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為你走(2)
左遷盯著流霜的眼睛,徐徐說道:“白姑娘,當日你替殿下挨了一劍,我便知姑娘乃情深義重之人。姑娘能有如此勇氣,決不是凡俗之人。所以,左遷今日才冒昧前來,想要求白姑娘幫殿下一個忙!”
“左侍郎但說無妨,為了師兄,做什麽我都願意。”
“懇請姑娘離開殿下身邊。”左遷絲毫沒有猶豫地說道。
流霜一愣,其實她很願意留下來幫師兄度過難關,但沒想到左遷卻要她離開。
“當日姑娘昏迷,殿下抱著姑娘痛哭,那情景真是令人肝腸寸斷。姑娘昏迷期間,殿下十日不曾洗漱,一直守在姑娘身邊。殿下對姑娘的情意,如今已是天下皆知。姑娘若是依舊留在殿下身邊,反倒是危險的。而且,若是有心人擄了姑娘,和殿下講條件,就是要求殿下棄了江山,我想殿下也會答應的。所以,還是請姑娘離開,徹底地消失。為了崚國百姓,我們不想失去一個好皇帝。”說罷,左遷竟跪在了流霜麵前,怎麽請都不起來。
流霜心中震驚,左遷的話,擊中了她的內心。
當日,王後拿她的安危逼師兄納妃,師兄答應了。她相信,師兄為了她,什麽都會做。她隻是恨自己,怎麽總是成為師兄的負擔。
“左侍郎快些請起,流霜要出宮,還需左侍郎相助!”流霜伸手將左遷攙了起來。
梧桐夜雨,一夜秋涼。柳疏寒條,枯荷沉影,短鬆古柏,一路走來,皆是秋景。
為了消失得徹底,流霜連紅藕也沒帶,獨自一人被左遷送出了皇宮,送出了西京。左遷給了她足夠的銀票,本要將她送到目的地,但是流霜搖搖頭,不是徹底消失嗎?那就誰也不要知道她的下落。
左遷望著流霜,素衣翩然的她,在秋陽映照下,是那樣純淨。
靜逸、玲瓏、仁心、光華內斂,這是他對這個女子所有的觀感。她的風采和前朝皇後很像,這個女子有母儀天下的能力。但是,她也同樣有禍亂天下的資本。
紅顏禍國,可是他卻狠不下心來除去她。左遷歎息一聲,坐車向西京而去。他明白流霜是一個聰明的女子,她知道自己應該怎麽做。
流霜望著左遷的車馬慢慢遠去,心中一陣悲涼。她抬頭望天,大雁排成人字向南飛去。大雁尚有家可歸,而她卻有家不能歸。
所謂的徹底消失,便是所有昔日曾經待過的地方都不能再去。就是爹娘的故裏也不能回,因為那樣總會讓有心人找到她的。
流霜躲到山坳裏,將身上的素衣羅裙褪下,換了一身破舊的男子衣衫。將頭上發簪扯掉,用發帶束好發。又從背後的藥囊裏,拿出藥水、胭脂在臉上塗抹一番。
她雖沒刻意學過易容術,但是自小便和紅藕男裝出去采藥,這易容之法,還是多少會一些。對於男子的行動儀態,她模仿得也很像。
坐在湖邊,煙霧迷蒙的湖水裏,現出一個相貌平凡的少年。臉色土黃,眉毛粗黑,不醜也不美,沒有一點特征,這樣一張臉,不會令人注意,也很容易令人遺忘,是混在人堆便找不出來的一張臉。
流霜對自己的樣子很滿意,扯起嘴唇笑了笑,碧波蕩漾的水裏,那個麵貌平凡的少年也笑了笑。
如今她的樣子,怕是師兄站在自己麵前,也認不出她了吧!
收拾停當,流霜從湖邊起身,背好身上的行囊,再次向西京而去。
大隱隱於市,最好的隱居之處,不是遠離,而是留在原地。何況,她心中惦念著師兄,很想隨時獲悉他的消息。
西京東應路上,有一座茶樓,名字叫雅心居,正在招跑堂的夥計。
流霜對雅心居觀察了半日,發現這裏三教九流來往的人甚多,應當是一個消息匯集的所在,於是決定到雅心居去當店夥計。
雅心居負責招店夥計的一樓掌櫃,見流霜相貌平凡,口齒伶俐,重要的是,一看流霜就沒什麽武功根基,便將流霜留了下來。他們需要的正是這樣的人,越普通越好,越平凡越好。
進了雅心居,流霜才知道,雅心居不僅僅是一座茶樓,二樓是雅室,三樓還是客棧。
一進入雅心居,流霜便明白了這個茶樓生意火爆的原因,這裏的主人應當是一個風雅之人。
一樓隻是普通的茶肆,但是,卻也敞軒明幾,大廳中的四根立柱上,繪著芙蕖和修竹。牆麵上掛著四幅畫,分別繪著春夏秋冬四季景色。
在這裏沏一壺清茶,聽幾首古曲,倒是愜意得很。
二樓三樓流霜沒去過,她也沒資格去,想來更是高雅別致。
她隻能在一樓打打雜,端端茶。活並不重,隻是有些熬人,每晚都到打烊了才可以歇息。一樓隻有兩個店夥計,另一個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相貌也很普通,人特別機靈,隻是有些懶。
這日,天色有些陰沉,流霜傷口還沒有完全愈合,到了陰雨天便有些疼。她在一樓自己的臨時居所裏,往傷口上敷了些藥。
走到大廳時,外麵已經下起了雨,都說春雨綿綿,不想這秋雨也如此綿人,細細的柔柔的,下個不停。
今日茶肆中的人,相對於平日要少一些,大廳便顯得有些空曠。
蘇茉茉正坐在大廳中央的台子上唱曲。她是茶樓裏雇來唱曲的姑娘,模樣清秀,嗓子甜美而略帶一絲沙啞。
“金風細細,葉葉梧桐墜。綠酒初嚐人已醉。一枕小窗濃睡。紫薇朱槿花殘。斜陽卻照闌幹。雙燕欲歸時節,銀屏昨夜微寒。”
此時客少,流霜將桌椅擦拭了一遍,便倚在柱子上,聽著蘇茉茉唱曲。不知是曲子催眠,還是昨夜沒睡好,流霜竟然靠著柱子打起了盹兒。
“銀屏昨夜微寒……”蘇茉茉將最後一句的尾音拉得很長,聽上去好似在叫著一個人的名字。
寒……好久沒有想起這個名字了。
流霜在似睡非睡中苦笑著,忽然一陣馬蹄聲響,一下把她驚醒了。她抬眸望向門口,隻見兩雙纖細的玉手將簾子掀開了,露出了一角雨霧蒙蒙的天空。
一個白衣公子穿過蒙蒙雨霧,緩步走了進來。
流霜望著他的月色白衣,望著他俊雅脫俗的麵容,一刹那間,所有的往事如風般掠過她的腦海。原以為早就忘記了,原以為她已經不在乎了,可是卻不曾想,一切的深情和痛苦,早已深深烙刻在她的心上,化為心頭的一顆朱砂痣。
一時之間,流霜有些分不清,這究竟是夢,抑或是現實?
有些事,並不是想忘記就能忘記的!
有些人,並不因為你恨他,他就不會存在的。
你以為你已經忘記了他,但其實他隻是藏在你記憶最深處。他匆匆掃了她一眼,眸光沒有因她有任何的停駐,便飄然走向了靠窗邊的一個桌子上。
張佐李佑和輕衣纖衣尾隨著他走了過去。
“小夥計,上茶!”張佐向她招手道。
流霜向左右望了望,另一個店夥不在,那個偷懶的家夥,人一少,便留她一個人在這裏應付。改天可要和他好好談談,這樣可不行。
流霜穩住心神,緩步走了過去,低聲問道:“客官好,不知各位要點些什麽茶!”流霜慶幸自己事先吃了“穿星子”藥草,使嗓音有些沙啞,不然真怕被他們聽出來。
“貴店都有什麽茶?”輕衣問道。輕衣的臉色也不是很好,眸中有些憂慮。
流霜朗聲道:“但凡普通能叫得上來名字的茶,本店都有,另外本店還有幾種自製的茶,比如梅花茶,不知客官可願品嚐?”
聽到梅花茶三個字,百裏寒微微挑了挑眉。
“如何做的?”他開口淡淡問道。這個店夥計不似一般夥計那麽聒噪,既然有好茶,就應該介紹一番,讓別人點不是嗎?
流霜唇角微扯,極力扯出一抹笑意,“梅花茶是冬日裏采擷的初開的梅花晾幹,再用初雪化成雪水泡製而成,香味清淡,入口保你唇齒留香。”
她淡定而熟練地說著,初見他時的驚懼還在,但是她知道自己此時不能驚慌,否則露出了馬腳,被他認出來可不好。
“好吧,上梅花茶!”百裏寒靠在椅背上淡淡說道。他修眉微皺,深沉和凝重的表情堆積在他的臉上,使他原本俊逸脫俗的麵容顯得有些滄桑。
流霜答應一聲,轉身去沏茶。
從罐子裏取出早就研製好的梅花香瓣,舀了一勺放進瑩白細膩的瓷壺裏,然後從鍋裏舀一勺燒得滾燙的雪水,澆到壺裏。看著那些芬芳馥鬱的花瓣,在水中舒展著,翻湧著……
流霜將瓷壺放到托盤裏,呈了上去。
輕衣早已伸手接了過去,將壺水用銀針試過,然後才提壺為百裏寒倒了一杯。
一陣清寒淡雅的香氣撲鼻而來,百裏寒心中一震,望著那在水中翩躚浮動的花瓣,他的心,不知為何微微悸動。執起白瓷雲杯,品了一口茶。他是極喜愛這淡雅清茶的,正如這個小店夥所說,雖淡雅,卻令人唇齒留香,一如那個蕙質蘭心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