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死後重生
身體在一點點下沉，越來越深，越陷越深，四肢仿佛已經麻木無力，沒有一絲力氣。河水使他漂浮起來，河水不間斷的從他身上流過，竟然會讓他感到一絲舒適。為什麽會這樣呢？或許是因為這是在他最後的彌留期吧，對外部的感知已經不太明顯了，唯有身上中槍的地方，因為河水侵入，傳來疼痛的感覺，讓他知道自己還保留著最後一絲殘存的意識。
水順著傷口，一點點侵入皮膚，血肉之中，將那種疼痛感滲入骨髓之中。這種痛感使得安彥哲在水中都微微皺起眉頭。
也不知道這疼痛感會持續多久，也不知道這疼痛感持續了多久，安彥哲似乎還有意識，但他感覺這種意識離自己的身體很遠，很遠。他的意識不能使自己的軀體發生任何的變化，他又覺得自己的意識是能夠看到他身體的全貌的，仿佛在他的麵前豎了一麵鏡子，又仿佛是在看另一個人的人生。
“難道靈魂已經離體了麽？那我現在是或者還是死了呢？”安彥哲在心中默默的問道。
“應該是人類死亡前最後的意識吧。”安彥哲又想。
這樣待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圍的一切太過安靜，而死亡到來的時刻又太過漫長，實在是很難熬過的時間。
……時間又過了很久，安彥哲還在河水中慢慢下沉，隻不過再也沒有了意識。
……時間又過了許久許久，安彥哲的意識再次醒來，這一次他感到周圍不再像之前那麽安靜了，他聽到了腳步聲，甚至聽到了人說話的聲音，這些聲音中有男聲有女聲，但具體他們在說什麽，安彥哲就聽不清楚了。
聽到這些的時候，安彥哲嚇了一跳：這是怎麽回事？難道我沒死嗎？被人救了嗎？這應該不可能吧？
安彥哲這麽想著，就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想要知道事情原委的情緒，這種情緒漸漸加深，竟然使躺在床上的人睜開了眼睛。安彥哲那遊離的意識，終於回到了身體中。
他意外的睜眼讓守護他的人嚇了一跳，在他還未完全恢複清醒意識的時候，他聽到那個人說道：“世子，您醒了？”
接著那個人帶著高興又驚喜的情緒大喊道：“王爺，王妃，世子殿下醒了。”
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已經有好幾天了，安彥哲還是無法完全適應。一切恍如夢一般，但他更想要沉浸其中的，是隔世的夢，是有蘇離的地方。
這是一個陌生的世界，卻又充滿期待，他在這個世界中見到了許多熟悉的麵孔，爸爸、媽媽、姐姐、阿成……他們和自己的關係與之前並沒有區別。在這個地方，他的爸爸是一個國家的王爺，他是世子。
對於自己的身份，家人的身份，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在這個世界中能否見到蘇離。之前做好了死亡的打算，所以不覺得什麽，現在既然活了下來，他就想再次見到蘇離，再見一見自己愛的那個人。
對安彥哲來說，活著或者死了，並沒有什麽區別。活在什麽樣的地方，也沒有什麽關係。隻是，他想，既然有這麽多相似的人存在於這個世界。會不會……會不會也會有一個和蘇離一樣的人在這裏呢？有了這樣的想法之後，他開始尋找蘇離。
一天一天，時間過去了，每一天都希望能找到，每一天得到的消息卻又隻有失望。直到有一天，他在街上看到一個女子，女子坐在轎子中，從轎子的窗戶向外看，他恰巧轉身，和她對視。
是她嗎？一樣的臉，一樣的眼神，雖然裝扮不一樣，但安彥哲還是從她身上感受到熟悉的氣息。
那是他即使經曆生死也無法忘記的臉，是他夢中時常會夢到的臉，是占據了他大部分回憶的臉。再次見到這張臉，該有多感謝上天啊。第一次，安彥哲第一次覺得上天站在了自己身邊。曾經他一度以為，上天是站在他的對立麵的。
“阿離……”安彥哲喃喃道，在他還沉浸在自己思緒的時候，轎子已經遠去了。
“找到那個人。”看著遠去的轎子，安彥哲對阿成說道。
阿成還和原來一樣，對他非常忠誠，隻是他沒有前世的記憶。這個世界中的人，似乎隻有他還保留著原來的記憶。
那個和蘇離長得一樣的女子，叫孤箬罹。安彥哲知道她不是蘇離，但因為她和蘇離長了一張一樣的臉，看著她仿佛再次見到蘇離一般；看到她能慰藉自己無法排遣的思念；看到她能讓安彥哲對那段回憶更加清晰。所以安彥哲時常去看她。她是一名藝伎，自然也不會拒絕安彥哲的來訪。
“今天，依舊不聽曲嗎？”孤箬罹問道。
“我認識的那個女子，不會彈琴。”安彥哲說道。
“我和她……”孤箬罹小心翼翼的看著安彥哲問道:“我們，長得很像嗎？”
安彥哲看著她，記憶中蘇離和臉和她的臉重合在一起，“像，很像。”
“她應該很幸運，能讓世子殿下如此垂青。”孤箬罹說道，眼神黯然向下看著。
“不，遇到我是她的不幸。我，曾經傷害過她，傷的很深很深，等我想要對她好的時候，已經晚了。”安彥哲說著又想起自己曾對蘇離犯下的錯，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殿下何不把她留在身邊，彌補之前的遺憾呢？”孤箬罹又問。她不知道發生在安彥哲和蘇離身上的事情，隻是按照一個常人的思緒這麽說。
“因為留不住。”安彥哲說道。
“她是……去世了嗎？”孤箬罹問道。
她想，憑安彥哲的地位，留一個女子在身邊是何嚐的容易啊，留不住是不是意味著那個女子已經死了呢？
“不，她還活著，在一個我去不了的世界，幸福的活著。應該會幸福的吧，是為了那樣我才做了這樣的決定的。”安彥哲說道，他的思緒又飄向了遠方。
他想，蘇離現在一定和鬱非在一起吧，和她愛的男人在一起。想到這一點，安彥哲不禁嫉妒起來，對鬱非來說，得到蘇離的愛很容易，可他安彥哲即使用命也換不來那份愛。
“既然如此，殿下又何苦念念不忘呢？每次看著我，殿下就會想起以前的事，就會痛苦，何必還要再來呢？”孤箬罹的話把安彥哲從思緒中拉了回來。
他看著孤箬罹，眼神溫柔。但孤箬罹知道，他的這份溫柔並不是對自己。
“因為想念。”安彥哲這樣回答道，語氣低沉，帶著無線的悲傷。
夜晚降臨，月兒泛著慘白的光，撒在安彥哲的書桌上。現在，他正在畫一幅畫。這段時間他的日子總是如此，白天去見那個叫孤箬罹的女子，透過她的臉想念著蘇離，晚上他會在書房中作畫，畫的內容是關於蘇離的記憶。他很慶幸，還能和蘇離有這樣的回憶，還能讓他有可供回憶的記憶。更值得慶幸的是，那段他和蘇離最後的回憶還不算太糟。他不知道對蘇離來說那段回憶占著什麽分量，但對他來說，那份回憶是支撐他在這個陌生的世界活下去的動力。
之前畫的是十年前的記憶，那份記憶不太美好，甚至很糟糕。不過那也是一份回憶，所以他畫了下來，將他們掛在自己的書房。今天畫的，是十年後他和蘇離第一次見麵的場景，在南蘇丹的機場。
那時候，蘇離似乎在想著心事，沒有注意到自己，直衝衝的兩人就撞上了。而他卻在第一眼看到蘇離的時候就認出了她。
所以，在蘇離被撞到之後，他蹲下身子，優雅的問道:“還好嗎？傷的了嗎？”
蘇離抬頭看向他，原本平靜的眼神，一下子換成了驚恐。這個表情安彥哲是很熟悉的，十年前他見過同樣的眼神。也是那個眼神讓他對蘇離產生憐憫之心，在開槍射向蘇離的時候，故意偏了一點。
“我該有多慶幸啊，還好，有你這個眼神，否則就沒有後來的事情了吧。”
如果當時蘇離的眼神沒有打動安彥哲的話，會怎樣呢？他大概真的殺了蘇離了吧。那樣就不會有後來的許多事了，安彥哲也不會死。可是現在再想起那些事情的時候，安彥哲不是後悔沒殺蘇離，而是慶幸沒有殺她。
“今天的月光不太好，擾的人睡不著。你呢？自我死後，終於能安睡了嗎？”
安彥哲以為蘇離會是這樣，按照他想的，在他死後，把那些悲痛的記憶藏起來，開始新的生活。和她愛的人，和她的家人，一起過上幸福的生活。
若不是親眼見到的話，他或許永遠都想不到，自己的死對蘇離的衝擊是那麽的大。他的最後的那句“我愛你”會成為蘇離日後一直忘不掉的話。那句話在蘇離的心中紮根，成了蘇離忘不掉安彥哲的根源。
若知道那個後果，安彥哲無論如何都不會說那句話。可既然已經說了，會不會是因為他和蘇離的緣分未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