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玉染霜(1)
段輕痕親自將他們扶了起來,囑托他們好好養傷,便要離去。經過流霜身畔時,忽然頓了一下,低頭瞧著流霜,問道:“這位,便是紀老的孫子?”
紀百草慌忙答道:“是的,是我那不成器的孫子。”
段輕痕犀利深邃的目光看了流霜一番,問道:“叫什麽名字?”
“叫……叫尚醫!”流霜故意磕磕絆絆地說道,以顯示在太子麵前的惶恐。
段輕痕皺了皺眉道:“尚醫?紀老果然不愧是神醫啊!連孫兒的名字也和醫有關!”說罷,微笑著離去。
方才,不知為何,他在經過那小子身邊時,心頭忽然沒來由地一震。但是,他細細看時,那不過是一個麵貌平凡的小子罷了,還是紀百草的孫子。
段輕痕緩步從帳內走出,他淡淡笑著,頭上絲帶隨風徐徐飄動,一身藍衣蕩起細軟的波紋。他的黑眸淡淡如煙水,抬眸望天,夕陽如火,高掛在天邊。
太陽,無論它多麽燦爛,多麽炙熱,多麽高高在上,它終究是孤獨的。因為,這世間永遠都隻有一個太陽。就如同,這世間隻餘他一個人一般。
在世人眼中,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隻有他自己曉得,沒有了流霜,他內心深處是多麽的寂寞和孤獨。一顆心好似開了一個洞,時時都有荒涼的風襲來。
流霜站在軍帳內,直到段輕痕走遠了,才敢抬眸凝視著他。望著他藍衫飄逸的身影,暗暗說道:師兄,對不起!
百裏寒從內帳走了出來,望著流霜呆愣的樣子,雙手的拳頭緊緊握了起來,指關節發白。他沉默不語地走到一個傷兵身邊,抓起那個傷兵的腿,一使勁,便將釘在肉中的箭頭拔了下來。
“哎呦!”那傷兵嘶吼一聲,痛得昏了過去。
流霜從怔愣中回過神來,走到百裏寒麵前一看,卻見那箭頭原是帶著倒刺的,根本就不能直接拔。流霜慌忙從托盤裏拿過來金瘡藥,為那傷兵細細地敷藥,然後用布條包紮好。
“這種箭是帶倒鉤的,方才不是和你說了嗎,不要硬拔。你怎麽忘了?”流霜有些嗔怪地說道,語氣有些淩厲。方才他明明做得很好,這會怎麽又忘了。
百裏寒背脊一僵,忽然轉身向帳外走去。
流霜望著他的背影,無奈地搖了搖頭,最近,阿善的脾氣是越來越大了。
“你這個師兄,脾氣倒是不小啊。”旁邊床榻上的一個傷兵說道。
流霜淡淡笑了笑,“是啊,他的脾氣是不小!”說罷,微笑著過去為那傷兵敷藥。
忙碌了一下午,一直到了夕陽西下,才將那些傷兵的傷口處理好。
流霜擔心著阿善,便急急趕回了她們的帳篷,但是帳中卻空蕩蕩的,根本就沒有阿善的身影。流霜原以為阿善是躲在了帳內。
天色全黑,還是不見阿善回來,流霜心中擔憂,便出去尋找。
這些軍帳是建在一座高坡之後,此時夜色漸深,空中星光時隱時現。流霜穿梭在帳篷間,卻不見阿善的身影。她心中不免有些焦急,卻也不敢大聲呼喊,隻能默默地尋找。
段輕痕的軍隊紀律嚴明,一到入夜,士兵們都到了帳內歇息,隻有巡夜的士兵舉著火把在巡邏。說實在的,其實流霜一個女子,待在這全是男人的軍隊中,著實有些恐慌。但她還是鼓起勇氣上前問道:“各位兵大哥,可曾見到我師兄。”
那些巡夜的兵舉起火把,認出是紀百草的孫子,其中一個士兵道:“我好像看到他到那邊林子裏去了。”
流霜抬眸望去,果然見高坡之外有一處黑壓壓的林子。流霜走到那裏,毫不猶豫地奔到了林中。林中黑壓壓的,新月的光芒根本就照不到林內。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一邊小聲呼喊著:“阿善,阿善,你在哪裏,快點出來吧!我不怪你的,阿善,快出來吧!”
流霜知道,阿善定是躲在林中傷心,今日自己也許說得他有些嚴厲。想到他一個孤獨的野人,為了怕自己勞累,幫自己為傷兵治傷,而自己還責備了他,流霜心中不禁有些愧疚。
“阿善,我給你賠不是了,快出來吧,不要嚇我哦!”流霜擔憂地喊道。
“霜!”黑暗的林中,忽然傳來一聲低沉的答應。
流霜心中一喜,隱約看到前麵樹影下,一個挺拔的身影站在那裏。
“阿善,你怎麽躲在這裏?”流霜緩步走了過去。
距離阿善不到一步,卻見阿善一個前傾,雙臂如鉗般抱住了她。炙熱的唇忽然落了下來,吻住了流霜。
流霜驚呼一聲,但是那呼聲卻淹沒在他的吻裏。他的吻是炙熱激烈的,好似爆發的洪水,向流霜激湧過來。
流霜徹底被這樣的激情嚇蒙了,阿善竟然吻了她?難道阿善喜歡她?
她驀然發現,是不是自己平日裏對他太過關心了,所以,他便將她當作了他的什麽,她還真不知道野人是怎樣稱呼自己的夫人的。
“阿善……”她試圖說話,他的舌卻趁機鑽了進去。
身子被鉗住,她推不開他,隻有睜大眼睛,狠狠地瞪著他,但這個法子似乎不管用。
流霜不知道阿善打算何時停止這個吻,心中羞怒,一顆心劇烈跳動起來,趁著阿善不小心,手臂脫困的工夫,舉起手臂,忽然向著阿善的臉抽了過去。
力道雖不算大,但是寂靜的夜,那聲音卻非常響亮,這時流霜才發現,阿善竟然沒戴麵具。也是,戴著麵具要如何親吻呢!
看來,阿善早就做好了親吻她的準備,而她,就這樣傻傻地迎了上去。她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怒氣,阿善,原來並不似她想象中那樣單純。
流霜忽然轉身,就要離去,阿善感知到她的氣惱,攔在了她的麵前。
“霜!”他有些可憐兮兮地喊著她。
“做什麽?”流霜硬邦邦地答道,“我要回去了!阿善,我告訴你,你和我,我們是朋友,不是夫婦,我們是不能這樣親吻的,你知道嗎!”
阿善愣了一瞬,忽然指著流霜,開口道:“你……我住在一起……就是……夫婦!”
他的聲音粗硬,漢話說得生硬而斷斷續續,但是語氣卻不容置疑。
流霜徹底蒙了,難不成這野人從他們在山洞中住在一起開始,便以為她是他的人了?這是什麽理論。難道,這是他們野人部落的風俗。
“我們不是夫婦!夫婦是要拜堂成親的!”流霜氣惱地說道。要她和阿善講道理,一直是她最頭疼的事,因為,阿善大約是天下最固執的人了。
“在……一起……就是……夫婦!”阿善果然不理她的解釋,繼續說道。
“你……”流霜氣惱地咬了咬牙,真不知要如何跟他解釋。
“你……和人……拜堂了!”阿善望著流霜氣惱的樣子,忽然問道。
流霜一愣,拜堂,是的。她是和人拜過堂,還是皇上賜婚的。想起百裏寒,心尖處忽然一縮,但是她依然淡淡說道:“我是有夫君的人,所以我和你根本就不是夫婦。”如今,隻好拿出他來當擋箭牌了。
“他呢?”阿善繼續追問。
流霜臉色一暗,並不回答,冷聲道:“阿善,天晚了,我們快些回去吧。這可是在軍中,我們躲在林子裏,再不回去,會被當作敵軍的探子的。”
百裏寒是有武功的人,在幽暗的林中,也能看清流霜的表情。此時見流霜提到他,竟是那樣一副清冷漠然的表情,心中不禁一痛。原來,他傷她那樣深。她就連想起他,也是那樣不屑。而她對段輕痕,卻是那樣深情,令他心中好似打翻了五味罐,酸甜苦辣鹹,各種滋味都有。是他,親手將她推離自己的懷抱的,又怎能怪她?
當下,他心中一片悲涼。
他戴上麵具,提起地下放著的方才打來的兔子,隨在流霜身後,向營帳走去。
兩人到了帳內,早就過了晚膳時辰,所幸有他打來的兔子,當夜,兩人並沒有挨餓。
是夜,流霜躺在氈帳上,直到聽到外間傳來阿善細微的鼾聲,她才敢入睡。她真的很怕固執的阿善把她當作了他的娘子,將她那啥了。
但是,流霜心中依稀也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在升騰,那就是阿善,似乎是越來越熟悉了。好似,就像是曾經的那個人一般。流霜不懂,她為何會有這樣的感覺。明明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人,怎麽會給她相同的感覺?
這一夜流霜睡得有些擔驚受怕,所以,天剛蒙蒙亮,她便醒了過來。她穿好衣衫,走出帳篷,想要到外麵走走。
清晨的空氣,非常清新,偶爾有鳥鳴聲傳來,清脆悅耳。
流霜穿過一座座軍帳,忽然感覺到一絲異樣。今早的營帳裏,有一股死氣沉沉的氣息。若是平日裏,早有早起的兵士開始練習拳腳,準備夥食的夥夫也該做飯了。可是今日,為何諾大的接天連營裏,竟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流霜心中湧起一種不祥的預感,急匆匆地回到營帳,看見阿善已經起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