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引狼入室

  杜恪辰無法再與她呆在一處,她總是絮絮叨叨地,如同交代後事一般,讓他心生惶恐。施薑葳給他的信心,都遠不足錢若水一句“我要是不在了……”。


  其實他也不能確定施薑葳是否能解她身上之毒,他總說會有法子,每隔一段日子都會施針減緩她的痛苦,可就是沒有完全根源。


  錢若水除了臉色差些,身子重些,其他與常人無異。除了在出雲山莊騎馬時昏厥,便再也沒見過她毒發的樣子。杜恪辰總是在想,所謂的蠱毒未清,不過就是施薑葳當年的危言聳聽罷了,而錢若水有了身子,脈象不穩,他也會有診錯的事情。想來,錢若水並沒有未清的餘毒,可能施薑葳有求於他。


  帶著這樣的心情,杜恪辰再一次踏進施薑葳的住處。


  施薑葳正與小九在研製經絡圖,見他進來俱是一驚,隨即上前,垂首靜默。


  在景德宮,杜恪辰免了他們的虛禮,也沒有外人在,多了這些繁文縟節,倒是更讓人煩心。


  “說吧,你到底想要什麽,盡管提出來。”關心則亂,這樣的話若是往日,杜恪辰是絕不會說出口的。他向來不會打沒有把握的仗,大敵當敵,糧草、馬匹、軍械,都是一絲不亂的人,這下卻全然沒有心思細細思量。他想到的,隻是他心愛的女子不久於人世,他不能坐以待斃,盡他所能也要把她留下來,就算是一日,也好過從此陰陽兩隔。


  施薑葳卻不敢輕易承諾,金山銀山也要有命享受,若是錢若水因此喪命,他不敢保證杜恪辰會放過他,畢竟當年這蠱毒是他親手研製的。


  “變數有很多。”小九見老爹不開口,她隻好硬著頭皮解釋。


  “她隻能活著。”


  施薑葳眼皮一跳,卻不敢接話,暗中給小九使了個眼色,不讓她再貿然出口。


  小九默默地退後,終是不忍去看那個偉岸男子眼中的悲傷……


  “老爹,真的沒法救嗎?”杜恪辰走後,小九偷偷問她爹。事實上,她一直不敢問,怕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她沒有所謂的醫者父母心,自學醫起親曆了太多的生死,已經失去常人該有的悲憫。可她與錢若水相處數月,很難看著她在麵前死去而無動於衷。


  施薑葳拍拍她的肩膀,“不到最後一刻,老爹也不敢保證。”


  她爹向來自負,倘若他說不能治,必是治不好了,而除了他,旁人也不見得能治。


  “但是,也不必絕望,興許會有轉機。”


  小九討厭這樣模棱兩可的答案,比直接判定無藥可醫更讓人抓耳撓腮,身心俱疲。抱著希望,可前方卻是黑暗無邊,唯盼那一點光亮降臨,卻是渺茫。


  *

  冉續在西北守了近一年,邊境安穩,無仗可打,每日練兵也比在茶馬互市為了繩頭小利而斤斤計較強上不知百倍。他天生就是領兵打仗的料,除了打仗,他還真是什麽都不會。錢若水讓他在茶馬互市做著馬匹的生意,他的馬雖然是最好的,可是卻賣不出最好的價錢,總要被她一頓數落。可他性子就是如此,直爽豪氣,就算之前被齊國公利用,也是存著報恩的心思,但他與杜恪辰的恩怨,他隻能堂堂正正地在戰場上贏他。可是杜恪辰登基為帝後,他的心思也就淡了,戰事再起,必是生靈塗炭,若是為了一己勝贏,而枉妄黎民蒼生,他還談何為將。與錢若水在洛陽的那三年,不可謂不鬱悶,可為了生計,隻得如此。


  後來,重遇杜恪辰,臨危受命,點燃了他心中未滅的最後一點星星之火。


  鎮守西北,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也不再做這樣的夢,可一朝披甲,已然不願再褪下。


  這幾日,涼州時來了許多不明身份之人,大都是頂著商賈之名,卻無行商之實。冉續也行過商,每每出行時,必是節衣縮食,精打細算,務求一趟出門不能蝕本而歸。而這些人,出門住的是最好的客棧,雖不是上房,可還是一擲千金,身上穿著綾羅綢緞,喝著蘭陵美酒,以為這就是所謂的商賈。其實真的錯了,大錯特錯。


  冉續不動聲色,照例巡防歸營,依著杜恪辰給他的飛鴿傳書,找了一名和錢若水身形相似的女子,在軍營不遠處置了一處房產,他不執營的時候,就會去那裏,一呆就是一整夜。出門時,那女子會送他出來,戴著帷帽,生怕別人看出她的樣貌。


  錢若水在西北的消息,是杜恪辰叫人放出去的,想讓冉續關門打狗。冉續磨刀霍霍,把宅子周圍的埋伏,挨個砍了,意猶未盡。


  他怕打草驚蛇,不敢全殲。


  杜恪辰再來消息,命他不必留活口,這才能讓人相信錢若水必在西北無疑。因為害怕被找出來,才會保持警惕,在被人發現時,全部滅口。而他是冉續,殺些人也無礙的。


  於是冉續就放開了手腳,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總之過得十分恣意。


  冉續不是殺人如麻的魔頭,隻是邊境安穩,無仗可打,平日裏有些小糾紛,也說不上動刀劍,他人一到那,聽說他的威名之後,都各自散去,不再執著。因土門關的互市之利,常有械鬥,也是因為他的到來,也漸漸地止息,沒再起什麽波瀾。可憑空冒出這麽多身手了得的死士,還是讓他頗費一番周折。


  就這麽過了大半個月,冉續清點屍首,發現竟然殺了二百餘人。他連忙稟告杜恪辰,並加強了邊境的戒備。


  杜恪辰收到消息,氣得臉都綠了。


  錢若水雖然身子不爭氣,可思維還是十分地清晰,看見他半晌無語,隻是一個人靜靜地坐著,便知道發生了大事。他平日裏把情緒掩飾得很好,做了皇帝之後那份鎮定更是無人能及,尋常事情絕對撼動不了他。


  “冉續那邊有什麽消息?”錢若水扶著腰走過去,已是深秋的季節,他身上隻一件單袍,她隨手拿了一件大氅,搭在他的肩上。


  他回過神來,衝她微微一笑,淩厲的眉眼立即淡化許多,溫柔如斯,“醒了?”


  握著她微涼的手坐下,圈她在懷,“怎麽不多睡一會,一天天涼了,別總四處走動。”


  “無礙的,施先生也說了,讓我多走動。”錢若水安靜地倚著他,又問了一句:“冉續那邊可還好?”


  杜恪辰冷哼一聲,“幾個宵小之輩,若是他都不能解決,還叫什麽氐族第一勇士。”這是他對冉續的信任,總之是一種十分奇妙的東西,之前兩個人殺得你死我活,戰場上數次相遇,又都是不服輸的性子,可冉續歸入他的麾下,兩個人之間雖然沒有過多的溝通,可卻是默契得很。


  “既然都解決了,你為何還繃著個臉?”錢若水覺得自己若是不問,杜恪辰絕不會主動開口,他就是那種報喜瞞憂的性子,她如今快要臨盆,沒有太多的心思去猜,且已經走到這一步,也無需再有猜忌,還是開門見山,以免再有矛盾。橫豎她也活不了幾日,隻想安安靜靜地走完。


  杜恪辰把書信遞給她,“你自己看。”


  委實是太過丟人,他難以啟齒,不知該如何對她訴說柳太後的惡行。他原想著,不過就是幾年的光景,出不了大的亂子,隻要管易和簡颯看著,大的方向不改,就算柳太後無所作為,也不會影響國之根本。可誰能想到,她竟是如此地短視,才不過幾個月的時間,已經做下這等讓他難堪的事來,讓他以後如此麵對天下蒼生。


  錢若水草草看過,也是深深一歎,用力回握他的手,“這本不是你的錯失。”


  “當年,我避居西北,就是為了避免生靈塗炭。我征戰十數年,國力已然耗盡,民不聊生,若是再執著於兵事,於大魏無異。若是我為了一己之利,而同室操戈,再興兵事,即便奪了這天下,也難以麵對蒼生浩劫,百姓孤苦。蟄伏六年,隻想用兵不血刃的方式拿回原本屬於我的東西,可到頭來還是不可避免要與齊國公一戰。”他的聲名來自於他的戰神之威,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可他最遺憾的也是戰事之慘烈。手中的人命已堆積如山,血流成河,他無力扭轉,可他為君一日,就不會再興兵事。說到底,大魏的國土仍是他十年前打下的,不曾再開疆擴土。可他的休養生息並不代表軟弱,也不是任何一方宵小可以趁虛而入。


  “離開京城時,我除了要護你周全之外,引出幕後之人,我同樣不想因兵事而讓天下看到母子反目的局麵。帝王家的齷齪屢見不鮮,卻不能因為我而再生談資,遺臭萬生。”杜恪辰有太多方麵要兼顧,他是天子,不可能隻為一己私情,可因為他數年來的隱忍不發,而讓人覺得當世戰神手中的刀已經生了鏽,可以隨意欺淩。


  “可你不會想到,太後會引狼入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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