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我想她
午時,秦淵帶著幾個人去了逸雲樓,一邊吃飯一邊向幾個人討教該如何跟嶽丈搞好關係,另一邊秦淵的準嶽丈段弘卻在街上溜達。
盡管這個年對段弘來說從大年三十開始就不順當,但京城裏的尋常百姓卻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街巷各處張燈結彩,偶有人家結伴出行,每個人的臉上也都洋溢著喜慶的笑容,與陰沉著臉的段弘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因此走在人群中,段弘就十分顯眼。
不經意間瞥見段弘,獨孤雪陽本不打算理會,可段弘一直那樣黯然落寞地向前,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個確定的目的地,獨孤雪陽到底是有些擔心,便追了上去。
“大過年的,你既心情不好就別出來了,不知道你自己陰沉著一張臉的時候有多嚇人嗎?路過的小孩子一瞧見你就給嚇得不敢笑了。”
聽到這有些熟悉的嘲諷,段弘轉頭:“六哥。”
走在段弘身側,獨孤雪陽問道:“不在府裏陪南歌過年,出來瞎晃什麽?”
“南歌現在……用不著我陪。”這話說完,段弘的情緒更加低落了。
獨孤雪陽挑眉:“怎麽?終於在這個普天同慶的日子裏被南歌厭棄了?”
“……才沒有!”段弘不滿地瞪獨孤雪陽一眼,“六哥就這麽不希望我與南歌父女融洽嗎?”
“你覺得我會那樣期待嗎?”獨孤雪陽冷哼一聲,“我的妹妹跟你倒是融洽了,可她最後落得個怎樣的結局?你說要替她報仇,可左相府至今仍在,陳江至今仍舊逍遙,南歌跟著你究竟有什麽好處?”
多年未愈的傷痛被獨孤雪陽強硬地扯開,段弘抿嘴,眼中是懊悔,是心痛,也是憤恨。
“陳江也就能安穩地過完這個年了,所有可以判他滿門抄斬的證據都已經在陛下手中了,隻等正月十六複朝。”
獨孤雪陽蹙眉:“你們既然早就已經掌握證據,為什麽非得等到現在?每每看到他那張惡心人的嘴臉,你就不會想到雪君嗎?”
段弘不假思索道:“從見到雪君的第一眼開始,我就時時念著,刻刻想著,從沒忘過。陳江那人太狡猾,也太心狠,不論是誰他都可以舍棄,他那長子不就是被他拋棄才獨自一人登上了斷頭台嗎?為了切斷他的所有退路和生機,我跟陛下一直隱忍至今。”
其實罪證還不夠,他跟陛下的手中還欠缺最強而有力的證據,然而這個機會已經來臨,他們不能錯過。
眼神一閃,獨孤雪陽問道:“一擊必殺的把握,你們有幾成?”
獨孤雪陽自然也調查過陳江,獨孤雪陽自然也觀察過陳江,因為想要替妹妹報仇,所以獨孤雪陽背井離鄉,為的也是讓陳江死,然而獨孤雪陽一次都沒有成功過,就連下毒毒殺都沒能成功,獨孤雪陽自然也是知道陳江的狡詐的。
“……八成。”因為缺少了那強而有力的證據,所以他們隻有八成的把握,一不小心就可能被陳江狡辯成功,一不小心就要讓陳江保住他自己的性命。
沉吟片刻,獨孤雪陽道:“餘下那兩成,去找你那準女婿吧。”
“郡王?”段弘立刻就皺起了眉,“我現在不想看見他。”
他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便是郡王,那小子也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麽藥,明明可以不必理會他的想法,卻偏要來討好他,甚至到了低聲下氣、委曲求全的地步,他實在是不懂。
“怎麽了?”獨孤雪陽好奇,“他欺負南歌了?”
若是如此,他也要去給那小子點兒顏色瞧瞧了。
“他敢!”段弘瞪著眼睛吼了一聲,然後又頹喪地說道,“那小子八成是腦子不好使,廣陵郡王府失火,陛下讓他住進國公府方便行事,他挑什麽地方住不行非要住進我的廣雎院?我現在每日起也見他睡也見他,煩死了!”
獨孤雪陽哂笑道:“他倒是想住青竹居了,你能允嗎?”
“老子打死他!”段弘又怒吼一聲。
“別吼,”獨孤雪陽瞪段弘一眼,“在大街上吼什麽吼?他會住進廣雎院,還不是為了跟你搞好關係?你就不能依著他點兒?”
“憑什麽?”段弘不服。
“你就不為南歌想想?”獨孤雪陽冷聲道,“當年若不是你倔得像驢,跟我爹水火不容,雪君至於跟獨孤氏斷絕關係隻身隨你奔赴異國他鄉嗎?南歌也是夾在你跟那小子之間的,若是你們二人不能和睦相處,南歌又該如何自處?”
段弘抿嘴不語。
獨孤雪陽又道:“這一點,那小子做得就比你好,你當他堂堂郡王就那麽容易對下臣點頭哈腰的嗎?他為君你為臣,他說什麽你不得聽著?若不是為了南歌,他犯得著放下身段去討好你這個驢脾氣?你與他置氣不過就是因為你跟女兒好好相處沒多久,他就橫刀奪愛要將南歌從你身邊帶走,帶去你夠不著的江南廣陵,若真那麽不願意,你就去與南歌說,讓她一輩子都別嫁人,就守在你身邊,南歌孝順,一準會答應。”
段弘抿嘴不語。
見狀,獨孤雪陽便知道段弘是把他的話聽進去了,於是又將話題轉回了給陳江定罪的證據上:“那小子母妃的死多半也跟陳江有關,打從他接管廖氏以來,他就一直在查左相府,因為是從商人能查的地方去查的,所以多半會找到你跟那個皇帝忽略的東西。逸雲樓裏的廖氏管事這幾日全都不在,多半是集中在郡王府裏整理他們所查到的證據,那小子也不打算放過這次可以斬草除根的機會。”
沉默半晌,段弘才再度開口,問獨孤雪陽道:“六哥似乎很欣賞那個小子。”
“那是自然,”獨孤雪陽堅定道,“這一路我也算是在最近的地方看著他成長起來,興許是經曆使然,不論是心性還是能力,他都遠超同齡人太多,你在他那麽大的時候還隻知道揮著刀劍在戰場上亂砍,憑著運氣才存活下來,而他能活到現在,靠得可不是運氣。”
段弘垂眼:“正因為他是這樣的人,我才不放心南歌。”
“你不放心又能如何?”獨孤雪陽哂笑一聲,“除非你能像當初那樣,對南歌不聞不問,就當沒有這個女兒,不然身為你的女兒,南歌能嫁的怎麽可能是皇子以外的人?既然逃不開,不如選最好的那個。不過南歌也是好樣的,我在那小子的身邊待了這麽久,可知道那小子並不是個會輕易動情的人,南歌是怎麽降住他的?”
“我怎麽知道!”他若知道,一早就去給攪和了!
見段弘又是這種恨恨的神色,獨孤雪陽不由衝天翻了個白眼,懶得再勸段弘。
當年雪君看上段弘的時候,他也是這副模樣,怎麽瞧段弘都覺得不順眼,隻是他的性情到底是跟段弘不同的,即便看不順眼,他與段弘之間也保持著還算友好的關係,隻在背地裏詛咒,因為他不想讓雪君難過,可是……
段弘這混小子也真是有福氣,雪君那麽好的女人,卻放著那麽多比段弘更加優秀的追求者不理,偏跑去異國他鄉倒追一個窮酸小兵,天宋皇帝那麽睿智英明的人,卻放著那麽多謀略過人的將帥不管,偏一點一點地教導目不識丁的段弘,如今段弘的女兒不僅孝順,還十分聰慧,女兒招來的女婿又是至情至性的人中龍鳳,連弟弟的養子都是品貌非凡之人,這一大家子裏,大概就隻有段弘最上不了台麵,卻也隻有段弘最為人豔羨。
暗歎一聲,獨孤雪陽到底還是沒忍住,又勸段弘一句道:“別太為難那小子了,不論如何,他對南歌好,真心實意地好,這比什麽都強。”
抿了抿嘴,段弘看著獨孤雪陽,有些狐疑地說道:“六哥今天的話有點兒多。”
且還都是對他的教導和開導,這讓他想起了曾經,曾經雪君還在的時候。
望著街邊的一個大紅燈籠,獨孤雪陽落寞道:“逢年過節,容易想起舊人。”
接下來一路無話,段弘和獨孤雪陽誰都沒有走快一步,又誰都沒有走慢一步,就那樣靜靜地並肩而行。正月裏的京城仍舊是北風凜冽,那風迎麵吹來,就跟夾了刀子一般劃得臉頰生疼,倒跟西北的風有些相似,一閉上眼睛似乎就能回到過去,回到那個讓人最懷念卻是誰都沒有再去過的遼闊戈壁,側耳細聽似乎還有女子放肆的笑聲和嬌柔的低語回蕩耳畔,可一睜開眼睛,入目的便又是繁華京城井然有序的青磚綠瓦,放眼望去盡是高牆,傳入耳中的也隻有孩童肆無忌憚的笑聲。
眼眶突然有些酸澀,段弘連忙垂頭,盯著自己一步一步向前移動的腳尖。
“六哥,我想再見她一麵。”
獨孤雪陽沉默不語,突然有什麽輕飄飄的東西落在臉頰,冰冰涼涼,獨孤雪陽愣了愣,仰頭望天,便見漫天飛雪。
“我又何嚐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