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三章 痛楚的記憶
小悠的腦海中，那十年的記憶，正如漫天飛雪一般向她襲來！
靈霧山下，她和她的三個師父住在小木屋，她趴在地上鼓著腮幫子用力地吹著火，鍋裏蹲著一鍋新鮮的蛇湯。千老三翹著二郎腿躺在廊下曬太陽，千老二在院中怒罵著催促她快點將湯煮好，而千老大弓著身子在他的房間裏忙著製毒……
靈霧山上，她第一次在冰潭中見到鬼魅君，第一次見到那張有著青藤印記的容顏，第一次知道一個人的眼神可以這樣冰冷。她跪在冰潭邊上，割破自己的手指，將血液滴入杯中，雙手送到他的唇邊……
靈霧鎮上，她在那揚起灰塵的長街上，第一次看見那一道白衣如仙的身影，他蹲在她身邊，將她的赤血玉玨放在她的手心，用淡雅的聲音告訴她，他叫西陵瑄。他帶著她去醫館，去麵館，在小木屋裏給她煎熬湯藥……
小山坡上，一個一襲青衣的身影躺在地上，滿身傷痕！她用藤條編了一個擔架，咬著牙關將他拖到了破敗的木屋中。她給他上藥，給他摘野果，給他抓山雞。她終於將他救活了，他滿臉疤痕，卻用那樣純澈的目光看著她，說，我叫阿忌……
如果人生隻如初見，如果記憶止於這裏，多好？可是那藥丸的清香還在肆意縈繞，更多的記憶一發不可收拾地充斥她的腦海！
紫金鸞台上，那個白衣如仙的身影遠遠地看著，看著她孤身一人在刀光劍影裏絕望拚殺！她被人綁在邢架上，割開雙腕，一盞一盞，取走整整四十九盞鮮血！奉端門下，無數的利箭猶如雨點一般向著她和阿忌襲來，阿忌護住她，鋒利的箭矢射進了他的身體。
阿忌倒下了，在他閉上雙眼的那一刻，他請求她原諒他，原諒他丟下她一個人。他說他不會走遠，可是他分明已經走了好遠好遠。他們原本訂了親，說好了要一起闖蕩江湖，可是他卻走了，任憑她怎麽傷心流淚，絕望哭喊，他也不醒來了。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看著一步步向她走來的白色身影，聽著他聲音發顫地喚她的名字。她的嘴角忽然揚起淒然的笑，抬起手，將手中之劍用力地刺進了自己的身體……
小悠終於明白，原來她身體裏的劍傷不是別人刺的，一年前，江湖上根本沒有一場腥風血雨的大戰，風之影告訴他的一切竟都隻是謊言！那一場戰爭，發生在王城，而那幾乎穿透她身體的一劍，是她自己刺的！
阿忌，阿忌！
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感瞬間傳遍小悠的四肢百骸，她像是被人抽去了筋骨，活生生地剝掉了一層皮！為什麽，為什麽！這世間究竟還有什麽是她可以相信的？！
小悠痛苦地低吟，像是一隻受了傷絕望的小獸，在這漫無邊際的痛苦中掙紮！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終於睜開了雙眼！
她醒了，可是她寧願自己永不醒來！她咬著牙隱忍，卻仍然不可自抑地哭泣，淚水在臉上形成冰渣，又被源源不斷湧出來的淚水消融。
幻霧站在那裏，清冷地問：“你都想起來了？”
小悠緩緩地抬起頭，那一瞬，她的眼睛裏彌漫著驚惶與痛楚，可是下一秒，那驚惶痛楚中也有了些許恨意！她的聲音仍舊無力地哆嗦，卻是從未有過的冰冷，她看著幻霧，問：“你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做？你究竟……是恨我，還是恨風之影……”
幻霧笑了，她似乎也在問自己：究竟是恨她呢？還是恨風之影？是恨她占據了風之影的心那麽多年呢？還是恨風之影曾經對小雪那樣無情？……
她忽然抬起手，在小悠驚愕的目光中，取下了臉上的麵紗！那是一張絕美的容顏，精致的輪廓，玉琢般的鼻梁，櫻桃似的小口，還有如同凝脂一般的肌膚！
小悠怔住了，脫口而出：“幻雪？”
幻霧的神情裏透出一抹悲色，清冷道：“真不容易，你還記得她。也是了，一年前你來這幻影山莊的時候，正是你親口告訴幻雨，小雪死了。”
小悠的目光一動不動地看著幻霧！不錯，幻雪的確死了，死在蒼壁城將軍府郭奉的書房裏！可是眼前的女子，卻有著和幻霧一模一樣的容顏，是易容術麽？還是另有淵源？
幻霧又將輕紗蒙了起來，緩緩道：“六年前，我與小雪同來幻影迷宗，所有人都說我們情同姐妹，卻沒有人知道我們是真正的雙生子。因為我們有著相同的容顏，難免容易沾染是非和麻煩，所以入宗的第一日，我便選擇了輕紗蒙麵。我們入宗之後，她負責在江湖上搜集情報，我負責掌管製毒堂，我們盡心盡力，對宗主忠心耿耿……”
“忠心耿耿？”小悠微微凝眸，道：“據我所知，幻雪背叛了幻影迷宗，背叛了風之影……”
“不！”幻霧的聲音突然尖利起來，她恨恨道：“他們都說她背叛了幻影迷宗，背叛了宗主！隻有我知道，這不是她的本意，她不想這樣的！你知道嗎？她曾那樣傾盡一切地深愛過宗主，曾為了幻影迷宗不惜舍棄性命……她不想背叛，可是幻影迷宗已經沒有她的容身之地，是宗主逼她，逼她離開，因為他不允許身邊的女人向他索要真心！他曾說，他是個沒有心的人，若有人膽敢向他索要真心，他便讓這個人永遠消失……他騙了小雪，騙了我們所有人！他有心，這一年的時間，我才終於發現，他原來是有心的……”
小悠渾身冰冷，淒然一笑，喃喃低語：“所以，你才恨風之影，也恨我？”
“是！”幻霧冷笑著，一步步走到小悠身邊，撅起她的下頜，一字一句道：“我知道，若你恢複了記憶，你便會沉浸在過去的痛苦中，生不如死……讓你生不如死，便也會讓宗主痛不欲生……”
小悠說：“他不會……不會放過你的……”
幻霧又笑，這一次，笑聲悲涼而平靜！她鬆開了小悠，道：“小雪死後，我一個人活得太孤獨了。我知道，我解了你的蠱，他會恨極了我，甚至會將我五馬分屍或者淩遲處死，沒關係……真的沒關係……也許，不必等他下手……”
她似乎有片刻的失神，那時候，她的腦海中或許想起了這些年的所有，想起了她與幻雪，也想起了風之影。她有些僵硬地站起身，向著洞外走去，轉角處她忽然停下，沒有回頭，冷聲道：“再過一個時辰，軟骨香的藥性便會消失，到時候你就可以走了。”
說完這句話，她那水綠色的身影，便永遠地消失在了小悠的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