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最後的機會
罵走了秦淵,天宋皇帝隻覺得一陣陣頭疼,於是也遣退了秦睿、秦昊和段子恒,禦書房裏又一如既往地隻剩下段弘和天宋皇帝二人。
天宋皇帝也一如既往地在無人之時向段弘尋求意見:“遠之,你怎麽看?”
片刻之後,段弘沉聲道:“全憑陛下意願。”
“怎麽?人家都把真心給你了,不幫她勸勸朕嗎?”天宋皇帝調侃道。
嘴角一抽,段弘瞪了天宋皇帝一眼:“南楚雖是雞肋,但皇甫氏的製藥之術決不能流於他人之手,郭聿所言也令人在意。”
天宋皇帝眉梢一挑,眼中有了些許笑意:“遠之你竟會幫那南楚聖女來勸朕,莫不是動了惻隱之心……或者旁的什麽心?”
聞言,段弘額角的青筋突突了兩下。
“陛下若無心議事,請允臣告退!”
陛下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就鬧他,就不能想點兒別的法子去轉換心情嗎?!
輕笑一聲,皇帝略顯疲憊地擺擺手:“退下吧,讓暗影衛再去查查。”
至於要查什麽,自不用天宋皇帝明說。
段弘冷哼一聲,起身就走。
離開禦書房的段弘立刻就將任務給暗影衛布置下去,想了想,卻又覺得暗影衛興許會再次無功而返,左思右想,段弘還是決定去找段南歌,然而該去哪裏尋段南歌卻成了無解的問題。
“南歌可有與你聯絡?”段弘問段子恒道。
“沒有,”段子恒搖搖頭,而後問道,“要派人去找找嗎?”
廣陵郡王也是真的不知道南歌的去向,那丫頭誰都沒告訴,究竟是跑到哪裏去了?
“何必?去找聖女。”說著,段弘就大步流星地走出宮門,躍身上馬後就毫不猶豫地追向星月樓的方向。
段子恒摸摸鼻子,跟了上去。
伯父與南楚聖女之間的事情他並不清楚,他隻知道每年萬壽節的宮中大宴上,那南楚聖女的目光總是追著伯父的。
行至一半,段弘和段子恒就已經追上了皇甫靜怡的車駕,看著突然從後麵衝出來攔在前麵的段弘,郭聿驚愕不已。
“段國公何故攔路於此?可是天宋陛下有何吩咐?”
而馬車裏的皇甫靜怡一聽說是段弘攔了路,心頭頓時就是一緊,難得緊張地攥緊了袖口,顯出幾分小女兒的緊張和嬌羞。
“不是,”段弘腰杆筆挺地騎在馬上,目光堅定且無愧地望著郭聿身後的馬車,朗聲問道,“段某隻是想向聖女詢問小女此時身在何處。”
郭聿謙和地笑道:“段國公恕罪,段大小姐今日離開星月樓時並沒有將去向告知聖主,因此聖主她……”
瞥一眼郭聿,段弘毫不猶豫地打斷郭聿的話道:“堂堂南楚之君,會任由身邊的人隨意來去?小女不說,聖女就無從知曉?”
“段國公這是什麽意思?”郭聿頭一次在段弘麵前冷下臉來,“聿深知段國公愛女心切,但段大小姐是何種心性,段國公該比聿清楚,如今段大小姐不知所蹤,段國公有什麽理由來質問聖主?”
他還沒去向段弘抱怨他家那個膽大包天的女兒教壞聖女,這廝竟還惡人先告狀?
“不是質問,”段弘蹙眉看著郭聿,“段某隻是……”
然而段弘的話還沒說完,皇甫靜怡清冽如泉的聲音就從馬車中傳出:“這大概是段國公第一次主動與本座搭話。不對,倒也不算是第一次。”
皇甫靜怡此話一出,段弘和郭聿齊齊閉上了嘴。
憋了半天,段弘才再度開口,隻是說話的聲音似乎欠缺了些底氣:“抱歉驚擾聖女。”
一聲輕笑從馬車裏傳出,車門應聲而開,一身男裝的皇甫靜怡穩步踏出。
“聖主!”郭聿愕然地看著皇甫靜怡。
皇甫靜怡的腳步一頓,可瞄了郭聿一眼之後,皇甫靜怡還是繼續邁步向前,一直走到段弘麵前,皇甫靜怡才停下腳步。
沒想到素來遠離人群的皇甫靜怡會到離自己這麽近的地方來,段弘一慌,勒馬後退兩步。
段弘這一退也出乎皇甫靜怡的意料,叫皇甫靜怡當即就停下腳步,仰著頭不解地看著段弘。
段弘微怔,垂眼整理好情緒才再度看向皇甫靜怡:“聖女若不知小女去向,段某就不打擾了。”
話音落,段弘就要調轉馬頭。
“段國公請留步。”皇甫靜怡輕聲開口,聲音雖輕,卻成功喊住了段弘。
段弘轉頭看向皇甫靜怡,狐疑地問道:“聖女還有何吩咐?”
皇甫靜怡卻隻怔怔地看著段弘,片刻之後就展顏露出一個輕淺的笑容。
原來隻要她說了,他就會聽,原來要與他說話竟是如此簡單的事情。
段弘的眼神一閃,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
“既然是段國公先與本座搭話,那不知段國公可有空閑與本座共飲一杯?”似乎是因為心情不錯,皇甫靜怡說話的聲音也輕快了幾分。
“這……”段弘看向郭聿,“這恐怕不妥,段某還有事在身,就……”
“段國公不想知道段大小姐的去處了嗎?”皇甫靜怡定定地看著段弘。
“……段某自己會查。”常聽人說南楚的聖女寡言少語,十分難應付,但此時的段弘卻覺得話多的聖女更難應付。
“是嘛。”皇甫靜怡垂眼,似有幾分失落。
果然還是不行啊……不過她都與段國公說上話了,本就不該太貪心。
段弘蹙眉。
段弘第一次見到皇甫靜怡時,皇甫靜怡隻有六歲,那年南楚的上一任聖女識人不清,引狼入室,最終不得不像天宋求助,以高昂的代價換取天宋出兵相助,當年領兵的便是段弘。
段弘是從火場裏救下皇甫靜怡的,對段弘來說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見人遇難便出手相救,事過之後,再無牽扯,但對年僅六歲的皇甫靜怡來說,那毫不猶豫地衝進火場的偉岸身影就如同神祇一般,攝心動魄,再難忘懷。
那之後南楚的前任聖女因為犯下那樣無法挽回的過失而被依南楚國法懲治,一位適齡的聖女從擇選中脫穎而出,繼任聖女之位。
依南楚的規矩,同一批聖女候選人當中隻要有人通過擇選成為聖女,其餘落選之人便會離開南楚皇庭,另謀出路,而其中大半都會嫁人。
隻是那位新上任的聖女貪圖享樂、荒廢朝政,在位兩年便被南楚群臣彈劾,被迫退位,於是南楚便出現了一個極為尷尬的局麵:在位的聖女被迫退位,還在訓練中的候選人年紀尚小。皇甫靜怡便是在這樣的局勢下通過擇選,登上聖女之位,即便有郭聿輔佐,其中的艱難也非外人所能想象。
皇甫靜怡登基之後,南楚聖女親自來給天宋皇帝賀壽就成了每年的例行公事。
段弘不是什麽未經世事的呆頭小子,正因為經曆過,並且刻骨銘心,所以當皇甫靜怡出現在天宋的萬壽節並且用那樣的眼神看著他時,段弘就知道大事不妙。
段弘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麽特別的事情撩撥了皇甫靜怡的心,但麵對一個與自己女兒一般大小的孩子,段弘能怎麽辦?除了視而不見和沉默以對,段弘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可不聞不問不代表什麽都不知道,皇甫靜怡是經過了怎樣的努力才成為聖女,皇甫靜怡是花費了多大力氣才說服南楚群臣得到親自出使天宋的機會,這些段弘都知道,他是天宋的段國公,是暗影衛有實無名的首領,有些事即便他不想聽,也總會傳進他的耳朵裏。
此時,正值碧玉年華的皇甫靜怡就站在段弘麵前,垂著眼神色落寞,卻順服地一句話都不說,不強求,也不任性,段弘突然就想到了段南歌,那個既讓他頭疼,又讓他心疼的女兒。
興許是滿溢的父愛作祟,又或許是此時的皇甫靜怡牽動了段弘心中的其他情愫,段弘暗歎一口氣,調轉了馬頭。
“聖女想去哪裏?若說到吃喝,京中沒有哪個地方能比得過逸雲樓。聖女可曾去過?”
皇甫靜怡猛然抬頭,怔怔地仰望著段弘挺拔的背影:“沒去過……”
“走吧,”段弘打馬,緩步向前,“恒兒,去安排一下。”
“是。”瞥一眼皇甫靜怡,段子恒飛快地跑去逸雲樓為迎接皇甫靜怡做準備。
皇甫靜怡還有些想不明白段弘是什麽意思,或者說段弘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隻是皇甫靜怡還無法相信。
段國公這是答應她的邀請了?她終於有機會跟段國公對飲小酌了?
皇甫靜怡望著段弘漸行漸遠的背影,一臉茫然。
“聖主,”見皇甫靜怡遲遲不動,郭聿歎息一聲,上前提醒皇甫靜怡道,“請聖主移駕車內,臣這就護送聖主與段國公往逸雲樓去。”
皇甫靜怡回神,語氣淡淡地問郭聿道:“聖師不阻攔嗎?”
郭聿揚起一個謙和的笑容,溫柔道:“聖主自有決斷,臣相信聖主。”
偏頭看看郭聿,皇甫靜怡聲音清冷道:“聖師之言總是能讓本座踔厲風發,卻也能讓本座成為池魚籠鳥。”
相信?師父的這一句相信並沒能給她勇氣,反倒是為她束上了枷鎖。師父相信她,相信她作為聖女必不會做出有損聖女身份的事情,相信她作為國君必不會做出有損南楚的事情,僅此“相信”二字便能叫她的心神回到“南楚聖女”的桎梏中,讓她清楚地回想起什麽能做、什麽該做。
郭聿心中苦澀,這苦卻說不出:“這是臣的本分。聖主,段國公要走遠了。”
“嗯,本座知道了。”皇甫靜怡轉身,回到馬車裏端正地坐好。
今日是她繼六歲以來頭一次離段國公這樣近,怕也是她此生唯一的且是最後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