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尊重
果然不出秀琴所料，因為這個女先生比小姐大不了多少，見到她的第一麵，小姐就強烈要求夫人換人。
理由很簡單，她不服對方。
平常忍受那些上了年紀的先生囉嗦也就算了，最起碼人家資曆擺在那兒，說出去也不算是太丟人，如今麵前這人，年紀這麽輕，且不說能不能教得好，傳了出去，她那群姐妹還不得笑話她？
誰知無論程宛怎麽抗議，她娘都跟鐵了心似的，堅決不同意換人。
並且放下狠話，如果她不好好跟著先生學東西，那麽這兩年就別想出門了。
十四五歲的年紀，正是好動的時候，程宛哪裏能忍受這樣的懲罰。
她懷著滿腔的不滿和怨氣答應了下來，然而心裏卻依舊很是不滿，暗暗琢磨著要給對方吃些苦頭，讓她知難而退才好。
於是那位先生來授課的第一天，程宛就打算殺殺對方的威風！
得知此次授課內容是琴藝，程宛想了想，便讓人把庫裏的一把七弦琴給拿了出來，那把琴是上好的梧桐木做成，音色也很好，價值不菲，隻可惜程宛對琴不感興趣，又因幼時頑劣，曾經不小心把一根琴弦弄斷過，雖然後來修好了，可那處琴弦還是略有鬆動。
她怕母親知道了責怪，便把琴藏在庫房裏，再也沒那出來過。
程宛想著，不如拿出來嚇唬嚇唬對方，她也不會強求對方賠，不過嘛，能讓她心驚膽戰一段時間也是好的。
先生不但年輕，還很漂亮，女子太過漂亮，總會給人一種錯覺，似乎對方除了漂亮，便一無是處了。
程宛第一眼見到她，也是這麽想的。
先生很冷淡，這是程宛接觸下來第一印象。
隻因她撐著下巴似是非常高興趣地詢問對方，“先生怎麽稱呼？今年多大了？家住在哪裏呀？”
先生瞥了她一眼，說不清是嫌棄她聒噪還是怎的，隻收回視線，垂眸淡淡道，“叫我容先生便好。”
其餘的，隻字不提。
後來她問她，她隻是撥弄著琴弦，頭也未抬，“萍水相逢而已，何必問那麽多，早晚會有分別的一天。”
程宛聽罷隻覺得，這人不愧是從帝京來的嬌小姐，清高得很。
當然，之所以知道對方是從帝京來的，這還是偶然從自家母親那兒聽來的。
先生從不喜歡談論關於她的家世。
“開始今天的教學吧。”
眼看著先生拿出了自己的琴，程宛連忙朝秀琴使眼色，“欸欸先生……”她抬手笑眯眯地攔住她，一雙靈動的眼睛裏閃爍著狡黠，“用我的琴吧，怎麽好勞煩您呢？”
容先生黛眉輕輕一挑，目光掃了過來，她點點頭，不甚在意，“也行。”
秀琴忐忑地將琴遞上去，她是個老實人，雖然不止一次幫自家小姐幹壞事兒，可是每次還是忍不住心虛。
因為這個不知道被自家小姐罵了多少回。
不過容先生沒看她，對方接過琴來，垂眸兀自撥弄了幾下，在試音。
見她指尖不經意拂過那根鬆動的琴弦，程宛的心不禁顫了一下，對方停了下來，手指搭著琴弦，若有所思的模樣。
程宛攥了攥手指，試探的問，“先生，你覺得我這琴如何？”
容先生抬眸看了她一眼，“琴是好琴……”
鳳棲梧桐，她原來也有這樣一把琴。
她盯著程宛看了一會兒，似乎還想說什麽，可是最終隻是平淡地垂下眸，“開始吧。”
這下輪到程宛不解了，對方這是看出來了，還是沒看出來？
應該……沒有吧？
不然她也不會這麽平靜了。
不等她繼續糾結，泠泠的琴聲已經響起，腦子裏雜亂的思緒慢慢褪去，程宛忍不住認真聽了起來，她雖然不喜歡彈琴，可並不代表對此道一竅不通。
基本的欣賞能力還是有的。
對方在琴上的造詣很深，毫不誇張地來說，是她拍馬也趕不上的。
可看她模樣，應該比她大不了兩歲。
頓時，她心情複雜起來。
素白的手指在琴弦上翻飛，快的幾乎令人眼花繚亂。
她垂眸，神情專注，眉眼鎮定從容，有一種能讓人忍不住跟著靜下來的氣場。
此刻，程宛忍不住酸酸地想，雖然不想承認，可對方的確有清高的資本。
如果她的琴能彈成這樣，也不至於次次聚會被那些姐妹們笑話了。
容先生彈的曲子是一首節奏急促高昂的戰曲，難度係數很高，極考驗彈琴者的造詣以及速度。
曲到正酣，“錚”地一聲，琴弦驟然斷裂，琴聲戛然而止。
那一刻，周圍瞬間安靜了下來。
程宛還沉浸在琴聲裏，乍一被打斷，眼神仍有些茫然。
秀琴不忍心地別開臉，有些不想看接下來的一幕。
容先生垂眸盯著斷掉的琴弦，眸光幽幽，眼神莫測。
對於彈琴者來說，琴弦在中途斷掉，是一件非常不吉利的事。
她垂著眸似是還沒反應過來，眼睫在眼瞼處投下一片陰影，看上去莫名有些失落。
說不上來為什麽，程宛突然不想刁難對方了。
她急忙開口，“肯定是這琴太久沒用，琴弦都老化了，我明兒就讓人換掉！先生您……”她的語氣倏地頓了一下，眸光光瞥見對方正在流血的掌心，想來是琴弦斷掉時無意間擦過，留下了一道血痕。
她瞪大了眼驚呼，“先生您的手！”
程宛急了，她是想為難她，可是卻沒有想害她呀，她急忙扭頭朝著秀琴道，“還愣著做什麽，還不快去把藥箱拿來？”
秀琴遲鈍地“噢”了好幾聲，轉身要跑，隻聽容先生淡淡道，“不必了。”
在二人呆愣的注視下，她從容不迫的自腰間取下一張幹淨的手帕，然後包裹住了受傷的掌心，這才抬起頭來，自始至終連眉也不曾皺過一下。
“不用那麽麻煩。繼續吧。”
她伸手去拿自己的琴，看樣子還打算頂著受傷的手，繼續彈。
程宛突然火了，她拍著桌子站起身來，一雙清亮的眸子燒著火，“你的手都這樣了，還要彈？你是不想要了嗎？”
容先生抬眸盯著她，突然道，“這是我要給你上的第一課。”
她聲音低下來，“琴者，無論什麽時候，都要尊重自己的琴。”
程宛愣在原地，臉頰一下子燒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