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情難還
有了琴,有了譜,有了宛凝,德靈院殷嬤嬤的屋子裏每日琴聲悠悠,伴著荼蕪香彌久不散的香氣飄飄散散,段南歌也總是待在這間屋子裏,手上拿著那張曲譜,接連幾日都隻是拿著而已。
彈罷一段,停下來休息的宛凝喝著湘君泡的茶,不解地問段南歌道:“夫人不是答應那風奚公子要幫他解這曲譜嗎?可宛凝怎麽覺得夫人並無此意?”
偏頭看了眼宛凝,段南歌淺淺笑道:“兩行曲譜已解,對赫赫有名的風奚公子來說兩行便已足夠。”
說著,段南歌又拎起那張曲譜,將寫著譜的那一麵對著宛凝:“何況風奚公子讓人送來的這一張曲譜上隻有音,並沒有標明特殊演奏技巧的特殊符號。”
如果隻是音的話,記下那兩行就足夠讓風奚公子比對辨別其他的音,風奚公子命人專程送來的一張曲譜不該是這麽簡單的,顯然這並不是風奚公子用心挑選出來的,或者說這是堂哥精心挑選的一張。
宛凝更加不解:“換言之,風奚公子並不需要夫人繼續替他解讀曲譜,那麽他又為什麽要以此為條件,將這珍貴的九弦琴借給夫人呢?”
放下曲譜,段南歌笑笑:“多半是看在恒公子的麵子上吧,也不知道堂哥是不是另外給了風奚公子什麽東西當做回報。”
眼神一閃,宛凝柔聲道:“夫人可真叫人羨慕,不管做什麽都有人先一步替夫人打點周到,國公爺在朝中說一不二,恒公子交友廣泛,五爺富甲天下,夫人這未來必定無憂無慮,一帆風順。”
“是啊,真叫人羨慕啊。”坐在殷嬤嬤的床邊,段南歌側頭從敞開的窗戶望向窗外碧藍如洗的天空,神情卻是跟話語不同的惆悵。
這些事由別人說出口,她聽起來也覺得是令人豔羨的事情,可真落在自己身上,她卻也不是無憂無慮,秦淵的情她尚且能用一生來還,國公爺的驕縱她可以用孝心來還,可堂哥為她所做的這些事,她該用什麽來還?
察覺到段南歌的惆悵,宛凝心中不解,卻沒有問,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殷嬤嬤,宛凝轉而問道:“夫人每日在這位嬤嬤的房間裏焚荼蕪香,又讓宛凝彈這曲子,究竟是想要做什麽?”
接連來了幾日,她也知道了殷嬤嬤的身份,可她還是不明白段大小姐這樣折騰究竟是為了什麽。
聞言,段南歌緩緩轉頭,看向床上睜著眼睛的殷嬤嬤,歎息道:“我想試試能不能把她叫醒。”
毓妃是殷嬤嬤最熟悉的人,在殷嬤嬤的心中多半也占著十分重要的地位,為今之計也隻希望這些跟毓妃有關的東西能叫殷嬤嬤卸下心防,清醒過來。
“叫醒?”宛凝抻著脖子看了看,“宛凝愚鈍,在宛凝看來,她是醒著的。說來也奇怪,湘君說這嬤嬤到了夜裏確實是會閉上眼睛,可天一亮就睜開眼,但你若說她是睡醒了,偏她又一動不動,連眼珠子都不轉一下,細細一想還覺得挺嚇人的。”
段南歌無奈道:“人是醒的,可心還睡著。”
“爺昨夜就已經從江南啟程返京,最遲明日傍晚就到了,夫人這十來天做了那麽多事情,許多都是經由廖氏做的,爺隻要回來,必定就會知道殷嬤嬤的事情,夫人您……”根本瞞不住。
在殷嬤嬤的事情上,宛凝與段南歌的想法是一致的,知道了殷嬤嬤跟秦淵的關係,宛凝也不想讓秦淵知道殷嬤嬤現如今這個雖生猶死的狀況。
段南歌蹙眉:“我也希望我能想出一個更好的辦法。”
可她想不出,雪陽先生的醫術沒有用,己未的製藥術沒有用,她的催眠術也無從施展,她真的沒有其他辦法,隻能用這種最笨、最耗時、希望也最渺小的方法了。
“王妃,”雲昭進門,先瞥了宛凝一眼,“該用晚膳了,您今日還在這裏用嗎?”
“嗯,就在這裏用吧。”反正回了瓊瑩院也是她一個人,在這裏反倒熱鬧一些。
心知這屋子裏除了段南歌,秋心幾人都不願她留在這裏,宛凝也不做那不識趣的事情,款款起身,柔聲對段南歌說道:“既然已經這個時辰了,宛凝就先告辭了。”
幾日來,宛凝隻在德靈院裏用午膳,因為一早就來,一來就待到傍晚,所以中午那會兒宛凝實在是沒有可以離開的借口,但到了晚膳的時間,宛凝必定會走,連理由都是現成的,她那天香樓可是個晚上才開門做生意的地方,傍晚這會兒正是準備開門迎客的時候。
段南歌看向宛凝,淺淺一笑:“這幾日辛苦你了,明日也勞煩你了。”
宛凝挑眉:“明日還要繼續嗎?爺若是回來……”
段南歌笑笑:“他若回來,這事兒也瞞不住,反正都是要被他知道,大大方方地做就是了。”
秋心撇撇嘴,道:“王妃您還不夠大方嗎?這鬧出的動靜也不小了,我今日從外麵回府時,都有人堵在後門向奴婢打聽宛凝姑娘為何日日都要來王府了!”
“哦?”段南歌挑眉,饒有興趣地看著秋心,“那你是怎麽回答的?”
“奴婢還能怎麽說?”秋心不滿段南歌的興致盎然,卻又無可奈何,“奴婢隻能說是王妃您想要聽曲,他們信不信奴婢可就管不著了。”
宛凝一時沒忍住,輕笑出聲,隨即連忙掩住嘴,頗有些忌憚地瞄了段南歌一眼。
段南歌卻並不在意,隻笑著對秋心說道:“我們家的秋心就是聰明。”
秋心氣得跺腳。
王妃怎麽就不把這事兒當回事兒呢!她說是這樣說,可別人聽去之後又該亂傳些流言出去了!
“不氣不氣,”段南歌輕聲哄著秋心,“明日再見到他們,你就跟他們說是王爺要聽曲。”
“王妃!”
湘君笑道:“王妃您可別逗秋心了,這丫頭平日裏鬼精鬼精的,偏就把王妃的每句話都當真。”
段南歌轉眼看向湘君,一本正經道:“我是認真說的啊。”
湘君愕然。
秋心衝湘君做了個鬼臉,道:“你瞧,我就說王妃根本就不是說笑的。”
眼角一跳,宛凝趕緊告辭離開。
爺不正經也就罷了,可她瞧這段大小姐也沒多正經。
在德靈院用過晚膳,段南歌就無所事事起來,那張曲譜段南歌無論如何都是應該看一看的,不管段子恒為她做了些什麽,這都是她答應風奚公子的事情,理應做到,可此時此刻段南歌一心盼著殷嬤嬤早點兒清醒過來,殷嬤嬤不醒,段南歌這心就靜不下來。
她是真的不想讓秦淵難過。
瞥見靜靜躺在桌上的九弦琴,段南歌撇下手上的曲譜,緩步走了過去,在琴旁站了一會兒才扭身坐了下去,抬手輕撫琴弦,段南歌的指尖一勾便聽得錚的一聲。
輕抹慢撚,因為在宛凝的身邊看了幾日、聽了幾日,所以那琴譜段南歌記得一些,那指法段南歌也記得一些,此時並非為了喚醒殷嬤嬤而彈奏,段南歌就隻是閑著無聊,因此這曲彈得懶懶散散,自然更不會去追究錯對,有一下沒一下,彈一拍漏一拍,手上挑著弦,段南歌的心裏卻還琢磨著別的事兒呢。
湘君進到屋裏來,手上捧著一個裝著荼蕪香的盒子,準備把香爐裏的殘香換了,都已經到桌邊放下了香盒,結果抬手的時候卻失手打翻了香盒,比燃香時愈加濃烈的香氣頓時四散開來,瞬間彌漫了整間屋子。
湘君哎呀一聲,趕忙將荼蕪香收好,她記得段南歌並不太喜歡濃烈的香氣。
段南歌隻往那邊瞥了一眼,什麽都沒說,繼續調不成調地彈奏著毓妃最愛的琴曲。
“啊!”
嘶啞的驚叫聲突然傳入耳中,嚇得段南歌左手一滑,被琴弦勒出一道血痕,顧不得去查看手指上的傷口,段南歌猛地抬頭看向床上的殷嬤嬤。
隻見殷嬤嬤的手正大力地拍打著褥麵,因為用力過猛而帶著身子一顫一顫的,看著卻又像是在痙攣,那聲驚叫便是出自殷嬤嬤之口。
“嬤嬤!”段南歌起身就奔了過去,一把按住了殷嬤嬤的手,“嬤嬤您別動,想做什麽您跟我說!”
湘君給嚇得渾身一顫,再一次失手打翻了香盒,轉身錯愕地看著殷嬤嬤和段南歌,手足無措。
殷嬤嬤像是沒聽到段南歌的聲音一般,手用力上抬,一雙眼睛圓瞪,目光卻仍舊渙散地望著上方,嘴大張著,像是窒息一般,嘴唇顫動,似乎還在說著什麽。
見勢不對,段南歌爬上床就跨坐在殷嬤嬤腰間,雙膝壓在殷嬤嬤的手上,雙手則按住了殷嬤嬤的肩膀。
“嬤嬤,您看著我!”
“王妃!”門外的秋心幾人聽到聲音就衝了進來,一看清屋內的情形頓時都給嚇得六神無主,“王妃,嬤嬤她……”
“秋心去喊公孫月來!”段南歌不知道雪陽先生是不是住在吳王府某處,但她知道公孫月是住在吳王府裏的,“白茗去找己未來!要快!”
“是!”被點到名的兩個人下意識就扭頭衝出去屋去,而留下的兩人仍舊不知所措。
“嬤嬤!”跟殷嬤嬤的視線對不上,段南歌急了,捧起殷嬤嬤的頭就強行跟殷嬤嬤的視線對上,“嬤嬤,您看著我,沒事了,什麽事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