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沈稚回過頭, 不知是該先放下盤子,還是先把手臂藏到身後,總而言之, 還是露出自如的微笑:“我給你煮了宵夜。”
沈河走過來, 遊刃有餘地回答說:“你做了什麽?”
“蕎麥麵。”沈稚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倒水。
他坐下,已經開始攪拌醬汁,卻還是說:“明天早晨起來估計又要腫。”
她卻飛快品嚐第一口, 正直又坦率:“索性不睡就好了。”
沈河猛地咳嗽, 或許是被芥末嗆到。
兩個人真的一整晚都沒有睡。
不過, 卻是在看《權力的遊戲》。
沈稚摟緊抱枕, 纖細修長的腿盤到身前,滿臉寫著嚴肅。沈河戴著框鏡, 優哉遊哉地抵住側臉。投影的光鋪陳到兩張精致的臉上。
沈稚仿佛不經意提起:“《黑狗》呢?”
“暫時停了,”沈河目不斜視地回答,“應該年底複工吧。”
特殊的時間節點出現,引發兩人不約而同的一陣沉默。兩個人都處於想和對方說點什麽, 卻又不知道說什麽好的階段,末了,又隻安靜。
久而久之,緘默也變得安逸。
這樣也挺好。
天亮之前, 沈稚睡得不省人事,沈河推也推不醒。
再一次睜開眼,她熱得滿頭大汗。明明已經脫離夏天, 然而室內恒溫空調卻被調得暖和到驚人,外加身上還蓋一床蠶絲春秋被,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格陵蘭島小憩。
已經是早晨,沈稚直接來到沈河房間。他臥室裏倒是冬暖夏涼, 十分舒服,而沈河本人正蒙頭大睡,看得沈稚怒從心起。
她搖晃他的肩膀。
沈河恍恍惚惚醒來,半睜開眼,看清是她,判定是私人所有物品,二話不說,直接卷進懷中。沈稚嚇了一跳,試圖掙紮,卻被束縛得動彈不得。
“沈河——”她話說一半。
可他還在睡。
一瞬之間,其他念頭蕩然無存。沈稚盯著他,一了百了、不知不覺就放鬆。她也睡著過去。
兩個疲勞的人睡到天昏地暗。
沈稚躺在床上看手機,沈河衝完澡出來,把袋裝牛奶扔到她肚子上。
她邊插吸管邊坐起身。
沈稚是典型的寬於律己嚴於律人,死都不肯沈河在自己床上吃東西,到沈河床上卻肆無忌憚。以前有一回,沈河拿了本舊書到她床上看,她眼睛都沒眨一下,直接把他給踹了下去。
沈河穿衣完畢,坐下時說:“咱們出國玩一趟吧。”
“嗯?”沈稚頭也不抬。
“嗯?”他又學她說話。
“去旅遊?你不會要玩什麽花樣吧?趁我出國轉移財產之類的。”她說。
他輕蔑一笑:“房產證上又不是沒你名字。”
她不再繼續剛才的拌嘴,直截了當問:“什麽時候去?我得問問彩姐。”
“好久沒休息了,”沈河想了想,隨即提議,“去外頭過生日吧。”
他從煙盒裏抽出香煙,叼著去翻打火機。沈稚盯著看了一會兒,被覺察後又錯開。沈河不明所以,挑眉權當做詢問,她卻隻是說:“今天我要早點睡。”
“嗯。”沈河找到打火機,拿去點煙。
沈稚忍無可忍,終於劈手奪過,把牛奶塞過去,然後衝到洗手間裏去。
隻聽到衝水聲響,再走出來,她在他臉上找不到絲毫詫異。果不其然,他明明猜到她在想什麽——
“你也要跟我一起。”沈稚說。
沈河正在喝牛奶:“跟你一起什麽?”
她一字一頓宣布規則:“戒煙,戒熬夜,健康地生活,比誰活得久。”
他“哦”了一聲,慢慢點頭。倏忽之間,又伸出手來,沿著她的膕窩向上摸:“那戒不戒欲?”
她假笑,兀自起身就走:“不用。但現在我被你氣到,所以需要一點時間冷靜,好讓我不直接給你一拳。”
他在她背後說:“客氣什麽,直接給嘛。”
她忍不住笑,終究是逃了出去。
大概是中午的時候,複工的小秋過來送幹洗的衣服。通過家居智能開了門,她走進來,先在二樓遇到正在新淘到的書中間奮戰的沈河。這批書是他拍戲期間到的,已經被沈稚拆封,如今才有機會親自翻翻。
“她在樓上。”沈河隨口道。
助理道謝,有過一會兒猶豫,但還是什麽都沒說。
走上樓梯,沈稚恰好下來,借過幹洗的衣服仔細翻看標簽。她轉背要走,但並不是沒看到小秋手裏的另一個包裝袋:“那是什麽?”
“姐,你還記得之前你買了個黃不黃、藍不藍的窗簾嗎?”助理說。
沈稚說:“他們家倒閉了?”
小秋也不知道說什麽好,隻好露出苦笑,說:“窗簾,他們送了一塊新的來。”
沈稚有些意外。
她回頭,想問什麽顏色,卻看到小秋已經拆出來。
那是一塊會令人過目不忘的窗簾。
不是黃色。
也不是藍色。
是綠的。
綠得騷包到不行的那種綠。
沈稚整個人都看呆了。
看到沈稚的表情,助理已經默默開始反省。果然還是該自己處理掉的,根本不該拿來給她過目。小秋火速要卷起來收掉,沒想到忽然傳來一聲笑。
沈稚按捺不住笑起來,張揚又柔軟,渲染出一種近似霞光的美麗。
她笑得直不起腰。
小秋心想完了,竟然把雇主氣傻了,連忙道:“我這就拿去扔掉……”
“算了,”沈稚給自己發熱的臉頰扇著風,又把披在肩頭的長發理到後背去,“就這樣吧。給我,我來弄吧。”
“你要留著嗎?”
“嗯,”她回答,神色淡淡的有點認真,“雖然顏色也有點奇怪,不能掛出去給別人看。但是我很喜歡。就留著吧。”
孫夢加上半年的營業額終於有所突破,她表麵若無其事,實則野心勃勃,再接再厲的口號不知道在辦公室喊了多少遍。
為了拉生意,她不惜下血本又打入社交圈。
浴血而歸,各路名媛不說對她刮目相看,至少當麵是不會說什麽了。
圈子裏有財閥和政要的妻子、情人與女兒,有女企業家,也有女明星。她原本也隻是敷衍了事、走個過場,聊著聊著,卻聽到一則新鮮出爐的八卦消息。
“結婚?”有人嬌柔做作地掩住嘴,驚訝地環顧一周,“你們要結婚了嗎?”
爆料人擁有一副標誌性的混血兒五官,佯裝風平浪靜,實則享受著處於話題中心的快樂:“是呀。Like a dream!也就巴黎時裝周才認識,結果就要結婚了呢。”
“你之前不是和那個英國掮客的兒子嗎?人家還是大學生,也虧你下得了手……怎麽現在就是好萊塢男明星了?”
混血女人悠然自得地笑著,嬌滴滴地說:“畢竟他追我追得太熱情了嘛。”
說著又亮出手指,鴿子蛋大的鑽戒閃閃發亮,外加她和對方的英文名首字母。
眾人又是歡笑又是讚歎,沒有人不應景地提起那個人,但沒有人心裏不想起那個人。
畢竟,那場風波鬧得人盡皆知。
前男友要結婚了,而且是和有亞洲血統的對象。孫夢加不由得想,張清月知不知道?
她自擬不是什麽壞人,隻不過見慣了張清月被眾星捧月,外加自己原本就厭惡這個追名逐利、自視清高的圈子,因此稍微有點遷怒。
事情趕巧不趕早,第二天那場沙龍,受邀名單裏剛剛好有張清月的名字。
孫夢加端著香檳觀察良久,直到張清月入場、結束最基本的寒暄,她才上前打招呼。
“嗨,學姐。好久不見。我是張老師的學生孫夢加,之前也見過幾次的。”她遞上名片,不寄希望於張清月能想起自己是誰。不出所料,張清月也的確記不清她。
張清月擺出楚楚可憐的模樣,心裏盤算著如何擺脫推銷商:“你好。”
她們聊了幾句。
孫夢加自然地提及自己的交際圈,然後談論起好萊塢。
“之前那位環球出係列的電影要在國內上映了呢,也不知道CFGC什麽時候能分點油水給大家吃……”眼看著張清月已經若有若無開始撫摸自己的尾戒,孫夢加趁熱打鐵,壞心眼地說下去,“聽說那個主演好像要結婚了。”
血色在一瞬間從皎潔的臉上退去。
張清月微笑著,但這笑難免有些蒼白無力。
她猶豫著說:“什麽?是嗎……”
“是呀,”孫夢加遏製不住得逞的竊喜蔓延,為了不被抓住破綻,她隻得加快收尾,強硬地換上意識到失誤的表情,“哎呀。不好意思。”
她轉身,穿著深色禮服一步一步穩穩當當地往服務生走去。
當孫夢加在托盤裏放下香檳杯,無需回過頭,她已經聽到人們的騷動。
“Ms.g”
“你不要緊嗎?”
“欸——”
一片嘩然中,張清月當場暈倒。
孫夢加像是害睡美人觸摸紡錘的女巫,陰謀得逞後就悄然離場。
那之後的社交活動,張清月一律缺席。
孫夢加觀察了幾日,又在自己的情報網裏打聽了一通,這才去聯係沈稚。
“有什麽事嗎?”
沈稚不冷不熱地做開場白。
“沒什麽事不能聯係你嗎?”孫夢加有意邀功,音調也高昂幾分,“我們不是朋友嗎?”
沈稚不緊不慢,心不在焉地回答:“大家都是我的朋友。”
光這一句話,已足夠孫夢加滿意。
她說:“你還不知道吧?張清月最近住院了。”
這樣大的消息,沈稚和她同公司,丁堯彩那樣的人脈,卻竟然真的一點都不知道。
然而,如此境況反倒應證了真實性。
沈稚說:“發生什麽了嗎?”
“那個讓她自毀前程的好萊塢前男友結婚了,”孫夢加揚揚得意,“聽說以後,她立刻就複發了——”
“……”
沈稚思來想去,斟酌了半晌,才從記憶中搜刮出結果。與此同時,孫夢加已經替她做出了回答:“抑鬱症呀!”
掛斷電話,沈稚坐在原地沉默了許久。
張清月有抑鬱症的事,很早就被媒體大肆報道過,她自己也承認了。過去固然有過痛苦,但回國以來,她也稱得上是一路順風順水。簽了厚待她的公司,也拿到了適合的電影本子——
她的崩潰竟然還是來自於最初的傷口。
而且隻用一瞬間就轟然倒塌。
沈稚沒有憐憫,也不為此感到難過,僅僅是有點唏噓。
她心中隱約有種預感。
一直到傍晚,沈河才背著壁球拍回來,身後跟著助理,兩個人有說有笑地進門。沈稚在樓梯間偷看,趁著沈河去冰箱找吃的才下來。
球拍包袋上綁著票,沈稚原本想抽出來看看,然而卻被龍日截胡。他嘻嘻哈哈地將手機遞過來,毫不見外地說:“沈姐,你快看。今天哥打球賭輸了,結果錄的懲罰視頻,笑死我了。”
沈稚佯裝不關心,靠近觀看。
錄像上方有拍攝時間和地點,的的確確是壁球館沒錯。
有那麽一瞬間,她為自己剛才準備做的事感到尷尬,但一點沒有羞愧。
她等沈河走出來,不慌不忙於他對上目光。“沈河,”沈稚直勾勾地盯著他,“我有件事想問你。”
沈河說:“請。”
他表現得不事城府。
沈稚沒有虛晃一槍的打算,不做任何假動作,堂而皇之地提問:“你知不知道張清月抑鬱症複發?”
覺察走向不對,助理堪比荒野求生,飛快逃走。
她牢牢鎖定他的臉。
沈河望向她,不回避,不躲閃,一字一頓地回答:“我知道。”
預料中的事情發生,但沈稚並不慌張。
她繼續問下去:“你有擔心她嗎?”
而他也繼續回複她,耐心,有條理,不隱瞞任何細節:“不擔心。師母和老張都打電話給了我,師母讓我去看她,老張緊接著打過來叫我別理會。我本來就不打算去。”
“……”沈稚萌生一點遲疑,她不太確定,但還是忍不住開口,“你是不是鬆了一口氣?”
然後她看得出他有動搖。
“……還是沒到那地步。”他說。
到此為止,沈稚不怎麽能判斷沈河回答的真假。
他人生經曆稱得上坎坷,高中屢次在輟學邊緣徘徊,半工半讀靠好心人救濟過活。同種條件下的其他人估計上大學都夠嗆,他卻硬是考上一流藝術院校,又借錢讀完了大學。最後成功還清債務不說,得到如今的生活,全都靠自己。
讓這樣的人對各方麵出身都比自己高出一籌的對象產生同理心,未免有點強人所難。他是這樣,她又何嚐不是呢?
沈河頗有些冠冕堂皇地總結:“她這個狀態本來就該休息。”
她望著他,逐漸接受他可能是真的這麽想。畢竟她也有深有同感。
沈稚若有所思,然而還是提議:“我們還是去看看張老師吧。”
沈河看著她,臉色並不好。
“以後什麽時候都能去。”他說。
“張老師幫了我們許多,我們過去,也僅僅隻是關心老師而已。既然什麽都沒有,那就不能一直這麽尷尬,讓老師難做。”沈稚說著,不由自主就牽起他的手,悄無聲息覆上自己臉頰。她側過頭,輕輕吻了吻他手心,“你說對不對?”
沈稚示弱的姿態並不常見。
沈河隻覺得腦內嗡鳴了一陣。
什麽東西斷裂開來。他掠奪性地伸手。轉眼間,沈稚感覺自己被托起懸空,背用力地抵住牆,全身力氣隻維係在與沈河肢體銜接的部位。
搖搖欲墜的危機感襲來,她嗬斥了一句“你神經病嗎”,卻隻感覺到溫熱的吐息在胸口蕩漾。
沈河極其用力地掐住她的腰。
“再罵大聲點。”惡劣的神經病帶著笑意如此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