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人生七苦

  杜恪辰照實說了,再沒有隱瞞的必要。她的性命雖是救了回來,可他再也承受不起下一次的變故。然則,世事無常,風雲變化,誰也不知道明日會發生什麽,變數太多。


  “你就是因為這樣不敢見我?”錢若水想笑話他,可話到嘴邊卻生出些許的傷感,心中觸動,良久才歎息一聲,“想是你我都老了,經不起生離死別。”


  這樣的話,上一世她是絕計說不出口的。她的人生隻有生存與死亡,沒有牽掛,死了之後也不會有人知道她是誰。而如今不一樣,她有愛她的人,人生不是隻有生與死,還有愛。


  佛說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她在這一世統統都經曆過。上天確實待她不薄,興許是覺得上一世的她太苦,在這一世給了她最好的彌補。雖說是人生之苦,可苦盡甘來,又是另一番人生經曆。不說苦,哪來的甜。


  能遇到他,生平至幸,再無所求。倘是那一刻她再無生還的可能,也是了無遺憾,隻有牽掛。


  “不是不敢見,而是害怕。”杜恪辰深以為此刻的自己有些沒有底氣,“我一直在說,我必能護你周全,可這些年來凡此種種,我都有力不能及之時。總想做得圓滿一些,可人畢竟不是完人,無法事事周全。”


  錢若水打開食盒,端起羊湯遞過去,“就像這碗羊湯,明明是你鍾愛之物,可你卻為了養生之道,而棄之不用。雖說這樣是能避免許多弊端,可到底難飽口腹之欲,人生便少了一些樂趣。聽施先生說,你剜心取血時落下了病根,一直沒有痊愈,才會如此這般愛惜自己的身體。人生總要有些取舍,方能知道珍惜。”


  杜恪辰接了過去,無奈搖頭,“我若不愛惜自己,豈能經受得了你一次又一次的驚嚇。”


  錢若水噘嘴,“若不是跟了你這個冤家,我這樣的世家閨秀也不必受這等大罪。”


  杜恪辰直接就沒聲了,拿委屈的眼神看她,“其實我也是這樣想的……”


  “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既已跟了你,就打定跟你一生一世,你再這樣,我就……”錢若水停了下來,沒想到好的說辭,終是長歎一口氣道:“你再這樣,我也得跟你一生一世……”


  無奈卻又心甘情願地接受這樣的安排。


  “你說誰是雞狗呢!”杜恪辰終於領會出異樣。


  “說誰誰知道!”


  杜恪辰冷哼,決計不和她做口舌之爭,閉了嘴喝羊湯,羊湯入腹,一股暖流湧了上來,舒坦自是不必贅言。


  “我已出了月子,身子無恙,再吃幾副藥便可恢複如常。”錢若水伸手整理被她撥亂的書案,眼尖看到近期的奏報,厚厚的一撂,並非平安無事的跡象。“你預備什麽時候動身回京?”


  杜恪辰道:“等過些時日吧,我若是自己回京,那豈不是給她殺我的借口。冬日至將,祭天儀式可不能少了我。原是沒有我,由平安代為主持也是可以的。可如今平安年幼,母後又是女子,禮部和太常寺絕不會允許她代為祭天。她以我壞了祖宗規矩為由,讓我避位讓賢,可她如今若是敢逾禮而為,怕是有很多人會從中阻撓,不會讓她如願。不用我主動開口,就會有人提出讓我回宮主持祭天。”


  “你早就安排好了?”


  他搖頭,“沒想過這麽早回京,總是過個三五年,讓她知道朝堂的厲害,讓她主動求我回去。可如今不一樣了,若是你再不出現,她必會竭盡所能除掉你。我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生離死別已經太多回了,我也沒有耐心繼續等下去。”


  “可是她做了什麽無法挽回的蠢事?”錢若水倒沒有杜恪辰的顧慮,柳太後本就不是一個有手腕的人,在涼州時幾番交鋒,也不過如此。她總以為不管自己如何對待杜恪辰,他就是她的兒子,理應對她恪守孝道,不得有任何的忤逆之舉。可她不付出同樣的關愛,卻一味地索取,就算是親生兒子也會生疏,也會怨恨。雖說天下無不是之父母,那是尋常人家,帝王之家兄弟相殘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母憑子貴,以皇子當作自己邀寵的工具,也不過如此。不是說她錯,而是她不該這般愚蠢,等到做出難以挽回的事情,才來以母子之情強迫杜恪辰接受她的種種不是。長此以往,人也是會失望疲累。


  *

  京城中要說誰的日子最好過,莫過於前任尚書令,錢若水的父親,錢忠英錢大人。


  各大世族之間的爭鬥從柳太後垂簾聽政後,一直未有止歇之勢,想從中獲利者甚多。可錢忠英卻關起門來過日子,看著新得的兒子,十分之愜意。


  還未至冬日,倒先迎來了長子的周歲宴。


  他已閉門謝客多日,原不想大操大辦,可前幾日已陸續有人送來賀禮,零零種種堆了一整間的屋子,看著就叫人心煩。


  管易被革了職,時常過府與他閑聊。魯國公已不大認得人了,隻是見著姑娘就追的性子還是一如往常,腿腳不那麽利索了,總會摔著碰著。入秋時摔了一跤,一直臥床休養,總也不見好。管易沒有說話的人,隻能來找錢忠英。橫豎他現下也不必再忌諱,堂而皇之地出入錢府。


  錢忠英卻是極嫌棄他,每每都來蹭他的茶,蹭他家的飯,吃完了嘴巴一抹,還對他說:我們是一家人。


  這話也是不差的,錢忠英的發妻雲氏一手締造了雲氏商社,如今雲氏的家主是霍青遙,而雲氏商社每年的利潤有二成是到錢忠英的手裏。所以,管易這飯吃得理所當然。


  倒是霍青遙見他常去,讓人送了不少東西過來。以前她也會送,但都是偷偷送過來,不像現下這般,大白天地便送了一車的東西擺在錢府大門口。


  照她的說法,有人惦記著她手裏的東西,她就偏偏要顯擺。司馬昭之心,已然路人皆知,她又何必藏著掖著,有本事就來搶,橫豎受人恥笑的也不是她。


  “你們倒是說說看,這麽多的賀禮,算是怎麽回事?”錢忠英的嫡長子名喚錢若殊,“殊兒的生辰這麽多人記得,看來老夫還沒被遺忘幹淨。”


  管易笑,“怎麽有人敢把您老人家給忘了?世家之中您老人家是最出挑的,論容貌、論才學、論品性,您都是一等一的。”


  錢忠英不可思議地看著他,“老夫自認是不差,可鎮西軍上下視老夫為仇敵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你這般溜須拍馬,你大父知道嗎?”


  管易訕訕地笑了,“話說您老人家早就知道先帝屬意的皇儲並非當今的上皇,這才痛下殺手,與他分庭抗禮。”


  錢忠英擺擺手,“先帝的心思深沉,老夫也未可知。當年老夫不過是初出茅廬,哪有這般遠見。”


  “您不承認不打緊,可娘娘當初與簡侍中的婚事原是板上定釘的事情,為何你中途又不允了?偏了這時廢帝搜集到你的受賄罪證,這也是你自己送上門的吧?想要主動與上皇交好,保住錢家百年門楣。”


  “你又把老夫說神通了,老夫想來該去國子監附近擺個攤,鐵筆神斷也能賺些銀兩。”錢忠英照例是不認的,誰也不會把自己的親閨女往火坑裏推,即便是看到杜恪辰的潛力,可他那時已有王妃蕭氏。按他的計劃,錢若水原是該低嫁的,這樣才能顯出自己的身份來。可杜恪辰奪位登了基,他立刻就矮了半截,完全沒有享受到嶽丈大人的風光無限。


  “您就別忙了,隻要您敞開門,往錢府送銀子的人還少嗎?”管易看著霍青遙忙進忙出清理物貨,眸底一片膩死人的溫柔。


  錢忠英挑眉,“那這一周就敞一次門,看有多少人給老夫送錢花。”


  “您就不怕太皇太後給你難堪?”


  “她不敢!”錢忠英冷笑,“她如今想積下好名聲,自然不敢對我這個太後之父做出異常舉動。隻要她敢動,言官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把她淹死。她先時能利用流言蜚語詆毀佛兒,如今就該明白人言可畏這個道理。所以,她必須對老夫施恩,才能顯出她的大度,讓百姓信服。隻要老夫有個頭疼腦熱,消息一擴散出去,她的日子就艱難了。就算不是她做下的,老夫也有辦法讓人覺得是她做的。這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深,沒有什麽好避諱的。所以,她會希望老夫長命百歲,身體康健。因為隻有如此,佛兒總有一日是會回京的,她就能先下手為強。”


  管易大笑,“說到娘娘,我倒有一事忘了跟您說。娘娘上月生下一名公主,母子平安。”


  錢忠英大喜過望,“這麽說來,犬子的周歲宴更要大宴賓客。”


  “大宴賓客?”霍青遙聽了個尾巴,停下來問他們:“要發多少帖子?”


  錢忠英說:“誰也不發,看誰敢自己送上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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