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無能為力
錢若水的身子一日日好起來,因這次月子做得好,又有施薑葳和陳豫照輪流開了養生的藥膳,直把她養得臉色紅潤,心寬體也胖,直至出了月子,她比以往胖了整整一圈,望著銅鏡中大了一輪的臉,她直嚷嚷著不能再吃了。還好眼下正是隆冬季節,披上大氅,裹了冬衣,也不大看出來,就是看著臉盤大了點,但依舊是風華絕世。
“這腰簡直就不是我的。”錢若水攬鏡自照,十分嫌棄地搖頭。
杜恪辰連看都沒看,便道:“不會啊,胖點好。”
“你的意思是我以前不好嗎?”錢若水猛地回頭,怒目而視。
杜恪辰拿著撥浪鼓哄如意,連頭都沒抬,“都好都好。”
錢若水走到他跟前,原地晃了兩圈,可他的注視力依舊在如意身上,連睫毛都沒動一下。
她看了下如意,已然沉沉睡去,長睫遮目,兩頰紅豔,“她都睡了,你還抱著?”
“萬一她醒了,找不到我,又該哭了。”杜恪辰寶貝得不行,連睡覺都是放在身旁,隻要她一動,他立刻就會驚醒,第一時間抱她起來。
錢若水醒來之後,杜恪辰便抱了如意在偏殿居住,平時很少吵著她,她雖知道杜恪辰寶貝女兒,可是女兒已經占據了他的全部注意力,這就讓她心中有些不快。但到底是自己的女兒,他疼如意也是應該的,也就隨他去了。
可這會兒她在眼前說話,他卻沒有抬頭看她,這就讓錢若水有些吃味了。
“你就這麽慣著她,難道這以後你要天天和如意一起睡嗎?”
“不可以嗎?”杜恪辰反問,終於抬了頭,但也隻是須臾間,便又垂下頭,抱著如意在殿內走來走去,“如意還小,你又不能帶她……”
“我帶平安的時候,一開始都是讓他自己睡,有些習慣從小養成便是了。”
“平安是男孩兒,理當早些獨立,可如意不同。”杜恪辰據理力爭,“女孩當嬌養,在家時父母都不疼愛她,會養成她偏執的性子。”
“我在家時,母親早亡,父親忙著公務,就算是休沐日也有同僚來他找商議事情,八歲我就掌了家,如今養成了我偏執的性子。”錢若水拔下頭上的發簪,坐在梳妝台前,褪了妝容,黑發披在肩上,“這一日總睡還是犯困,你抱如意出去吧,我想早點歇著。”
杜恪辰一臉歉然,卻什麽也沒說,抱了如意出去,掩上殿門,長長籲了一口氣。
偏殿,地龍燒得正旺,龐統和王讚已經在那裏等他。
他把如意交給乳娘,坐在案前,翻開當日的奏報,臉上多餘的表情盡數斂去,“老管那邊已經處理妥當了?”
龐統答道:“性命無憂,隻是被革了職,中書令一職空缺,由顧征暫代。”
“顧征是吏部尚書,讓他去了中書,明升暗降,她看來已經坐不住了,世家都不合作,她就算想臨朝稱製也不敢提半個字,平安還小,她還能用插手,可世族不買賬,她根本就握不住實權。世家能讓她放一個陳少嚴進去,卻不見得會讓她安插自己的人。況且,她做事向來一意孤行……”到底是自己的生母,杜恪辰原想說的是愚不可及,可說自己的母親蠢,也間接是在說自己,想想還是作罷。
“打聽到吏部尚書的繼任者沒有?”杜恪辰沒有再翻奏報,擱了筆,抬首問龐統。
龐統想了一下才道:“聽說她想讓樓解言就任,可政事堂那邊無法達成共識,既然是管中書不在了,簡侍中與柳生言各成一派,互相掣肘。簡侍中也不是好相與的人,年少成名,在門下省主政多年,而柳生言年事已高,朝臣不買太皇太後的賬,自然也要與柳生言疏遠。是以,簡侍中這邊還是占有優勢。不過,管中書被革職,先前看雖然是針對娘娘,但這一箭雙雕之計委實高明,管中書拿出先帝賜與魯國公府的免死金牌渡過了這一劫,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管中書被革了職,同樣達到太皇太後的預期。”
杜恪辰早已料到會有這一日,雖說管易巧舌如簧讓柳太後相信了他,可他畢竟與杜恪辰的感情深厚,她不可能一直讓他身居要職,必是要將他調離中書,而管易的口碑聲望都讓她很難下手,唯有霍青遙這一處的弱點可利用。倒是簡颯頗讓他意外,身處高位,又能曆三朝不敗,不得不讓他重新審視。
對了,還有一個樓解言。
“樓解言少時出使西域諸國,頗有些手腕和能力,同時是曆三朝,品級隻升不降。先時他在承辦立後大典時,我就疑心他居心叵測,與外人勾結,如今想來隻是沒有證據罷了。”尚衣局的大火燒了皇後的翟衣,這翟衣的料子是江南上貢的,不似尋常的料子,在大火沒燒起來前,這料子是不會輕易起火的,可偏生尚衣局完好無損,翟衣卻燒了個精光。後來他也無意再查此事,隻是樓解言露出的馬腳太多,此番又要上位,杜恪辰才把舊事重又拿出來琢磨一番。
“給子初去信,讓他務必堅持到底。還有,把這些年手裏掌握的世家把柄都給子初送過去,不要一次給太多,挑起相應的家第便是了。”
龐統應下,便退了出去。
“鮮卑慕容有何動向?”
王讚久居洛陽,對朝中大事不熟,杜恪辰便把邊關動向交給王讚,其實這才是龐統的正職,不過暫由王讚分擔,以免龐統勞累過度,小九又上他這抗議,攪得不得安生。
王讚道:“涼州的死士已經查明身份,都是近年來慕容氏訓練的死士。末將派人打探過,慕容氏這幾年得了不錯的實惠,招兵買馬,如今已是聲勢大增,躍躍欲試。馮將軍送來軍報,入冬前,慕容氏已經多次侵擾邊境,他上書朝堂,均被置之不理。”
“馮琰鎮守北境多年,又有我鎮西軍的聲望,慕容氏就算再張狂也不敢犯境。我這才退位幾天,慕容氏就敢如此囂張,怕是背後有人撐腰。”杜恪辰不怕權勢不在自己手中,而是怕自己辛苦打下來的江山被人給賣了,愧對黎民百姓。
“鮮卑部族逐草而居,以農耕為主,和氐族一樣是靠吞並其他的部族壯大自己。氐族這些年歸入大魏,在茶馬互市得利甚多,百姓富足,也就不想再起戰事。若是慕容部也有這樣的本事,就不會再生事端。是以,這背後必是有人唆使。”王讚道:“鮮卑的另一部族拓跋部亦是不弱,可他們居於上遊,雖與慕容部偶有爭端,卻沒有起戰事的可能,慕容部也懼怕他們。他們連拓跋部都沒有能力戰勝,卻屢屢犯我邊境,這樣的愚蠢也是顯而易見的。”
“慕容部是有些能力,不可小覷。他們不應戰,不代表沒有能力,而是不想暴露實力也未可知。”杜恪辰並不輕敵,“你再去探,務必摸清楚慕容氏的底細。”
王讚也領命走了,偏殿隻剩他一人,乳娘早就把如意帶走,燭火漸黯,唯剩書案處光亮依舊,舉目望去,殿內陷入黑暗之中,靜得可以聽到燭火畢剝的聲響。
“青鸞。”他喚了一聲,卻許久不見青鸞出現。他深深一個吐納,正欲推門出去尋如意,沒想卻和錢若水撞了個滿懷。
“你不是睡下了?”他錯愕地看著她。
她手中提著食盒,“睡了又醒了,睡不著就出來走走,王讚剛走,我想你不會這麽早就歇下,便讓人煮了羊肉湯給你暖暖身子。”
他退回殿中,重又坐回書案後,“這大晚上的,吃得這般油膩會睡不著。”
“你以前總這麽吃。”她說,抬步往殿內走,“在涼州時,你說羊肉溫補,過冬時最是滋補的好食材。”
“還是吃素淡一些吧。”他說,“這些年我總不愛吃這些油膩的,興許是沒有戰事的關係,總在宮裏沒有動彈,看到這些東西就難以下咽。”
她把食盒把書案上一擱,笑意盡斂,“你這幾日是怎麽了,總是避著我?難不成是我變胖變醜了,你見了我就心生厭倦。要是這樣,你也不妨直說,我給你尋些年輕漂亮的丫頭過來……”
“我什麽時候嫌棄過你……”
“要嘛你就真是有了女兒不要娘。”錢若水擺出不講理的姿態,把他案上的書冊撥亂,“說吧,到底怎麽回事?”
杜恪辰覷了她一眼,默默地低下頭,手裏拿了狼毫筆把玩,不小心甩出一道墨跡,弄髒了一排書冊的封麵,他急急去擦,可越擦越亂,墨跡漸漸暈開,無法再回到原先的潔淨。
興許人就是這樣,越要求完美,越是難以兩全。經曆過生死,可終究還是害怕失去,害怕無能為力的感覺,一如她閉上眼睛的那一瞬間,他竟不知道能做什麽……
他執掌天下兵馬,又手握江山社稷,從來沒有過那樣的感覺,感覺自己一無是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去。那種感覺他這一生都無法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