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終於可以了
又是一大風雪交加的夜晚,屋裏置了火盆,燒得正旺。錢若水拿了霍青遙差人送來的布匹裁剪,可她畢竟沒有做過女紅,量來劃去,都覺得不太對勁。坐在一旁看軍報的杜恪辰看了她好久,心道這量體裁衣,不是要按著他的身材比例才是嗎,怪不得她最初縫製的冬衣大成那樣。他聽說錢若水在京城持家有道,可怎麽連裁個料子都如此浪費。
“這是給誰做的?”杜恪辰終是放下軍報,與她搭話。
她的眸光閃閃,甚是苦惱的樣子,“我也不知道,隨便做的。”
“怎麽能隨便做?萬一做出來沒人穿得上呢?”杜恪辰蹙了眉,一臉這孩子真愁人的表情。
她很認真地想了一下,“四十萬鎮西軍總有一個穿得上的。”
杜恪辰氣結,當即撩袍起身,褪了衣袍。
錢若水愣了一下,眨眨眼睛,羞澀地別開眼,“王爺,天冷,別凍著了。”
他把手臂一展,“來,量體裁衣。”
“啊?我以為……”錢若水羞紅了臉,為自己一閃而過的念頭羞愧不己。
“你以為什麽?不給本王做冬衣你還想給誰做啊?”
“妾身針腳粗鄙,王爺看得上嗎?”
“看不上也不能讓你出去丟本王的人!還是本王自己留著好了。”杜恪辰脫得隻剩一件單衣,還沒有要停手的意思,“來,按本王的身板裁。”
須臾間,杜恪辰已脫了個精光,精壯的肌肉在篝火的映照下,似踱了一層淡淡的金色光芒,犬橫交錯的傷疤在幽暗的火光下,淒厲可怖。據大魏戰紀記載,厲王杜恪辰曆經大小戰役數百戰,殺敵過萬,受傷最重的一次是在狼口關,半條命都沒了。戰紀上為他的每一戰詳細描繪,卻沒有寫下他身上累累傷痕的來曆。
她伸手過去,指尖滑過他背上最重的那道疤,那疤痕從右肩一直往下直至左腰而止,“這傷怎麽來的?”
杜恪辰說:“好像是冉續幹的,那家夥是個難纏的對手,不記得哪一戰落下的,本王跟他大小數十戰,哪記得這麽多。”
“其他的傷呢?”她一道疤一道疤地輕撫過去,似乎都能聞到戰場的血腥,“你都忘了嗎?”
“沒刻意去記這些。上了戰場就是這樣,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沒命,受了傷算是慶幸了,起碼還活著。”年少氣盛的他以保疆守土為己任,平定西南叛軍,劍指氐族精銳,手起刀落間無數人頭落地,他的殺業很重,他也知道,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也成了別人的刀下亡魂,一意拚殺。不知是老天眷顧還是他命不該絕,除了身上累累的傷疤外,他竟還活著。
“倘若以後你還須領兵出征,你仍是會披掛上帥,身先士卒嗎?”
“這不是主帥的職責所在嗎?”杜恪辰反手將她摟至身前,“媳婦你再這麽摸下去,為夫就想把你就地正法了。”
回來兩日了,杜恪辰與馮琰、管易就土門關的兵力布防做了一個全新的部署,傍晚才閑下來,與她進了晚食,便看她拿著料子在那比劃,不給他冬衣也就算了,竟然把洞房一事也拋之腦後,害得他一腔的火氣憋得委實難熬。
錢若水聞而未覺,扯起布料覆在他身上,“不是說要量體裁衣嗎?”
這算是自作虐嗎?杜恪辰的臉都黑了。
“是這麽量的嗎?”杜恪辰明明記得宮裏的繡娘都有一條布尺的,怎麽是把布料搭身上了。
“那你說怎麽量?”錢若水瞪他。
杜恪辰陪著笑,“你說怎麽量就怎麽量。”
說完這句話,杜恪辰還是笑著的,可當他看見錢若水從竹簍中拿出一把大剪子,他就後悔了,“你不會想在我身上直接剪吧?”
錢若水呆呆地看著他,“不然呢?”
杜恪辰嘴角抽搐,看著那把大剪子逼近,突然握住她的手腕,驚恐萬丈地說:“我還能活到明日嗎?”
“你身上傷疤多了,多一道也無傷大雅,你說是吧?橫豎過個幾日,你也就忘了傷疤是怎麽得來的。”
這就是搬起石頭砸到自己的感覺,杜恪辰終於體會到了,衣服可以亂穿,可是話不能亂說,這冬衣嘛,不要也罷了。
杜恪辰抽走那把看著十分凶殘的大剪子,把披在他身上的料子隨意一扯,弓身把錢若水抱起,“本王覺得,還是把生米煮成熟飯了,你才不會老想著謀害本王好改嫁。”
錢若水倒也不掙紮,摟住他的脖子以防被摔,“想當初,我剛到涼州時,你的內心是抗拒的吧?”
杜恪辰答得坦然,“此一時彼一時也。”
錢若水輕哼。
他把她往榻上一倒,精壯的身軀旋即壓下,“你當時也是抗拒的,還好意思說我?”
“可是我說過,我不和別人分享一個男人,你可想好了?”
“那你可得做好為本王生兒育女的準備,不生個十個八個的,本王絕不放過你。”
“你當我是豬嗎?”錢若水的臉都黑了,用力掐上他的手臂。
杜恪辰疼得直抽氣,另一隻手輕撫她的臉頰,“我不能承諾你一生一世,身為四十萬鎮西軍的主帥,我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戰死沙場,但我向你保證,在我有生之年,我一定會盡力護你愛你,不讓你受半分的委屈。而你也要答應我,就算我身處險境,命垂一線,你也絕不能以身涉險,必須好好活下去。”
因為殺業太重,所以更珍惜生命。
因為背負太多,所以不敢輕言承諾。
可上天把她帶來,想必是為了彌補他一生的遺憾。
他沒有辦法拒絕,就算她對他仍有抗拒。那一日她被綁架,完全有辦法全身而退,可是她還是跟著那賊人走了,假裝昏迷不醒,若不是他追了上去,隻怕她就此一走了之。
一想到這裏,杜恪辰狠狠地吻上她的唇,不再給她遲疑的機會。
窗外飛雪如絮,屋內溫暖如春,一夜春宵苦短,睜眼時已近晌午。屋外,管易的叩門聲如雷,全然不像他平日的名士作派,顯得尤其粗暴。
杜恪辰披了外袍起來開門,寒風直灌而入,他掩了門,低聲問:“出了何事?”
“太妃已在回程的路中,因連日暴雪,被困涼州城外。涼州大營三日前得到消息,今日才轉呈上來。”管易抬眸掃向屋內,眼底閃過一抹陰鬱,胸口發悶,卻無法發作。
“沒人去迎她?”
“主帥不在城中,沒有將令誰敢擅離職守?”
“王妃呢?”
“小生記得,王爺離城前,王妃已被禁足,中饋由柳氏代掌。柳氏就算想去迎太妃,也是無法成行。”
杜恪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老管,你是故意的吧?”
管易聳了聳肩,“小生不明白王爺的意思。”
“不明白最好。”杜恪辰氣結,“備馬回城。”
“側妃也回去嗎?”管易這是明知故問。
杜恪辰回身睨他,“你難道不回去嗎?”
“小生還不打算回去,軍需物資剛到,還需要好好地清點安排才是。”
“那你便好好呆著吧!”杜恪辰進屋把門用力關上,“讓王讚和葉遷把車備好,傍晚前出發。”
***
錢若水原是想自己騎馬,可昨夜被杜恪辰折騰慘了,雙腿綿軟無力,隻能蔫蔫地坐在馬車裏,手裏被塞進一個手爐暖著。
“這天寒地凍的,你也別騎馬了。”錢若水撩開車簾,“車裏暖和。”
杜恪辰嬉皮笑臉地湊過來,壓低聲音問:“這麽快就想我了?”
錢若水臊得臉頰發燙,“不要腿了你盡管騎馬,到時候你要是瘸了,我可不侍候你。”
“怎麽?你又想改嫁啊?”
“我乃戶部尚書嫡長女,就算喪夫再嫁,也還能嫁個好人家。”
杜恪辰磨牙,棄了逐浪跟著上了馬車,引得逐浪在一旁尥蹄嘶鳴。
“對了王爺,這馬到底是誰送的,你到現在都沒告訴我呢?這齊國公的軍營中,還收女兵不成?”看到逐浪的神氣勁,錢若水便是一臉的陰鬱,她到涼州已有些時日了,王讚和葉遷都對她畢恭畢敬,偏偏這畜生見她一次就搏她一回麵子。
“不會是你的相好吧?”錢若水睨他。
他撓撓頭,“誰沒有年少無知的時候啊?”
“我聽說厲王殿下的年少無知可是逛遍京城各大青樓,聲名遠播。當年你多大來著?”
杜恪辰無地自容,“十四五吧……”
錢若水挑眉,“睡了幾個姑娘啊?”
杜恪辰緊閉雙唇,目光淒淒,這話他怎麽敢答,說少了會被嘲笑,說多了他可能會被直接踹下馬車,飽受風雪侵襲。
可那時他入軍旅不久,經曆過生死的考驗,對戰爭充滿恐懼,感覺自己會在下一次的戰爭中死去。今宵有酒今宵醉,明日說不定已是馬革裹屍,戰死沙場。
“不說啊?”錢若水拿了暖枕靠著,“不說也好,等回去之後,把逐浪換了。”
“這和逐浪什麽關係啊?”杜恪辰急了,不是說他的座騎非逐浪不可,可是逐浪陪他出生入死多年,那份默契無人能及。他也知道逐浪的壽命比人短,他早晚要換另一匹馬,可他寧願是逐浪老去,也不想這樣棄掉逐浪。“逐浪是立有戰功的,遠的不說,就說三日前,若不是它一直守在狹口的出門,在適當的時間出現,你我如何能安然離開那盜賊的大本營,全身而退。這不是一匹普通的馬能做到的,你也是養馬之人,你也知道人與馬相處久了,是會有感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