裏就這麽一點地方,日後當今還會有後宮,今日若不先騰出來,等十幾年過去,太妃們都老了,再讓她們舟車勞頓也不是辦法。而且宮中浮華之所,不利於清修,若是太妃們終日在宮裏青燈苦佛,這宮裏豈不成了寺廟。是以,哀家就想把她們移出去。”
錢若水還是給她們都留了臉麵,不提彤史,不提寵幸,好言與各位誥命商量。
蕭家來的人是蕭雲卿的繼母方氏。方氏本就與蕭雲卿不合,見不慣她清高的模樣,她在涼州時還要娘家貼補,回了京也沒給娘家帶來好處,倒是讓蕭朗元跟著忙碌,最後吃力不討好。如今受世家唾棄,甚是淒涼。
“這也是應該的,太後娘娘看著該怎麽處理,臣婦沒有異議。都是祖宗規矩,早一日晚一日都是一樣的。”方氏當即附和,不消說也知道後宮的權力落在誰人手上,她和蕭朗元父女不同,她小家小戶出身,沒有那麽多的好高騖遠,隻想過好當下。
“娘娘所言甚是,臣婦也沒有異議。石太妃輕信他人,讓娘娘受了不少的委屈。娘娘留她至今,是娘娘雅量。臣婦今日得見娘娘,有一些話不得不說。”石清嫣的嫡母於氏自石鬆岩被罷官後,千方百計想讓他起複,可太皇太後當政後,半點不念石家的舊情,於氏早就心生怨恨。今日有機會進宮,她又如何會錯過攀附錢若水的機會。“當初我家郎君被罷官,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太妃的唆使,郎君才會犯糊塗,冒犯了娘娘。”
錢若水故作詫異,“夫人這話從何說起?”
於氏便把石清嫣如何遞消息製造太祖之怒的事情,與錢若水一五一十地說了,城中多起走火事件卻不是石鬆岩所為,頂多也就是知情不報罷了。
“沒想到,石太妃竟然有如此膽色。”錢若水明褒暗貶,“有這樣的人在哀家身邊,哀家寢食難安。”
於氏索性把事情都說開了,“其實,這件事也不是我石家一人所為,想想三千太學生長跪正陽門外,這可都是蕭大人的門生,蕭大人豈有撇清的道理。”
方氏見苗頭轉到她家身上,也不得不辯解,“於夫人這話臣婦就不愛聽了,我家郎君可不是國子祭酒,可以讓三千太學生聽命於他,就算是之前郎君薄有才名,也不可能越過國子監行事。我要說……”她瞥了一眼一直沒有說話的閔雅蘭的嫡母,也就是國子司業閔重的夫人何氏,“娘娘不妨問問閔太妃,她向來與石太妃交好。”
何氏一聽,挑眉,“方夫人這是指桑罵槐,非要把我家拉下水嗎?”
方氏笑道:“我隻說問一問,並沒有說與閔家有關,說起來,我倒是忘了,貴府郎君是國子司業,在國子監的時間比祭酒大人還要長。”
這話說得極有水平,明麵上是說閔重在國子監資格老,可暗地裏的意思卻是說閔重升不了官,向來祭酒都是由司業升任的。
何氏臉上不太好看,又不敢發作,隻能陪著笑,“臣婦與閔太妃生疏得很,她出嫁前,甚少與我這個嫡母親近。”
這件事錢若水倒是知道一些,從京城去涼州的一路,她都在聽閔雅蘭抱怨嫡母如何刻薄她,想來這閔家並不會把寶都壓在她的身上,但閔重想要升官,就不得不倚重這個女兒。
與閔重有沒有關係,已經不那麽重要。世家都是如此,見風使舵的有很多,能維持自身立場的,像蔣家、錢家、管家這些,是極個別,他們能與皇家共執江山,大抵也在於他們立場的堅定,不受權勢所擾。世家百年門風,非一朝一夕所能成,而柳家原也是大族,沒想到出了一個柳氏,壞了門風榮耀。
看著這些誥命夫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撕逼,錢若水感到十分快慰,利益當前,誰都能認清自己的形勢,這是一個很好的現象,不必她再多言,她們都不會再反對移宮之事,反倒撕出這麽多的事情出來,不得不說是意外的收獲。
一直沉默的裴氏是柳生言的正室,裴氏就是那個被杜恪辰滅了滿門的汝南侯府。想當初汝南侯府也是一門榮光,錯隻錯在站錯了隊,慘遭滅門之禍,她因是出嫁的女子,又是嫁的柳家,才逃過一劫。她代表的是高敏的娘家,可她對高敏沒有教導之恩,隻有收留之義。但柳家如今與太皇太後禍福相依,她多說一句都是錯,不如沉默。這就是所謂世家的門風,不諂媚,不附和,裴氏極好地為這幾位誥命夫人做了一個表率,可惜她們眼皮子淺,不懂。
錢若水朝她微微頷首,裴氏回禮,依舊是沉默不言。
“裴夫人以為這事是否妥當?”錢若水偏偏要問她。
裴氏年事已高,聲音沙啞,“移宮之事雖說是符合規製,但也不外乎人情,上皇尚在,還是需要有人服侍,太後娘娘急著把她們移出宮去,未免有些操之過急,恐遭人笑話,說娘娘善妒,不能容人。其他的太妃雖說有過失,但畢竟沒有確鑿的證據,不是幾句話就能定罪的。依臣婦所知,上皇對娘娘一心一意,娘娘又何須趕盡殺絕。”
終於有人說了實話,錢若水微微一笑,其他幾位夫人臉麵就不那麽好看了。
“今日叫大家來,也就是跟你們有個交代罷了,既是都同意了,回去之後就不得再私下非議。隻有裴夫人有異議,她直言敢諫,叫哀家佩服。隻是裴夫人不同意,不表示哀家會收回成命,朝令夕改是忌諱,即便是會被人詬病,這件事哀家也是要做的。”
倘若以為她今日隻是商量移宮的事情,那就大錯特錯了,她要的是站隊,這些人代表著各自的家族利益,今日的決定也代表著各家的走向。唯有裴氏不同意,這不奇怪,就算她同意也是太皇太後的娘家,裴氏心中也是清楚,她沒有辦法替柳生言做決定,替整個柳家發聲,畢竟家族榮辱已係於太皇太後一身。錢若水也是想通過她告訴柳生言,她既然回來了,就不會再給太皇太後機會。
含元殿重歸平靜,錢若水動了動脖子,“樓家似乎沒有人來。”
秋蟬回道:“樓家現下沒有主母,樓大人去歲喪妻,府中隻有一個姨娘主事,上不了台麵,也就沒有進宮。可就算有主母,她也進不了宮,因為是波斯女子,語言不通。”
“既然如此,你派人去政事堂找樓解言問問,讓他盡快手書一封。”
柳家不能選擇,可樓解言還有餘地,她明白樓解言對她的怨恨,樓解語的殘廢與她不無關係,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樓解言的遷怒也是可以理解。隻是樓解言是大才,若是因此而失去一個棟梁之才,豈不是得不償失。
“等等。”錢若水叫住秋蟬,“這些事你先不必問,你去問問樓大人,就說哀家要讓他給皇上講西域各國的風土人情,看他願不願意。”
秋蟬愣了一下,問:“娘娘這是要讓他進太傅的意思嗎?”
“已經有簡太傅了,但皇上不可能隻有一個老師,博采各家所長,才能融匯貫通。讓他進學筵講,也是讓他成為天子近臣,這於他是一種肯定。”她需要為平安招攬人才,平安不是杜恪辰,杜恪辰有平定天下之功,手握兵權,可平安什麽都沒有。幾番朝政更迭,朝堂不穩,要使天下歸心,不是簡單地排除異己,而是需要像樓解言這樣的大才。
聽說錢若水詔見諸府的主母,太皇太後趕來時,已是人去樓空,錢若水坐在上首位,笑容滿麵。
“太皇太後來晚了,人都走了。她們來得匆忙,不曾到素馨宮給您問安。”錢若水自然不會說是她不讓去的,她可不會給太皇太後有機會遊說她們。
“錢氏你未免得意得太早了。”太皇太後冷哼,“你是太後不假,可若是沒有夫君和兒子,你還能得意到幾時?”
“這話還是留著您自己體會。”錢若水不留情麵地還擊,“不過夫君您早就沒了,兒子若是再沒了,這宮裏也就沒有您的位置了,若是你敢動平安,我會讓你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