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習慣就好
那姑娘抬眼看了看段南歌,而後用不太標準的天宋話說道:“我不跟你走。”
段南歌手上的動作一頓,而後抬眼看著這姑娘,眉梢眼角都是若有似無的淺淡笑意:“你說的不算。你叫什麽名字?”
那姑娘抿了抿嘴,而後一臉倔強道:“奴隸是沒有姓名的,奴隸的名字由主人賜予。”
段南歌不理,再問一遍:“你叫什麽名字?這是主人的問話,你要如實回答。”
“……白鸞蘭九。”
“古野白鸞?”秦淵蹙眉。
白鸞是部族首領的姓氏,也是部族的名字,而古野則是白鸞部落的常住地。
秦淵這個問題雖隻有四個字,段南歌卻聽懂了其中的含義。
秦淵的意思多半是說這位姑娘在她的部族中地位尊貴,這就更加印證了她跟秦淵的猜想,大量的外邦女人被賣進天宋,這事兒八成另有蹊蹺,不然是要到了什麽地步才會連部族中出身尊貴的女人都要賣掉?
“這個名字好聽,”將解下的繩子隨手一扔,段南歌抬眼,淺笑著看著白鸞蘭九,“以後你還叫這個名字。”
馮爺在這時走上前來,諂笑著給段南歌遞上一副鎖鏈,鎖鏈的一頭是一個圓環,另一頭是個一個金屬製的項圈,上麵帶把鎖。
“夫人,這個是我送您的,給奴隸套上,免得她跑了。”
秦淵的眉頭緊皺,極其厭惡地移開了視線。
段南歌看到這東西時眼神也是一冷,而後哂笑道:“這東西你自己留著吧。”
秦淵轉向仇武,抱拳拱手:“今日給仇將軍添麻煩了,等商隊返程,爺給兄弟們捎點兒好東西回來。”
仇武憨憨一笑,道:“那就有勞五爺了,另外煩請五爺給兄弟們挑些姑娘們喜歡的東西,好讓他們回去哄哄媳婦,不然這一年到頭為了守關就淨惹媳婦生氣了。”
“好,”秦淵爽快地應下,“爺一定給諸位夫人挑好的回來。”
廖三已經帶著商隊的其他人走出了玉門關,此時正在關門外等著,仇武緩步走在秦淵和段南歌身邊,將兩人送出關門:“打從去年秋天開始,關外就靜得不同尋常,我帶人出關巡視過幾回,卻什麽都沒發現,可我這心裏就是不踏實,五爺你們可千萬當心,若有事就派人來報信,我定帶人前去相助。”
他們這些寒門兵跟一年一輪番的京城世家兵不同,在邊關一守至少就得個三五年,待上一輩子的人也不在少數,他們在這遠離的京城的偏僻之處,除了並肩作戰、生死與共的兄弟,沒人會關心他們,就連陛下也隻有到了要歌功頌德的時候才會想起他們,然後站在京城某處對他們大加讚賞,可那些華麗的頌詞對他們來說根本就沒有意義,那些讚賞、那些名譽甚至都比不上一杆鋒利的長矛更讓他們歡喜。
可他們就是這樣一群兵,國泰民安、天下太平時沒人會記得他們,自然也不會有人憐惜他們飽經風雪、吃盡苦頭,唯獨狼煙四起、戰事連連時他們才被人記掛在欣賞,但那些人卻也隻希望他們能用自己的性命去護衛他們的榮華富貴。
他們本來已經習慣了這樣對待,打從決定留在這裏的那一刻起,他們就已經預料到自己的結局,卻還是秉承著一股執念想要留在這裏,他們可以不用別人關心,他們可以自力更生,他們可以以血肉之軀成全他人的榮華富貴,他們什麽都可以忍受,隻為了堅守自己的信念。
然而他們這一屆兵是幸運的,因為五年前廖氏來了,打從那個時候開始就有人關心他們了,逢年過節營中的酒肉都是廖氏給的,將士們過冬禦寒的衣物被褥是廖氏給的,就連兵器庫裏最新、最鋒利的兵器都是廖氏給的,將士們的家屬住在附近的城中也能受到廖氏關照,這些本該是朝廷給他們卻始終沒能給他們的溫暖廖氏都給他們了。
因此兩關將士對廖氏感激萬分,每年到了廖氏商隊在兩關往返的季節,將士們都會加緊巡邏,甚至連不當值的都自發組隊四處查看,替廖氏清繳山匪狼群,若收到消息說廖氏的商隊有難,必定有人前去營救,這是他們唯一能提供給廖氏的回報。
“好,”秦淵點頭,溫聲說道,“那爺就不跟仇將軍客氣了,仇將軍可別嫌爺臉皮厚。”
仇武哈哈大笑道:“不嫌不嫌,若是五爺你,臉皮再厚都沒關係!”
說笑幾句,秦淵一行就辭別仇武,繼續向西北行進。
白鸞蘭九一直跟在段南歌身後,影子一樣,眨著一雙大眼睛警惕地打量著秦淵一行十五人。
牽著馬緩步前行,秦淵偏頭湊近段南歌,低聲問道:“你就不問問爺她是什麽身份?”
揚了揚嘴角,段南歌轉頭看著秦淵,眉眼帶笑:“你這不就打算與我說了嗎?”
秦淵抿嘴,片刻之後故意逗段南歌道:“你問爺爺才告訴你。”
把嘴一撇,段南歌淺笑道:“那我不問你,你別說。”
“別啊,”秦淵往段南歌身邊湊近一步,“你問一下啊。”
“我不問。”段南歌笑著撤開一步。
秦淵緊跟著黏上去:“你就問一問吧,她的來頭可不小。”
“我知道她來頭不小就夠了,其他的事情知不知道都沒所謂。”這話說完,段南歌就牽著馬繞去了廖三的另一邊。
秦淵緊跟著追了過去,又黏在段南歌身邊:“那多沒意思啊,你就問一句,然後爺講個有趣的故事給你聽。”
“我現在不想聽故事。”段南歌幹脆連馬都不牽了,快步繞過廖三,又繞回了原來的地方。
秦淵也把手上的韁繩甩給廖三,再次跟了上去:“可爺現在想講故事啊。”
“你講給廖三聽去。”段南歌腳下一轉又繞到別的地方去了。
秦淵不慌不忙地跟在段南歌身後:“那故事廖三聽過了。”
笑著瞪秦淵一眼,段南歌嫌棄道:“你別總跟著我。”
秦淵理直氣壯道:“瞧你這話說的,爺不跟著你還能跟著誰?”
廖三揉揉額角,插言道:“爺、夫人,您二位就省省力氣吧,往前走不是戈壁就是沙漠,雖然地方都不大,但很耗體力。”
聞言,秦淵立刻對段南歌說道:“聽見沒?要節省體力。”
衝天翻了個白眼,段南歌懶得理秦淵。
夫妻倆鬧了一陣就安分了,一人牽著一匹馬,而後手牽著手緩步向前,走得累了就上馬坐一會兒,坐得無趣了再下來鬧一會兒,那模樣倒更像是出關散步來的。
廖三和其他人也不急著趕路似的,就在一旁時而徒步時而騎馬地陪著,除了廖三,其他人瞧見秦淵這一副厚臉皮的黏人模樣都感到十分稀奇,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白鸞蘭九默默地跟在後麵,跟了好長時間才確定這一隊十五人當中並沒有人關心她是不是還跟在後麵,因為從出關之後這些人就沒有轉頭看她一眼。
玉門關外不遠處有一片湖,一行人之所以走得這麽慢就是因為他們今夜打算露宿湖邊,準確地說,今日秦淵就是要帶段南歌來湖邊玩的。
到了大澤湖邊,迎麵吹來的風都帶著水的潮濕,坐在馬背上的段南歌深吸一口氣,隻覺得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京內和京郊也有湖,但那湖本就不大,擠在屋舍之間就更顯狹小,且為了方便城中權貴賞景,那湖都被裝點失了原本的意趣,將那當成是個與朋友小聚的場所的確風雅,可若說賞景就比不上這天然無雕飾的湖了。
扭頭想要跟廖三說些什麽,段南歌卻瞥見了白鸞蘭九,不由一愣。
“你還在?”這話段南歌是故意問的。
聞言,白鸞蘭九蹙眉:“我……奴婢不該在嗎?”
揚了揚嘴角,段南歌的眉梢眼角都是若有似無的淺淡笑意:“你就沒想過要逃嗎?要從這裏逃回你的部族對你來說並不困難吧?”
白鸞蘭九抿嘴,半晌後回道:“逃奴是要受到重罰的。”
段南歌偏頭:“你怎麽就知道我一定會去抓你,且一定能抓得到你?你這樣可不像是迫不得已才被賣掉的人。”
心中一驚,白鸞蘭九故作鎮定道:“我……奴婢相信天神自有安排。”
“是嗎?”淺淺一笑,段南歌就不再理會白鸞蘭九,利落地翻身下馬,興衝衝地奔著湖邊去了。
秦淵跟著下馬,自是看都沒看白鸞蘭九一眼,隻背著手,邁著八字步優哉遊哉地跟在段南歌的身後,看著段南歌透著歡快的背影溫柔淺笑。
“三爺,”有人湊到廖三身邊,低聲問道,“看著爺跟夫人的這個背影,你有什麽想法?”
“什麽想法?”廖三不解,“這能有什麽想法?”
爺和夫人的背影怎麽了嗎?
那人一臉深沉,道:“可我怎麽光是看著爺和夫人的背影就覺得甜得發膩?”
廖三輕笑一聲,以一副過來人的口吻說道:“多看兩眼,習慣就好。”
這就甜得發膩了?比這膩的他都見過,這才從哪兒到哪兒啊。
搖頭晃腦地歎息一聲,形單影隻的廖三認命地牽著秦淵和段南歌的馬到湖邊喝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