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因為對接失誤的緣故, 沈河與沈稚不得已又例行了一次走機場的流程。然而自始至終,兩個人再互動,似乎都沒有從前那麽自然。鏡頭是火眼金睛, 好的壞的全部記錄下來, 再林林總總公開到大眾眼前。


  收到禮物,丁堯彩不怎麽開心。


  “他們居然說你們是去國外見離婚律師。我入行這麽多年,頭一次見到這麽離譜的黑通稿。太好笑了, 又太好氣了, 我真是服了——”


  她在車上滔滔不絕, 邊陳述工作邊拆開, 先翻出香水,波瀾不驚。然而, 在打開下一件時,即便是她也倒吸一口涼氣。


  那是用餐巾紙包裹著的一隻鑽戒。


  光澤、款式,一律彰顯其價值不菲。


  丁堯彩先回頭看向後座打盹的沈稚,又低頭重新確認自己沒眼花。她說:“你……”


  沈稚半睜開眼, 直起身淡然道:“你結婚的時候可以戴。”


  “哪有人結婚自己買戒指的,”丁堯彩咬緊牙關說,“這是怎麽回事?你吃錯藥了?為什麽買這個?”緩了緩,她又忽然想到另一種可能性。


  沈稚替經紀人解答:“是沈河買的。”


  “你們這是——”


  女演員說:“我們不離婚了。”


  男演員說:“我們不離婚了。”


  經紀人和助理繼續忙碌了一陣, 大概過了幾秒鍾,又不約而同停下動作,齊刷刷看向他。


  習習轉了轉眼珠, 稍加考慮。她對這個結果不感到意外,但聽當事人承認得如此幹脆還是有些衝擊。


  “知道了。”她點頭。


  他對著鏡子張開手臂,任由造型師替他整理獎章。這是《黑狗》全片唯一一場主角穿製服的戲,也是複工以後拍的第一場戲。


  一切按計劃進展得很順利。


  黃正飛看起來已經走出悲傷, 又開始對著工作效率不如意的劇組人員暴跳如雷。


  沈河拍攝倒是沒出什麽意外。


  隻是一喊“cut”他就變換狀態,太過迅猛,看著礙眼,引來黃正飛的冷嘲熱諷:“發生什麽好事了嗎?至於這麽高興?”


  休息時間,習習正在指揮助理收拾,看見沈河插著耳塞該幹嘛幹嘛,她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笑眯眯地走上前:“你是怎麽辦到的?”


  沈河起初沒聽到,被拍了一下才回頭。


  “什麽怎麽辦到的?”他反問。


  “你和沈稚。”習習言簡意賅地索取解釋。


  “秘密。”


  習習在他跟前坐下,強行進入他的視野:“連我都不能告訴?”


  “也沒什麽好說的。”他熟練地搪塞。


  見沈河下定決心不說,習習也隻得作罷。然而,她還是沒忘記提醒:“但還是要記得發微博。你們在外麵玩瘋了,連生日營業都能忘,知道爭議有多大嗎?”


  被嘮叨幹擾的藝人又開始左耳進右耳出:“嗯,嗯。辛苦你了。”


  他想發消息給沈稚,卻在內容上百般躊躇,最終隻硬擠出一句“多喝水”。


  聊天界麵顯示對方正在編輯,沈河等了好久,她大約也是刪刪改改,回複給他“記得吃飯。”


  短短幾個字,能給人帶來的力量簡直寬闊到可怕。


  沈河蓋上手機,強行將笑意壓下去,抬頭又對上助理迷惑的眼神。


  “看什麽看?”他沒好氣地說。


  沈稚抱著手機不放,精神飄忽地盯著天花板,好像做夢似的笑起來。


  工作人員輕輕出聲提醒:“要進美白艙啦。”她這才徐徐回過神,換上一如既往溫文爾雅的姿態,向對方客氣地道謝。


  一直到今天的安排結束,回家路上,助理忍不住問:“姐,你和沈哥……最近關係是不是很好?”


  沈稚正在完成自拍任務,麵對前置鏡頭時臉上在笑,然而聲音卻沒有半點笑意。


  她給出模棱兩可的答案:“還不錯。”


  助理望了一眼後視鏡,佯裝隨意地問:“那為什麽不營業呢?”


  司機秉持著職業精神不搭腔,但在小秋強烈尋求認同的“你說是吧”當中也點頭。小秋說:“去探探班可以。嫌麻煩的話,截個聊天記錄發微博也行啊。現在這樣實在是太被動了。”


  沈稚在篩選自拍,確認後發到助理手機上。


  她不緊不慢地回答:“沒有必要吧。”


  “怎麽會?”


  為了應付過去,沈稚惟妙惟肖地模仿丁堯彩:“反正是感情問題,對家買我們黑通稿,我們再還擊,他們再發,我們又澄清……一來一去,不是比以前更有話題?”


  小秋接收照片,又轉發給平時負責修圖的另一位助理,順勢問道:“但你們肯定在攢一波大的吧?”


  沈稚手下一頓。


  “什麽?”她說。


  助理回答:“我知道的。你和沈哥都是很強大的人。假如我們看不懂操作,那也肯定不是因為你們失誤,而是我們跟不上你們……你們一定有自己的打算。”


  演員出道這麽多年,沈稚不知不覺已經被信賴到這種程度。她沒有家人,也沒有發自內心把誰當成朋友,但卻有很多與她同行的同事。


  “嗯。”沈稚微微笑起來,重新低下頭去。


  最後助理還是說:“那,姐,我替雙沈cp粉問一句,你和沈哥關係有多不錯呀?”


  她看到沈稚意味深長地望著自己。


  “嗯,”沈稚說,“不告訴你。”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沈稚合上劇本,坐在原地靜靜地思索著。她是一個怎樣的人?“我”是一個怎樣的人?童年時有怎樣的經曆?為什麽會做這種決定?“我”想要什麽?“我”會用什麽樣的方法達成目的?一切模糊的時候,她又再次翻開劇本。


  先去參加電視劇《一點都不善良》的一個會,接下來到公司,去過公司以後正好再到瑜伽教室修養身心、洗滌怨氣。


  這樣的日程還算不錯。


  《一點都不善良》的導演以前到沈稚畢業的大學授過課,也算是她的師哥,拿過不少獎,實打實的國家一級導演。


  兩人是第一次合作。


  但是,對方卻和沈河很熟,似乎是在朋友的酒局上認識。公私分明,可正式開始前,對方還是開起玩笑:“你每次好早就催沈河回家,搞得他電話一響就人心惶惶。”


  沈稚微笑著道歉,額上卻青筋猛跳。她什麽時候催過沈河回家?又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被他拿去當擋箭牌。


  談及工作,她已經拿到相當多一部分的劇本,之前詳細讀過,也做了不少準備。大家一起聊了一上午,然後轉移去餐廳,討論到三四點才散場。


  說實話,這時候沈稚已經不想去良宜了。


  每次被叫去都不會留下什麽好的回憶。


  然而,不知道什麽時候,丁堯彩也已經及時趕到,先不容分說給她喂了一堆保健藥物,遞水送服,然後是突發奇想的提議:“你還記得沈河那個脫口秀嗎?雖然已經完結了,但電視台說可以弄個特別篇,就是你和沈河夫妻對談的。《不如意門》需要宣傳,他那邊《黑狗》可以趕國際禁毒日,也能造勢,好好商量一下播出時間——”


  沈稚都快忘記還有這回事。


  她斟酌良久,還是搖頭:“算了吧。”


  “為什麽?”丁堯彩感到匪夷所思。


  既然已經決定不離婚,為什麽不放下心來互惠互利?


  “總覺得……”沈稚把臉埋到水杯後,“有點不好意思。”


  “……”


  他們抵達良宜,與迎麵遇到的同事打招呼,一路抵達辦公室,華子琛已經在等待。


  見到第一麵,他便幹脆利索解開袖口紐扣,直率地開門見山:“長話短說,先祝賀你拿到年底電影頒獎典禮的邀請函。”


  “客氣了,”沈稚微微頷首,“多謝公司願意幫我排出時間來客串。”


  這句話算反諷。


  當時,投資那部電影的主演邀請沈稚去友情出演,良宜這邊因私人恩怨持反對態度,幾次想出麵幹涉,隻不過最後沒拗過她本人的意願。最後的結果是,客串的花魁回眸一笑百媚生,長袖善舞驚為天人,一時之間引起諸多關注。


  假如會為三言兩語的譏諷發怒,那就不是華子琛了。他溫柔地笑著,繼續說下去:“特意讓你過來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商量。我聽說你已經去看過張清月。”


  沈稚坐下。


  華子琛的秘書上前送來咖啡。


  “我和她本人,以及張江南老師經過一番考量。”華子琛站在落地窗邊,泰然處之道,“最後還是一致認為,她需要休息。”


  沈稚不感到意外,隻覺得咖啡裏方糖太多。


  華子琛說:“明星裏心理有問題的不少,這幾年發展越來越快,模式越來越新,你們壓力也更大了。明星自殺事件屢見不鮮,這對公司來說絕對不是好消息。”


  “所以和我有什麽關係?”沈稚穿女性西裝,高跟鞋露出腳背,此時將咖啡放下說。


  “我們給她簽了那部電影。因為個人原因生出這麽多麻煩,現在很難了事。”華子琛細心觀察著沈稚的表情,“可是,製片方很喜歡你——”


  不等沈稚開口,丁堯彩已經站起身來:“等等,你想怎麽樣?讓沈稚接下來?”


  他堂而皇之地承認:“這對我們雙方都好。”


  沈稚插嘴:“我不想演電影。”


  三方都有發言權,但沈稚知道自己沒必要表態。


  室內安靜。


  心中算盤打了一氣,丁堯彩變更言辭態度:“我們不能白幫你。”


  華子琛也據理力爭:“這可是個好資源——”


  “現在是你求我們辦事。”


  丁堯彩一句話就堵了回去。


  見華子琛不吭聲,她又繼續循循善誘:“沈稚的水平你也清楚,至少能帶去一批觀眾。都是為了公司的信譽。”


  他終於讓步:“你想要什麽?”


  丁堯彩反問:“合約就不能友好和平地結束嗎?放我們走,以後有機會還能合作。”


  這種程度,華子琛還是有很大幾率能做主。就算需要商議,他也清楚通過的可能性很大。


  最終以丁堯彩的“我們會考慮”收尾。


  沈稚說:“真的要接嗎?”


  丁堯彩說:“你想演嗎?”


  沈稚說:“我不想演電影,但也不至於寧死不屈。”


  他們往家走,在花壇邊看到沈河開去劇組的那輛車。沈稚有點意外,剛剛好看到沈河和習習邊說話邊朝停車位走去。


  兩邊都看到彼此。


  沈稚還沒說話,就先笑起來。她問他:“怎麽回來了?”


  沈河不自覺走上前,先托住她試探著伸出來的手,回答說:“來拿東西。”


  最普通不過的肢體接觸,他們做得恰到好處,又充滿了理所當然的意味。


  習習和丁堯彩也分別打招呼。


  “祝你成為今年的影帝。”丁堯彩上前半步,伸手拍了拍沈河。


  “《不如意門》收視長虹呀。”習習側著身子朝沈稚眨眼睛。


  沈河與沈稚都向對方的經紀人道謝。


  他們一言不發地站了半晌,卻都沒有要走的意思。沈河回頭看了習習一眼,沈稚也掙紮著開口:“……我們就聊幾句。”


  最先投來嫌棄目光的是丁堯彩:“沒有不讓你們聊啊?你們這兩個人——”還是習習憋笑憋到發抖,拉住她,兩個人先一齊去車上坐坐。


  終於隻剩下他們倆。


  沈河說:“我想來想去,就算沒有戒指,下次還是去買個項鏈之類的吧?”


  沈稚說:“我總覺得這回你得獎幾率很大,之前老師給我推薦了一個很會算命的人……”


  他們同一時間開口,各說各的話,然後都急刹車似的停下來,一個勁望著對方。


  “那我走了。”他好像在安慰她,但神情又很愉快。


  沈河要離開,沈稚的目光牢牢追著他。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開始用力的,隻是,等回過神來時,她已經在竭盡全力握著他了。


  下過很多次決心要忍耐,花了很長時間用握緊自己來替代。


  可她還是緊緊握住了他。


  害怕他離開的心情使得她瀕臨覆滅,沈稚想要鬆開,下一秒,她被更加刺骨的力氣握住。


  她在他臉上看到困惑。


  沒有其他,僅僅是困惑而已。沈河不明白她的意思,約莫以為是惡作劇,於是變本加厲更使勁地握回來。


  她被捏得生疼,但不情願向他認輸。沈稚越發用力,沈河暗暗較勁,僵持不下,然後在都忍不下去的時刻一起放過對方,也放過自己。


  沈稚驚呼:“好痛!”


  “你要殺了我嗎?”沈河也甩手。


  他們的手都又泛紅又發白。沈稚氣不過,一麵想笑,另一麵追過去打他。沈河逃上車,打開窗戶朝她笑道:“記得想我。”


  她想要留下他,他不會離開她。


  他們願意做出犧牲,為了和對方一起生活下去。


  到最後,他們是這樣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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