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玉染霜(3)
流霜感覺自己好似在昏睡之中,又好似是清醒的。腦中一幕幕場景掠過,似乎是真實的,又似乎是在做夢,到最後,流霜都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誰了,是那個錦衣華服的小小公主玉染霜,還是素衣翩然的白流霜。
她隻感到冷,感到恐慌,感到孤獨,感到害怕……
暮野抬頭望著湧來的越來越多的崚國兵士,知道自己今日很難取勝,若不及時回撤,勢必會埋骨於此。當下,帶著僅剩的幾百精兵向後撤去。
洮河的戰船,已經被崚國兵將燒成灰燼,但是,他留在對岸的將軍已經率領兵將前來接應,此刻,隻需撤到河畔。
身邊幾個良將開路,一直向河畔撤去。好不容易廝殺到河畔,迎麵一抹藍影騎在馬上,衝了過來。
藍衣翩然,黑發飄蕩,竟是東方流光親自出馬了。原以為他貴為太子,不會出戰,卻不想他竟等在這裏。
暮野雙眸一凜,眸中寒光閃爍。
段輕痕神情凝重地端坐在馬上,俊美的臉上閃過一抹淒楚的表情,雙眸越過無數崚國軍隊的屍首,凝注在暮野的臉上,冷冷說道:“可汗,我想這血流成河的場景也不是你想看到的吧,何不及時放手,和我簽訂互不侵犯的條約,流光必放可汗一條生路。”
暮野仰天傲笑道:“東方流光,你以為你勝了嗎?本王早就等你出馬了,何不痛快一戰,要我收手,簡直是癡人說夢。”
段輕痕胸臆中湧起一股怒氣,今日必要生擒暮野,逼他簽訂合約。
當下,他從馬上躍起,在空中邁著奇幻的步伐,如一道藍虹,向暮野飛去。
暮野淡笑一聲,揮劍一擊,金鐵交鳴聲中,他的身形微微後退了兩步。
隻不過是一招,他便感到,東方流光的功力和自己是不相上下。當下,他心中一凜,不敢輕敵。
段輕痕一擊不中,劍氣如虹,一招招,一式式,狠辣無情。因誓要生擒暮野,所以用了十分之力。
暮野酣戰良久,功力雖有些凝滯,但他這個人,是遇強則強的,久未逢對手,忽然對上了段輕痕這個勢均力敵的敵手,精神一震,竟然凝起真氣,和段輕痕酣戰在一起,絲毫不見疲態。
兩人廝殺在一起,身畔的兵將也戰在一起。
“可汗,我們撤吧!不要戀戰。”暮野的右將軍忽然大喝一聲,將暮野震醒。他望著人數越來越少的兵將,知道再戰下去,己方必敗。
當下,他虛晃了幾招,向著河畔逃逸。這真是他此生最大的恥辱,活了二十多年,他還從來沒有這般狼狽過。
段輕痕豈容他遁走,劍招淩厲,招招逼向他。暮野拚著受一劍的可能,忽然騰身躍起,向河中落去。
崚軍待要再追,前來接應暮野的戰船已到,船上兵將弩箭如蝗,隻向他們射來,竟然不顧那些還沒來得及躍入河中的天漠國兵士。
暮野已經被成功救到了戰船上,迎著長風,抬起未受傷的右手向段輕痕揮了揮!
段輕痕望著漸漸遠去的戰船,知道此戰不能生擒暮野,日後,便更是難上加難了。
獵獵長風將他的一襲藍袍蕩起,他仗劍凝立河畔,心中一片愴然。
一直到天黑,流霜才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當她睜開眼時,百裏寒心中忽然一滯,流霜似乎和之前不同了。她的一雙清眸雖還是清澈的,但是眼底卻隱有一絲若有似無的煙水,好似籠罩了霧氣的秋波。
當她的目光從百裏寒身上掠過時,他頓覺有一股冷冷的氣息襲來。那冰冷的氣息好似能將他凍僵。
她究竟怎麽了?百裏寒不懂,隻有流霜知道,她再也不是白流霜了,她是玉染霜。
十年前的記憶清清楚楚地回到了她的腦海中,她記起了一切。記起了自己本是羽國公主,記起了慈愛的父皇和母後,也記起了那一場慘烈的叛亂。
十年前的那一幕一幕,就如同烙入鋼鐵的字,伴隨著灼熱和刺痛,刻骨銘心地在腦海中蘇醒。
她清清楚楚地記得,那一日,是她七歲的生辰。父皇母後為她在後花園擺了一個小小宴席,並未請別的什麽人,隻有她們一家三口。不,是四口,母後的腹中,還有一個孩兒,一個她永遠也不知道是弟弟還是妹妹的孩兒。
她記得,那些飯菜都是父皇和母後親自下廚做出來的,但是,她沒來得及嚐上一口。
她穿了一襲自己最心愛的白裳,梳了一個最別致清新的新月發髻,在父皇母後麵前撒嬌良久,然後,便抱著自己最心愛的瑤琴,端坐在亭子裏撫琴。
天上雲卷雲舒,園中花開馥鬱,清澈的琴音在空氣裏淡淡流淌,那時的她,是幸福的。可是,她不知,幸福竟是那樣的短暫。
那一曲還沒有奏完,她便看到了慌亂奔進來的衣衫淩亂的宮女們,她們哭泣著喊叫:“亂了,亂了,東方旭日來了,快躲起來!”
那時,她並不懂宮女們說的是什麽意思。但是,母後的臉卻在一瞬間變得慘淡起來,她拖著沉重的身子向她奔了過來,將她一把拽了起來。
她一呆,手中的瑤琴“哐當”摔在了地上,母後焦急地在她耳邊說:“快逃,母後的宮中有密道,在床榻後!”
母後的話還沒說完,她便聽到了廝殺聲、哭泣聲、疾呼聲、奔跑聲,那種不和諧的聲音,將美好的一個午後徹底破壞了。她心中忽然湧上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
“來不及了,向花叢裏跑,不管遇到什麽事情,都不要出來!躲到了天黑,就從花園的後門逃出宮去。”父皇奔了過來,一把將她扯到了花叢中,然後牽著母後的手,一起將那些衝進來的兵士引了開去。
她在花叢中,看到那些拿著刀劍向父皇和母後追去的兵將,那時,她不懂,為何他們要追父皇和母後,他們不是父皇的兵將嗎?
父皇的兵將為何要殺父皇呢?才七歲的她,不是很懂。然後,她看到了那個人,那個一身盔甲的人率著兵攻入了花園,向著父皇和母後追去。
她認得他!父皇叫他東方將軍,他是領兵的人。
這個時候,她才知道是那個人叛亂了,他要殺了父皇和母後!
小小年紀的她,再也顧不得什麽了,就要從花叢中衝出去,然而,身邊的一個小宮女抓住了她,死死地捂著她的嘴。她記得那個小宮女叫青兒,比她大兩歲。
她隻有眼睜睜地看著東方旭日擊敗了父皇的侍衛,將那把明晃晃帶著寒芒的劍刺到了父皇的身上,她看到了父皇的血流了出來,刹那間,她的心跳幾乎停止了,淚水狂湧而下。她的淚水,也好似帶了一抹血色。
她幾乎就要掙脫青兒的手衝出去了,然後,她看到了母後,母後拔出父皇身上的劍,抹在了脖頸上。血漫湧而出,染紅了母後那件錦繡的華服,滴在了母後高鼓的腹部,溫雅高貴的母後,緩緩地倒在了父皇的身上。
父皇!母後!還有母後腹中的那個孩子!
這一刹那,周邊的一切似乎都凝滯了。
眼前一大片的紅花好似血色浪濤一樣向她劈頭蓋臉砸了過來。
她躺倒在地上,四周灰蒙蒙的,就連日光在這一瞬間也變得黯淡起來。這一刻,她想,或許,日光也會死去,隻是卻從來沒有人注意過。
她的淚水忽然奇異地停止了,她想起了父皇給她起得名字的涵義。他說,朕不求自己的孩兒容貌傾城,才華橫溢,隻求她堅韌勇敢,品行端莊。經霜之玉,必能耐寒。他的霜兒不是夏日的花,是染霜的美玉,是經雪的寒梅!
是的,她是玉染霜!
似乎隻是那麽一瞬間,才七歲的她便長大了,那雙被幸福浸染出來的清澈的眼眸,染上了一層濃濃的仇恨的霧氣。
她不能哭,父皇和母後都去了,她要逃,逃出這人間地獄。
她擦幹了臉上的淚,在花叢中緩緩爬著。
她不記得爬了多久,隻記得身後的廝殺聲漸漸遠去,她以為她終於能逃出去了。然而,身後的花叢中卻傳來那些劊子手們清掃現場的聲音。
她和青兒都不敢吭聲,屏住呼吸,就那樣爬著。但是,終於還是有人發現了她們。
一雙手,忽然毫無預兆地抓住了她的發髻,一把將她提了起來,她的頭皮被拽得生疼。她惡狠狠地瞪了過去,看到一雙凶殘的眼睛。
那雙眼睛帶著邪惡猙獰的笑意,招呼著自己的同伴道:“嘿,這裏還有一個!看服飾不是一個宮女啊,莫非是小公主?”
另一個人聞聲也向這裏走了過來,笑著道:“奶奶個熊,你這麽運氣好,抓到了小公主,你可是立了大功一件呢!”
那個人說著,一把揪住身旁的青兒,道:“說不定我這個是呢,公主哪會傻的穿公主的衣衫!”
兩個人得意地笑著,爭論著哪一個是公主。她使勁地拚了命一般掙紮,卻無論如何也掙不脫那雙強壯有力的雙手。
那個人一隻手拎著她,在花叢裏拖著走。疼痛讓她的腦中一片空白,然後,她依稀看到,那個人將青兒扯到了花叢中,壯碩肮髒的身子竟然覆到了青兒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