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擒賊先擒王
山上沒有人,杜恪辰和錢若水很輕易地下了山,在幽長的狹穀悠閑地走著,仿佛這隻是一段狹穀而已。然而,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之氣,卻在提醒著他們那一隊人馬被射殺的慘況。
“是不是很奇怪?竟然一個人都沒有。”錢若水不敢放鬆警惕,匕首已然出鞘。
杜恪辰也感覺到了,他沒著甲衣,單薄的衣袍抵擋不住狹穀的寒風徹骨,嘴唇發紫,“難道他想放了我們?”
“可能是他知道了你的身份,不是普通的守城主將,不想與鎮西軍為敵。難道是葉遷逃出去了?”錢若水想不通,“前日殘忍的射殺,而今日卻放任自流。”
“既然有機會全身而退,就不要推辭了好意。”在接近狹穀的出口處,杜恪辰吹了一起響哨,隻聽逐浪熟悉的嘶鳴聲傳來,蹄踏聲破空,如同天籟。
卻在這時,那獨眼盜賊赫然出現在前方的山腰,一身狐裘裹身,腰佩長刀。
錢若水停了腳步,冷冷地看著他一步步地走下來,立在她跟前,笑意盈盈,與他那張胡渣叢生的臉極不相配。
“沒想到是二位。”他的語調生硬,似乎是刻意隱藏他的真正口音,“閣下答應我的糧食,我已經自己取了。”
杜恪辰駭然,“你知道我是誰?”
他嗬嗬一笑,“隻是稍稍跟蹤了一下。”
這不可能,葉遷和王讚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影衛,尤其是王讚,隻有他跟蹤別人的份,怎麽會被人跟蹤了還不自知。
“你想做什麽?”
“我說過了,隻是想要糧食而已,既已拿到,便沒有必要為難王爺。”
“那你殺我將士又該如何解釋?”
那盜賊無奈地攤手,“占山為王,總不能讓人長驅直入而視而不見吧?王爺統領鎮西軍,也該知道犯我國境者殺無赦,與我這小小的山頭,其實都是一樣的。”
“你隻是要糧?”杜恪辰還是不太願意相信。
“占山為王隻是生活所迫,並不無意與官府為敵。我和兄弟們都是關外的夷族,逐草而居,四處漂泊,今冬正好囤於此地,卻因為無糧過冬而不得不擾民滋事,還請王爺體諒。等來年開春,我便會離開此地。”那盜賊語氣誠懇,而他連日來的行徑,也隻是奪糧而未傷人,並不是窮凶極惡之徒。
杜恪辰卻道:“可是我為何覺得,你囤的糧也未免太多了,這可是土門關將士過冬的口糧,你這占山為王的草蔻可吃不下吧?”
盜賊欠了欠身,微笑道:“有備無患,這不是中原人最愛說的一句話嗎?”
“你既知這是軍糧,又惡意搶奪,這已是與官府為敵,且又殺人在後,這又豈是一句犯境者死可以解釋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閣下既是夷族,卻在我大魏境內占山,又襲擊我大魏將士,這不是挑起爭鬥嗎?眼下,你又想以和為貴。這天下哪有如此便宜的事?我是苦主,我被人搶了糧,卻要安然接受,隻因這是你脅持我而向王爺索取的贖金。說來說去,這些都不是你應得的,卻說得如此理所當然。你這是欺我二人無援,卻忘了本王手握四十萬鎮西軍,隨時都能把你這山頭夷為平地。”他咄咄相逼,近前一步,與他四目相對,“西北苦寒,去歲的收成不佳,你卻搶走了百姓儲蓄過冬的糧食,你隻知自己的兄弟在挨餓,可曾想過他們也會因此而喪命。你說不傷人性命,可你此舉與殺了他們有何區別?”
“固然,你有你的情有可原,可這畢竟是在我大魏國土上,豈容你放肆。”杜恪辰振振有辭,“你的兄弟在挨餓,可我數萬守衛將士也在挨餓,若是與你講和,本王該如何麵對誓死守衛大魏國境的將士。”
“隻要王爺能讓我的兄弟們在這暫居,我可以將搶來的糧食如數奉上……”
那盜賊的話還沒有說完,頸間已經抵了一把鋒利的匕首,錢若水不知何時已經繞至他的身後,將他控製住了。
“閣下應該知道中原人還有一句話,擒賊先擒王。”錢若水朝杜恪辰狡黠地笑了起來,“王爺,有了他,我們何愁出不去,要不回糧草。”
杜恪辰的麵色卻是凝重,“佛兒放了他。”
錢若水不解,“為何?”
“本王曾經許諾過,夷族一日不犯我國境,本王絕不主動挑起事端。他隻是一個盜賊,並非犯境。你也說過,能用銀子擺平的問題,並不算什麽大問題。”杜恪辰輕輕歎氣,“你的兄弟也在挨餓,便留下足夠過冬的糧食,其他的本王要帶走,你看如何?”
那盜賊勾唇一笑,“成交。隻是夫人這刀可不能亂揮,萬一傷了自己就不好了。”
錢若水眸露凶光,“我倒是覺得,殺了你才是最好的辦法。”
“佛兒。”杜恪辰朝她搖頭,“本王相信他也是生活所迫,隻是此事到此為止,若是你再在我西北境內行凶搶掠,本王定斬不赦。”
錢若水無奈地鬆開他,用力向他膝蓋處踹處,隻聽骨骼斷裂的聲音清脆響起,那人單膝跪地,神情痛苦。
“我雖不能殺你,可王爺沒說不能傷人。你殺了我鎮西軍將士,我不過斷了你一條腿,已是吃了虧的。”錢若水神情倨傲,高高在上,抬手又是一記重拳揮在他的臉上,“這拳不是為國為民,而是為了一己私仇。當日你綁架了我,我還沒跟你算帳呢!場麵會有點血腥,王爺你轉過去。”
話音剛落,她抬腿踢向他的胸口,身手利落。
“夫人既有這般身手,當日為何會如此輕易地被擒?”那人大駭,卻不知厲王府的夫人怎生如此了得,這還算京城裏的大家閨秀嗎?
錢若水直接把他踢翻在地,“當時想事情入神,一時不察,才會著了你的道。”
逐浪的馬蹄聲近了,錢若水退至杜恪辰身後,“走吧,我打完了。”
杜恪辰寵溺地輕撫她的發頂,“以後切不可如此暴力。”
“我知道,要以德服人。”
回營後的隔日,那盜賊頭目便把劫走的糧草送了回來,隻留下足夠過冬的部分。這頗讓人費解,已經吃進肚子裏的東西還會吐出來,真是什麽人都有。
“這有什麽不好理解的,主帥威名遠播,聞者喪膽,見者流淚,是再正常的不過的事情了。”董大成突圍時受了點傷,手臂被砍了一刀,錢若水縫製的第一件冬衣也被割破了,杜恪辰回來的時候看到,那眼睛都要掉出來,恨不得把董大成大卸八塊,可看在他受傷的份上,他還是把那件沾了血的棉衣拎出來,囑咐夏菊洗幹淨之後重新縫補。
杜恪辰站在城牆上,與那頭目遙遙相望,冷冷地移開目光,“董大成,他既然知道是我土門關的軍糧還敢劫,分明是不把本王放在眼裏。你還敢說本王威名遠播,依本王看,是本王這幾年倦怠了,臭名遠揚。都以為本王避居西北,失了鬥誌。可沒了牙的老虎還有爪子呢!”
董大成當即垂眸靜默,不敢再發一言。這馬屁拍到馬腿上的感覺,就好像是冷風直灌進脖頸,想躲都躲不掉。
“看來,本王也該重肅軍紀,重整軍威,不該叫人小瞧了鎮西軍。”杜恪辰躊躇滿誌,俯視城牆之下芸芸眾生,神情甚是複雜。想他十三歲入軍旅,從未如此叫人小看過,現下卻連一個番邦盜賊都敢與他叫板。
管易垂首於側,微微勾了唇,望著城下漸漸遠離地盜賊馬隊,眸中閃過一抹狠絕,“王爺,小生倒是覺得,既是賊人,何須手下留情,斬草除根方是正途。就算他們不傷百姓,也是作奸犯科之徒,何須與他們講情麵。王爺仁德,還拿糧草供著他們,這要是說出來,不免讓人笑話鎮西軍,連幾個小小的盜賊都除不掉。”
“殺人?其實很容易,手起刀落,連眼睛都不用眨一下。”杜恪辰隻手撐在牆上,掌下是厚重的積雪,寒徹心骨,“可這十多年來,你我手下的人命已是累累白骨,堆積成山。”
“王爺這是不想下手?若是如此,王爺吩咐一句便是,小生可以代勞。”管易冷眼旁觀,一襲白衣更勝城頭積雪,也冷得叫人難以接近。“小生不怕殺業太重不得善終,小生隻怕留下後患,悔時晚矣。”
杜恪辰拍拍他的肩,“你看看本王,成親數年仍然膝下無子,而你至今沒有成親,還有王讚和葉遷,一個個都打著光棍,不多積點陰德,本王怎麽對著起你們的列祖列宗。”
董大成弱弱地加了一句,“主帥,我也沒成親呢!”
杜恪辰橫眼瞪去,他縮了縮腦袋,“我去找側妃縫冬衣。”
“回來。”杜恪辰低吼,“縫什麽冬衣啊,你看看你這還傷著呢,有冬衣也穿不進去。去,回營好好歇著,新的冬衣已經在路上了。”
董大成默默地步下城牆,跟同行的王讚抱怨道:“這王爺越來越小氣了。”
王讚腳下一頓,“王爺都沒有穿過側妃縫的冬衣呢,你有就不錯了,還想要第二件,活該你被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