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四章 碧落黃泉
當夜亥時，幻尊殿的婢女們發現小悠不見了，立刻派了一個人慌慌張張地去藥穀稟報幻雲。在幻影迷宗，風之影不在的時候，大小事務由幻雲做主。幻雲聽到這個消息，隻覺得心中猛然一沉，臉色也驟然一暗！
小悠不見了？如何不見了？是被人劫持，還是因為貪玩偷偷一個人跑去哪裏了？幻雲向來沉穩，此刻竟然也有些不安起來！要知道，風之影找小悠，可是找了整整十年！若是小悠當真不見了，隻怕他們這幻影迷宗也要因此而灰飛煙滅了！
幻雲趕到了幻尊殿，一麵安排了三四波人分頭去尋找，一麵親自查看整個幻尊殿的每一個角落！一切如常，沒有絲毫打鬥的痕跡，也沒有任何可疑之處！就在幻雲凝眸苦思之際，幻雨快步走了進來。
她沉聲道：“幻霧死了。”
幻雲一怔，一時間竟以為自己聽錯了！白日裏還在製毒堂看見過幻霧，怎麽此刻竟說她死了？他微微蹙眉，問：“到底是怎麽回事？”
幻雨稍稍遲疑，然後才道：“一年多以前，幻霧聽聞幻雪的死訊之後，曾瞞著宗主在製毒堂外的一處斷崖邊，給幻雪建了一座衣冠塚。方才你派出去的人去尋找小悠，不知不覺找到了那處斷崖邊，卻沒想到發現了幻霧。她倒在幻雪的衣冠塚前，看樣子，好像是服毒自盡。”
“服毒自盡？”幻雲眸色一緊，心中瞬間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道：“快，快隨我去那處斷崖，我擔心幻霧一時鬼迷心竅做了傻事，把小悠……小悠……”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便飛快地向外麵走去。
幻雨的臉色也是一片蒼白，如果幻雲所擔心的是真的，那幻霧豈不就是畏罪自殺？她不敢再想了，對跟在身邊的果歡果喜吩咐了幾句之後，也匆匆地出了幻尊殿，追隨幻雲的方向而去。
就在整個幻影山莊慌亂成一團，為了尋找小悠而四處奔走的時候，藥穀的那個冰洞裏卻依然一片安靜寂冷！這大概，就是當初幻霧選擇這裏的原因，因為沒有人會想到，失蹤的小悠竟然會在幻雲這守衛森嚴的藥穀！
小悠一動不動，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時辰，可是她依然保持著幻霧離開時的姿勢。她靠坐在那個角落裏，任由臉上的冰渣一點點地融化，又一點點地凝結。她睜著眼睛，可是那眼睛裏再沒有絲毫的生氣與靈動，隻有死水一般的哀寂與寧靜……
她猶如一尊冰雕似的坐著，幻霧說，她身體裏的軟骨香一個時辰之後就會散去，到時候她就可以離開了。現在，一個時辰早已過去了，她身體裏的軟骨香定然也早解了，可是她還是一動不動，沒有要站起來的意思。
她想，走出這個洞，她又能如何呢？走出這個洞，她能走出幻影山莊嗎？即便真的能夠走出幻影山莊，這偌大的雲熙，人海茫茫，她可還有未做完的事，放不下的人？
沒有了，再也沒有了。
一年前，當她將無憂劍刺進身體的那一刻，她對這世間的一切，就再也沒有任何的眷戀與不舍了！那些利用與背叛，欺騙或者仇恨，她都不計較了，放下了。而她曾經欠下的恩情，許下的承諾，她也用她的一條性命與滿身鮮血，一次性地全都還清了。
她不要這世界，也渴求著這世界能放過她。
她隻想跟著阿忌一起走，她忘不了阿忌純澈安靜的眼神，忘不了他曾經受過那樣多的傷，卻還為了她許下不傷害西陵瑄的諾言！她更忘不了他站在漫天大雨裏，站在那棵落葉遍地的梧桐樹下，癡癡地等了她三個時辰！
阿忌，她的阿忌，總是這樣傻……
他們訂了親，他卻從不逼她嫁給她，心甘情願配合她演戲，心甘情願地說要帶她離開王城，陪她浪跡江湖。在那奉端門外的箭雨裏，他明明知道他們不會傷她，卻還是不敢冒一絲一毫的風險，用他整個身子護著她。
她知道，他一心隻想保護她。
在紅花巷的那個小院，他曾一邊為她烤著山雞，一邊清清雅雅地對她說：“小悠，以後，阿忌再不讓你受傷了，一丁點也不會……”
阿忌，她的阿忌，大概永遠也不會明白，他用他的生命保護她，她的心裏會有多痛。那時候，她的心裏真是恨，恨奉端門上手執弓箭的所有人，也恨奉端門下一步步向她走來的西陵瑄！
可是西陵瑄，也是她曾經深深愛過的人啊！所以連那恨意，也全都變成了疼痛！她將無憂劍刺進身體裏，用帶血的手扯下劍柄上的沉香碧玉飾，那一刻，她看見了西陵瑄的眼淚，可是她再不能心軟了，因為從今以後，她是阿忌的妻，不論天上人間，黃泉碧落……
她真的以為她死了，可以去陪著阿忌，她覺得很幸福。
可是她怎麽會想到，她竟然還好端端地活在這世上，忘了西陵瑄，忘了千小北，甚至忘了她的阿忌！
心裏的痛，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她顫抖著伸出雙手，在她十八年的人生中，竟然什麽也沒有留下！無論是她愛過的，還是曾經愛過她的，都已經悄然遠去，了無蹤跡……
唯一留在她生命中的，大概隻有風之影，隻有幻影迷宗了吧？可是風之影，你究竟又是為什麽，不惜封存我的記憶，也要留我在這裏？
她顫抖著雙唇，苦澀無望地微微一笑。
就在這時，她的胸口突然傳來一陣火燒般的灼痛感，那灼痛感漸漸地蔓延開去，頃刻間便充斥她的全身，猶如千百萬隻燃燒著的蟲蟻，幾乎要將她一點一點地吞噬幹淨。
她怎麽了？是軟骨香的餘毒？還是……
小悠的臉上滲出了大顆大顆的汗珠，體內的疼痛一陣更比一陣厲害！到後來，終於連她也堅持不住，整個身子不由自主地匍匐在地，蜷縮成一團！終於，她緩緩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探向了自己左手腕上的脈搏，沒想到的是，這脈搏竟然淩亂無比，讓她根本無從分辨。
尋常的毒和病，怎會如此？小悠的腦海中，忽然想到一個字，蠱！幻霧說，她的體內有蠱，難道，這蠱還不止一個？
小悠沒有研究過蠱，卻也聽人說過，蠱毒潛伏於身體裏的時候，與常人無異。可是一旦蠱毒發作，便會猶如萬蟻噬心，寸寸淩遲一般，令人生死兩難，痛到極致！
小悠的眸色終於慌亂起來，懼怕起來！她扶著冰壁，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可是每當她才站起來一點點，那體內的痛就牽動她的每一根神經，讓她的身體無所支撐一般，重重地摔倒在地！
小悠慘烈地笑，媽的，她竟不是被活活凍死，而是被活活痛死的！阿忌，你說，我是不是太可憐了？那時候就死在奉端門下，幹幹淨淨，多好？阿忌，要是我果真被痛死了，你看見我時，會不會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