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你太讓我失望了
她原地不動,行人如織,從她身邊經過,她都視而不見。在她的目光盡頭,隻有那浸透沙場征伐之氣的男子,看著他的時候,仿佛能看到戰旗獵獵,萬馬奔騰,戰場的狼煙未曾止歇,而他似有一腔抱負無處施展,隻能蟄伏於西北苦寒之地,如同被折斷雙翅的雄鷹。
是誰,能讓他如此委屈自己,放棄他曾有過的理想和信念,甘心受製於人,位於人下。是誰,能讓他斂了一身凜然肅殺,埋沒他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之才。
他那麽驕傲不羈,霸悍灑脫,本該以睥睨之姿受萬人景仰,卻隻能遠離大魏的政治中心,為了四十萬鎮西軍的生計而辛苦奔忙。
“這個人是誰?”錢若水還是問了,她很想知道能讓他放棄江山之人究竟是誰。他對她的用情之深,竟可以將江山拱手相讓。也莫怪今上對她信心滿滿,認為她必然能讓杜恪辰愛上她。
“她……她……”杜恪辰舔了舔唇,“她死了……”
“她死了?”錢若水不信,“她死了還要遵守承認做什麽?”
“死者為大。”
“她怎麽死的?”
杜恪辰深吸一口氣,“你想挖墳還是鞭屍,告訴我,我幫你去做。”
錢若水後退半步,“騙子!”
“本王不會騙你,她真的死了。正因為她死了,我才要謹守十年之約。”
“我剛到王府時,所有人都對我心生忌憚,我還以為自己長得國色天香,驚為天人,不曾想卻是因為我和一個死人長得很像。也莫怪你會對我上心,竟是借了死人之福。”錢若水心亂如麻,一口一個死人,卻不足以發泄她心中的怒火,“我該謝謝老天爺,給了我一張相似的臉,才有機會得到厲王殿下的垂憐,否則我就和府中的女子一樣,被冷落,被遺忘,被傷害。”
“其實你們並不像……”
“原來你比較?”錢若水冷笑,“這就是移情作用嗎?我們還有哪些地方是相似的?”
杜恪辰被逼得透不過氣來,索性強行把她抱上馬,奮力一夾馬肚,在人群中跑了起來,一口氣跑到了春風閣前,他抱著她下馬,“我很清楚,我現下愛的人是你。”
不,應該說,從被她的馬車撞上的那一刻,他喜歡的一直都是清傲不可一世的女子,從來不曾變過。直到今日,他才知道,所謂的眾裏尋她千百度,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是怎樣的一種失而複得。
“你為她放棄了江山,我無話可說。如果我要這大魏河山,你會為我取來嗎?”
有時候,女人就是這般不講道理,非要分出高下,以此證明自己在他的心中無可取代。
“我……”杜恪辰真的不知該如何回答,江山豈是兒戲,讓他破誓西出,他並沒有萬全的準備。
“不肯?”錢若水笑了,笑得眼淚都流出來,“看吧,孰輕孰重,立見分曉。”
“家國天下,豈是我說取便取的。”
“可是說放的時候,你帶著四十萬的鎮西軍就離了京。”錢若水趁他晃神,抽身進了春風閣,“我信不了你,也不敢信你,你所有的信誓旦旦都敵不過對一個死人的承諾。杜恪辰,你太讓我失望了。”
杜恪辰沒有追進去,他不知該如何回答她刁鑽的質問。
不就是一個大魏江山,她想要他給她便是,於他而言,隻要他想,沒有奪不下的江山。大魏數十年的征戰已致民不聊生,百姓流離失所,這十年之約不僅是他對雨燕兒的承諾,也是為了休養生息,讓百姓不再飽受戰亂之苦。他以為今上會是守成之君,開創盛世,使百姓安居樂業。
而他一生殺孽,恐難得長治久安,終究也不過是對自己沒有信心。
***
二樓是暗著的,夏辭西和霍青遙還沒有回來,錢若水在台階前坐了下來,對著店堂後麵的小天井獨自發呆。烏雲蔽月,飄雪紛飛,已不見十五月圓。
她輕聲歎了歎氣,聽到同樣的歎息聲在她頭上響起,她下意識地抬頭,便看到管易坐在高處的台階,卻是望向了街麵的方向。
“怎麽你也出來了?”錢若水問,“遙遙不在。”
“我看到了。”管易表情僵硬,看來已經等了許久,“我想帶她回京,你意下如何?”
“我不同意。”既然已經坦白了身份,也沒有必要再賠上一個霍青遙,“她心裏有人。”
“為何讓她來招惹我?”
錢若水隻能說:“我很抱歉,因為先生曾經做出對我不利的事情,我不得不防。”
“如今呢?”管易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我不覺得我們是一路人。”
“我們都是為了王爺好,這就夠了。未來是不是一路的,另當別論。”錢若水不認為會有永遠的盟友,因為背叛無處不在,“但遙遙不能給你。”
管易抱著一絲希望,“倘若我說,有了遙遙,我們之間的聯盟會更加的緊密,你願意把她給我嗎?”
霍青遙在小天井種了許多花草,擺了十來個花盆,可西北苦寒,一株株隻冒了個芽便被大雪蓋了一層又一層,難見天日。她說她獨愛牡丹的美,可隻有洛陽的牡丹才能稱得上國色天香。她對於洛陽的執著,就像裴語馨之於京城,都因為一個人而念念不忘。
“你問的人是我,我的答案是不願意。但這要看遙遙的意思。”錢若水還是給霍青遙留了一條後路,沒有把話說得那麽滿。霍青遙的事情,理當由她自己決定,而她隻能表明她的立場,“我不會因為利益的衝突而出賣遙遙,雖然讓她接近你非我所願,也是迫於無奈。但主動權在她身上,她的未來也由她自己主宰。”
“那個人是夏辭西嗎?”管易突然問。
錢若水怔了一下,“你怎麽知道?”
“春風閣的後台老板是你,可我查過這裏的大掌櫃是夏家的人,雖然他並不經常露麵,大部分時間都是遙遙獨當一麵,但真正的決策人還是夏家。而你們三人前後來到涼州,看似毫無關聯,卻又密不可分。還記得申大夫嗎?”管易說:“他也是夏家的人,在涼州十年之久,開設藥鋪,你找到他可以說是偶爾,但卻是必然的。而他與遙遙也常有往來。”
“你對遙遙很上心。”
管易壓低聲音,隱約中帶著一股微怒的情緒,“我若是不上心,怎麽答應娶她!五年來我孑然一身,無牽無掛,除了王府就是軍營,我從未想過會娶馨兒以外的女子為妻。可是我卻答應了她,連我自己都覺得很意外。”
“我以為那隻是權宜之計。”
“我不會拿自己的終身大事當籌碼。”這可以說是他的底線,也可以說是他最後的堅守。每個人都有不會放棄的執著,是他自己留的後路。而他也不例外。從他進宮伴讀的那一日起,他的一生就注定與權勢爭利分不開,他所能堅守的隻有他殘忍齷齪背後那最後的一點純粹。
管易會動心,這是她始料未及的。
“那隻能看遙遙了。”
管易撩袍起身,“我去外麵碰碰運氣。”
他一襲白衣,仙風道骨,施施然踱出去時,步履卻緩而沉,削瘦的肩膀似壓了千斤重擔,每一步都耗費心力。世家子在外人看來榮耀萬丈,可個中的苦楚,隻有身在其中,才能完全體會。他的一生,都隻能是杜恪辰的影子,與他共生共榮。
夜深,霍青遙才回來,見她枯坐在階前,手已經冰冷,連忙催促她進屋,換了手爐給她。
“管先生來過。”錢若水說。
霍青遙解披風的手頓了一下,“我陪大當家巡鋪去了。”
“你就不怕讓他知道,兄長與你的關係嗎?”
“他應該早就知道了,隻是不點破罷了。”
“他要回京城了,你呢?”
“大當家在哪,我就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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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颯在軍營處處掣肘,他行動不便,同行的朝臣又進不了,他繼續留在軍營也是施展不開手腳。杜恪辰的雷霆手腕,上至十八營統帥,下至普通士卒,都對他口徑一致,不會因為他的欽差身份而絲毫的畏懼。
大魏有大魏的法度,但在軍中,唯軍法是從,即便是今上來了,也要遵守軍中的規矩,這是立朝以來的根本。
簡颯就算再能言善辯,也無法撕開上下一心的堅固防線。
上元節的隔天,他便帶著簡佳,離開了涼州大營。
杜恪辰為了表示愧疚,還特地找了輛馬車送他。說是送,其實就是想知道他去了哪裏,做了什麽。
簡颯也沒推辭,他的腿還打著膏藥,自己無法走出軍營,更別說走回涼州城。
在鎮西軍的護送下,他來到了春風閣。一路跟著的王讚眸光微窒,不明白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調轉馬頭,回營稟報。
可他剛剛回身,卻見杜恪辰地十丈之距的地方,遠遠地看著。
王讚止步,默默退了回去。
簡颯在階前故意往後望去,彼時天氣正好,陽光燦爛,頗有幾分春暖花開的綠意盎然。
錢若水打開門,吃了一驚,“他把你趕出來了?”
簡颯避而不答,“我想回京了,你跟我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