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解寒毒(1)
兩個人一前一後緩步向他們的帳篷走去。
野外的夜空極是清澄,彎月在雲層裏穿梭,灑下淡淡的月光。
流霜忽然頓住了腳步,轉首望向身後的阿善。
月色下,一身灰袍的阿善淡然凝立,好似和夜色融為了一體。
他是誰?
流霜再次問自己。
他當然不是野人!野人怎麽可能有這樣淡然清冷的氣質?野人怎麽會有這麽好的武功?野人,就算是力氣再大,又怎麽能拚得過師兄的內力?野人,怎麽可能忽然會說漢話,而且,還那麽流利。
他不是野人,那麽他是誰?摒棄了野人的想法,流霜眯眼靜靜瞧著暗夜裏凝立在她身後的阿善,忽然覺得那身影是那樣熟悉,不,她早就發現他的身影熟悉了,隻是她從來沒有懷疑到野人是假扮的,是以沒有想到他身上。
是他!百裏寒!
這個名字從心底忽然冒了上來,流霜忍不住心中一顫。
都在騙她。
師兄騙了她這麽多年,而他,竟然扮作野人來騙她。
想到他為了救她差點喪命,想到山洞中他們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想到林中的那一次強吻,想到……
流霜心中忽然湧起一股複雜難言的感覺,是怒,是恨,是感激,還是好笑,或是嘲弄……她都品不出自己心中的感覺了。
她也不知自己該作何反應了,該感謝他的救命之恩?還是該誇讚他的演技高超,將她騙得團團轉?
良久,她壓抑住內心洶湧的情緒,走到百裏寒麵前,借著淡淡的月色,望著他依舊帶著鹿皮麵具的臉,微笑著道:“阿善,若不是你及時出現,師兄可能就死在我的劍下了!謝謝你,阿善。”
不是要裝嗎?那就裝吧,她也不打算戳破他,倒要看看他能裝到什麽時候!
百裏寒的一顆心本來已經吊到了嗓子眼,方才流霜對他的打量,讓他以為流霜已經認出了他。此時,見流霜臉色平淡地走到他身旁,依舊把他當作了阿善,百裏寒心中說不出來是失望還是慶幸。
兩人結伴回到了帳內,流霜坐到椅子上,忽然對百裏寒道:“阿善,認識你時日也不短了,從來沒聽你講過你們的話語。我很想聽呢,你能不能講兩句,讓我聽聽!”
流霜歪頭問道,一臉的興味盎然。
百裏寒哪裏會什麽野人的話,這倒真讓他為難了。他隻好嘰裏咕嚕說了兩句,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說的是什麽。
“沒想到你們的話很好聽啊,方才那句是什麽意思啊?”偏偏流霜還不放過他,好奇地問道。
“意思是我……要……睡覺了。”百裏寒斷斷續續地說道。
“這個意思啊,你再說一遍,我也想學!”流霜道。
百裏寒本來是隨口亂說的,要他再說一遍,卻是不能了。當下,無奈地道:“睡覺!”
睡覺?想得倒美!流霜恨道。
“阿善,怎麽辦?我有些餓了,夥房裏大約也沒有飯吃了。你能不能到林子裏打兩隻野兔回來?”
百裏寒聞言道:“好!”
當下,他披上衣衫,起身走了出去。
冷月掛在天邊,幽冷的密林在月色下顯得愈發黑沉。
夜風冷冽,衣衫飛揚。百裏寒站在樹林邊,影子在樹影和月光下顯得有些不真實。他的心情也和這陰晦的夜色一般,複雜難言。
流霜從來沒有指使過他,今夜的反常,證明她已經猜到了他的身份。他想象過流霜知道真相後的情景,氣他恨他惱他的欺騙,但是,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她會這麽做。
他竟讓她厭煩至此嗎?她竟然都不屑於麵對自己了嗎?
一個黑影從遠處飛躍而至,百裏寒轉身,月色下,看到一頭濃烈的紅發,是段輕痕的侍衛藥叉。
“我們殿下有請!”藥叉冷聲說道。
百裏寒倒是沒有意外,段輕痕不懷疑他才令他意外。
“麻煩閣下到林中去獵兩隻兔子。”百裏寒冷聲說道,身形一躍,如煙雲般飄向段輕痕的帳篷。
依舊是方才的軍帳,卻因沒有了流霜的身影,那帳篷似乎瞬間變得空曠起來,就像兩個男人的心,空蕩蕩的。
“寧王,果然是你!”段輕痕望著緩步而入的百裏寒,嘴角輕勾,聲音清雅。
“東方殿下好眼力!”百裏寒微微一笑,將臉上的麵具揭落下來。燈光下,一張俊雅清朗的麵容露了出來,因多日不見日光,那張臉看上去晶瑩剔透的白。
兩人的目光相觸,嘴角俱都含著一絲笑意。
不管兩人內心是如何敵對,不管心情是如何糟糕,情敵見麵,依舊是微笑而對,彼此不輸一絲風采。
“那日在懸崖上,是你救的霜兒?”段輕痕問道。
“不錯!”百裏寒淡淡答道,想到那日段輕痕為了救流霜,也跳下了懸崖,思及他那日淒涼的呼喚,心中忽然一僵,他對流霜竟也情深至此。
此時此刻,段輕痕心中也是同樣的感受。他雖不清楚當時的具體情景,但是從那麽高的懸崖上救了霜兒,那狀況定是極其凶險。為了救霜兒,他冒著隨時喪命的危險,情深自不必說。
當下,兩人的目光再次碰觸,雖然唇角依然笑意盈盈,但是彼此的黑眸中,卻充溢著深深的痛,愛而不得的痛。
“我想知道,你和霜兒之間,究竟有著怎樣的恩怨?”百裏寒疑惑地問道。
以流霜淡泊的個性,能夠讓她用劍指著段輕痕,那將是多大的恩怨啊!百裏寒實在想不出來!
段輕痕黑眸一黯,輕歎一口氣,有些艱難地說道:“霜兒,她是羽國的公主。我們之間的恩怨,你應當清楚了吧!”
流霜是羽國的公主,這真是出乎百裏寒的意料之外。那麽,霜兒和段輕痕之間,便是國恨家仇了。怪不得霜兒會那樣對他!
“霜兒不是白禦醫的女兒?”
“不是,當年我救了她,逃到了羽國。白露禦醫恰好無兒無女,我便帶霜兒投到了白禦醫家中,讓霜兒認了他做父親。”
“原來是這樣!”百裏寒喃喃說道。
失了家,失了國,而自己的師兄卻是自己的仇人。這對流霜來說,將是怎樣巨大的打擊。
帳內頓時陷入一陣沉默。
段輕痕忽然憂歎一聲,道:“今夜請寧王爺來,卻是另有一件事相求!”
百裏寒抬眸,微笑道:“請講!”
“既然寧王已經在軍中呆了多日,那麽對崚國與天漠國如今的戰況應是清楚得很。雖然我軍依著天險,勝了天漠國兩場,士氣不錯。但是,崚國積弱多年,要想大敗天漠國的鐵騎,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崚國若敗,暮野必將戰火綿延到玥國。唇亡齒寒的道理,寧王爺應當懂得。”段輕痕淡淡說道。
百裏寒站起身來,負手踱步,唇亡齒寒的道理他當然懂得。暮野野心之大,隻怕是這個天下。他何嚐不知,崚國若敗,暮野的下一個目標便會是玥國。
段輕痕的意思百裏寒當然明白,是想讓玥國出兵救崚國。其實,他早就有和暮野一戰的雄心,早就想殺一殺暮野的野心和霸氣。何況,如今,崚國既是霜兒的故土,若是崚國覆滅,霜兒將情何以堪。
百裏寒沉吟片刻,悠然笑道:“此事寒已記在心中,定當全力相助。不過,若是日後玥國有難,也請太子殿下不要袖手旁觀才好。”
段輕痕微笑道:“今日便和寧王擊掌為誓,隻要流光在位一日,便和玥國為兄弟盟國。”
燈光下,兩隻修長的手重重擊掌,然後緊緊地握在一起。
四目相對,兩人皆看到對方眸中的堅定和豪氣。
“夜已深,寒該告辭了!”百裏寒惦記著流霜,淡淡說道。
當百裏寒拎著野兔回到帳內時,心中忽然湧上來一種不詳的預感。他急急奔入內帳,卻見流霜蜷縮在床榻上,銀牙緊緊地咬著被褥,玉臉上一層細汗,嬌弱的身子不斷地顫抖著。
百裏寒心中頓時肝腸寸斷,瞬間明白了流霜是寒毒發作了。雙手一鬆,野兔落在了地上,他疾步奔到流霜身畔,將流霜緊緊地抱在懷裏。
她柔軟嬌小的身子是那樣冷,她又是那樣瘦,抱在他的懷裏,就像羽毛一樣輕。令他的心,忍不住痛得抽搐。
流霜的身子無意識地戰栗著,紅唇漸漸失去了血色,變得越來越白。她顯然已經痛得意識模糊了,雙眸緊緊閉著,纖長的睫毛在燈下投下扇形的影子。
百裏寒抱著流霜,從懷中掏出錦帕,將流霜額上的冷汗輕輕抹去。他的動作是那樣溫柔,那樣輕緩,又是那樣的令人心碎。
霜兒,這是最後一次的折磨了,以後,你再也不會受寒毒折磨了。
霜兒,就讓我來代你承受這寒毒之痛吧。
他輕輕將流霜平放在床榻上,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巧的盒子,慢慢打開,裏麵現出一粒小小的丸藥。拇指大小的丸藥,在幽暗的室內,閃耀著火一樣的光芒,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他將那粒火紅的丸藥送入口中,那藥入口即化,帶著一股灼熱的氣息竄入腹內。百裏寒漸漸感到身體內慢慢熱了起來,漸漸肺腑內好似被火在灼燒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