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廖氏之高明
北涼戎武關的大牢通常都是在戰時用來關押戰俘的,但現在,在這沒有戰事的和平時期,大牢裏的每一間牢房卻都被人填得滿滿當當的,這些人正是被北涼以孩童為要挾而抓來的部族壯。
帶著十幾個獄卒風風火火地走進天牢,馮吉麵容冷酷,眼神冰冷。
見馮吉來到大牢,男人們全都站了起來,或鄙夷或憤恨地瞪著馮吉,可每間牢房的裏側也都有幾個人安穩地坐著,對馮吉的到來置若罔聞。
站在差不多十幾間牢房的中間位置,馮吉冷聲吩咐獄卒們道:“把牢門打開,把東西給他們喂下去!”
“是!”獄卒們不敢有片刻耽誤,立刻手腳麻利地將十幾間牢房的門都打開。
他們不怕這些人會逃跑,因為他們不敢跑。
白鸞部的族長白鸞鳴眼神微凝,聽到這話才緩緩抬眼,從族人們比肩接踵的細小縫隙和鐵柵欄之間看向馮吉。
“北涼已經有了最有價值的籌碼,還不放心嗎?”
白鸞鳴以為馮吉要喂給他們的隻是權貴都愛喂給死士的那種普通慢性毒藥。
馮吉想得到白鸞鳴的猜想,不由冷哼一聲,道:“白鸞族長想多了,本將軍隻是來送你們上路的。”
“什麽?”白鸞鳴的眉心一皺,緩緩站了起來,走到牢房門口,卻沒有踏出門去,“馮將軍這是什麽意思?”
其他部族的人也都騷亂起來,原本穩穩坐著的幾個族長也都站起來走到了門邊,隔著柵欄緊盯著馮吉,每一雙眼睛都炯炯有神,每一雙眼睛裏都飽含鄙夷和憤恨。
馮吉理直氣壯道:“原本你們對北涼還有些價值,但現在你們帶給北涼的恥辱遠多於你們能帶給北涼的好處,那本將軍還留著你們做什麽?有辱北涼國威的人,都該死!”
這話白鸞鳴卻是聽不明白了。
叱靈部的族長叱靈酋哐的一聲將手臂砸在牢門的柵欄上,看著馮吉挑釁道:“他們北涼人即使抓住了咱們的軟肋也怕得很,怕咱們將他們都殺個幹淨!”
這話說完,叱靈酋邪佞一笑,引得其他部族的人全都跟著起哄起來,將鐵柵欄砸得哐哐直響。
獄卒們連忙上前威嚇,試圖讓這些男人安靜下來,可這些在漫天黃沙中長大的男人本就膽大包天、蠻橫狂妄,原本就是被人拿捏住了軟肋才不得不屈服,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氣,此時聽說要死,這些火氣就一股腦地爆發了,他們唯一的理智就是沒有衝出去把馮吉殺了,隻因為他們還惦記著自己的孩子、同族的孩子。
他們必死無疑,即便不是在此時被馮吉毒死,他們也會被折磨死,或者在戰場上成為北涼兵的替死鬼,可他們的孩子還有活下去的希望,而隻要他們的孩子能活下去,他們的部族就還有希望。
“喪家之犬,也隻能呈口舌之快!”馮吉不屑地看著叱靈酋,“今日殺了你之後,本將軍就親自帶兵去將你叱靈部斬草除根!你那兒子能從本將軍手上逃過一次,本將軍倒要看看他能不能逃第二次!”
“卑鄙!”叱靈酋怒瞪著馮吉。
冷笑一聲,馮吉不滿地對獄卒們喝道:“都傻站著幹什麽?還不快把藥喂了!”
沒想到名滿天下的廖五爺竟就是天宋那懦弱無能的吳王,更沒想到天宋段國公最疼愛的女兒不僅嫁給了這個廢物,竟還跟著他跑到西北來了,不過就算是天宋的皇帝親自來了又能如何?人在他北涼,是生是死都是他北涼說的算!反正北涼與天宋早晚要戰,若天宋敢將部族的這件事當做借口發兵征討北涼,那他就敢帶兵東征,砸了他天宋的京城!
獄卒們連忙行動起來,可才剛拿著藥跨過牢門,就被一聲急吼給攔住了動作。
“馮將軍且慢!”獨孤禮快步走來,見部族的男人們都還好好地站在牢房裏,這才暗鬆了一口氣。
停在馮吉身側,獨孤禮勸道:“馮將軍三思,左右事情已經敗露,我們已經討不到好處,不如就將他們放了,免得再節外生枝。”
“節外生枝?”一聽這話馮吉就生氣,若不是顧忌著獨孤禮駙馬的身份,馮吉真想揍他一頓,“你們怕,本將軍不怕!駙馬放心,若北涼真跟天宋打起來了,本將軍與北涼的一眾將領必定打得他們落花流水,到時候,你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軟弱之輩隻管躲在都城就可以了!”
“將軍!”獨孤禮也有些惱了。
瞥了眼聚精會神地聽著的部族男人們,獨孤禮忙將馮吉拉出了大牢。
“馮將軍英勇無比、智謀無雙,時刻心係北涼,願為北涼肝腦塗地,這叫我十分欽佩,但馮將軍,行軍打仗一事,可不是隻要兵將勇猛就能大獲全勝的。”
馮吉擰眉:“不然呢?要靠你們這些文官的妥協退讓來取勝嗎?”
不滿馮吉的諷刺,可現在卻有其他事比這更重要,於是獨孤禮壓下心中的憤怒,好脾氣地繼續勸道:“馮將軍,常言道,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糧草啊!”
論兵馬,北涼的將士更加英勇,戰馬也更加強壯,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無所畏懼,然而北涼地處大陸的西北端,土地不及天宋和西齊肥沃,每年產出的糧食有限,沒有戰事時他們都要從天宋和西齊那裏買糧,若跟天宋打起來,那天宋必然不會再賣糧草給北涼,西齊若想明哲保身也會斷了給北涼的糧草供應,糧草不足,他們怎麽打仗?
聽到糧草二字,馮吉立刻陰沉了臉色:“集全國糧草,還湊不夠軍糧嗎?”
獨孤禮搖頭道:“現在是開春,又不是秋末,哪裏有糧。”
現在在北涼市麵上販售的糧米有八成都是糧商從天宋和西齊購進,然後轉手賣給本國百姓的,這八成中的六成都是從天宋買進,而將這些糧食從天宋運到北涼的正是廖氏。
想到廖氏,獨孤禮又是悔又是恨。
商賈雖依附於自己的母國,但因為其行業的特殊性而被允許行走各國,進行物資的買賣和流通,因此不管各國政要鬥得如何厲害,對商賈都還是要友好一些,尤其廖氏進駐北涼後給北涼帶來了可觀的利益,廖氏行事又極有分寸,在北涼的生意多半都是行商的生意,店鋪寥寥無幾,叫人覺得就算對他們放縱一些也無妨,但如今細想,這正是廖氏的精明之處。
沒有坐賈店鋪,看起來便覺得廖氏並沒有真正滲透和融入進北涼,而作為天宋商賈的廖氏既然沒有真正融入北涼,又何足畏懼?然而他們都忽略了行商的重要性。
行商奔走四方,倒賣商貨,看起來是個苦差事,賺得也未必有坐賈多,籌備商隊更是一件麻煩事,商隊往來各地甚至還會有生命危險,家業小的商戶籌備不起一支精良的商隊,而家業龐大的商戶又不願多花精力和金錢去做這看起來並不合算的買賣,大多人最後都會選擇坐享其成,可他們忘了,他們這坐享其成也是有風險的,萬一哪天行走在他們之間的行商不幹了,整個北涼的商貨流通都會停滯,要再重新流通起來是要花費時間的。
如此一分析很輕易就能得到一個結論,短時間內、在北涼出現一個可以與廖氏比肩的行商大戶之前,北涼的商業發展離不開廖氏。
以前他們隻知道廖氏就是廖氏,是商戶,商人重利,若兩國交惡,廖氏頂多為了自保而龜縮起來,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他們還是可以私下裏去找廖氏,重金購買糧草,以廖氏的能力,這樣欺上瞞下的事情根本算不上難事。
但轉瞬之間,廖氏的大當家成了天宋的皇子,成了天宋最受皇帝疼愛的吳王,而被傳得沸沸揚揚的廖夫人竟是天宋段國公的嫡長女,兩國交惡之時,他們還會為重金誘惑背棄國家嗎?若換做別人興許會,但若是這兩個人,那這可能微乎其微,而他們不能將北涼的命運賭在這微乎其微的可能性上。
馮吉沉思半晌,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堂堂北涼,沒被天宋拿捏住,反倒被一個區區商賈給扼住咽喉了?你們這些在都城輔佐陛下的人究竟都在幹什麽?!”
他堂堂一國大將軍,卻要向一個陰險狡詐的商賈低頭屈服?他這將軍當得還有什麽意思?!
不理會馮吉的諷刺,獨孤禮又道:“將軍,這件事還需從長計議。”
心裏不甘,馮吉又生一計:“既然那是天宋的吳王和吳王妃,你們又說他們是天宋皇帝和段弘那廝最寵愛的孩子,那不如就將他們抓了來,這樣不就能製住天宋了?”
不等獨孤禮回答,穆景晨清冷的聲音就傳入了馮吉耳中:“馮將軍這是想要再跟天宋的段國公切磋一番了?也不知道馮將軍在邊關駐守了這麽些年有沒有長進,最好是別讓馮將軍三戰三敗的戰績再有所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