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未來就不要再做什麽人設了吧。
站在持續不斷震動的洗衣機前, 沈稚出神地思索著還不確定的未來。她想,不隻是沈河,她也該考慮戲外的生活了。
電話響了一次又一次。
沈稚按掉了一次又一次。
她駕車出去, 藍翹突如其來跳到道路中間。上次有記者試圖以這種方式在家門口攔住他們時, 沈河的反應是“碾過去”,要不是沈稚拚死勸阻,可能他們倆已經在社會新聞上廣為流傳。
一腳急刹, 沈稚陰沉地皺眉。
藍翹氣喘籲籲, 最終如願以償拿到暫時上車的批準。
她坐上來, 長久地維持著沉默。沈稚不打算跟她去哪裏仔細談談, 所以將車靠邊後就不再動彈。
藍翹按捺不住。
她的第一句話是:“我不指望你原諒我。”
不知道為什麽,沈稚倏然想起《傾城之戀》裏, 男主人公有句將“如果你認識從前的我”和“原諒現在的我”聯係到一起的台詞。自我開脫得恰到好處,可惜在她和藍翹之間不奏效。
沈稚看了她一眼。
藍翹接著說:“我也知道你不打算原諒我。”
“那你過來幹什麽?”沈稚找出一副墨鏡,徐徐推上鼻梁。
“我其實不羨慕你。”藍翹說,“你們娛樂圈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我都知道的,就算你不說。我很清楚,你過得沒有你表現出來的那麽好。沈稚,你不要太自以為是了。這一次是我對不起你, 但是——”
她猝不及防觸及沈稚看自己的眼神。
沈稚望著她,目光中有些惘然,害得藍翹一時間語結。
“怎麽了?”她說。
隨即看見沈稚搖頭。
沈稚說:“你知道我為什麽一直一再忍讓你嗎?”
藍翹情不自禁地問:“為什麽?”
“對我來說, 你是最靠近‘家人’這個身份的人。”沈稚回過頭,淡淡地說,“我很討厭你,但我又不得不承認, 你是最可能了解我的人。”
鮮少遇到這樣開誠布公、冷靜剖析自己的人,縱使是藍翹,也不由得把打好的草稿拋之腦後,無法反駁地瞪著沈稚。
沈稚從包裏取出電子煙,輕輕抽了一口,隨即說:“但是,這一次,你讓我很不開心。”
她這樣像童話故事裏的女主人公,永遠優雅,永遠高貴,每說一句話就會吐出一顆珍珠。“不開心”三個字落下來,小巧圓潤,非常有分寸。
“我……”
“別說了。單據我已經拿給媽媽過目,以後誰都不會幫你,助學金也要償還。我決定了,你爸媽欠我的,你欠我的,我會去辦理公證。”沈稚垂下眼,像湖麵上孤芳自賞的天鵝。她回過頭,煙霧輕輕拂上藍翹的臉,“你一輩子都要努力還我。”
藍翹咬牙切齒,惱羞成怒:“我們是姐妹!你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嗎?”
沈稚拿開眼,墨鏡底下的雙眼冰冷而透徹:“有啊。”
許久,藍翹隻憤恨地說:“我沒有你這樣的家人。”而沈稚則若無其事地回應:“你可以走了。”
車門關上以後,沈稚又獨自坐了一會兒。
然後才按原計劃繼續進行。
她去見歐陽笙,沒想到孫夢加也在。輪到沈稚進門時,這兩個人已經到了,麵對麵坐著,一個人穿著碎花連衣裙,另一個是剪裁得恰到好處的黑白色商務裝;一個在喝花果茶,另一個小口啜飲著咖啡,彼此不理睬對方。
事實上,大學時,她們就是塑料姐妹花。一起自拍從來不P對方,衣食住行處處在暗地裏較勁。然而宿舍裏還有第三個人,那就是公認人美心善的沈稚。
但凡沈稚在場,歐陽笙也好,孫夢加也罷,總還是能裝得姐妹情深,一起扮演時代姐妹花。
約沈稚出來的是歐陽笙,理由是“有事”。
而現下,沈稚微笑著問:“你們倆都找我有事?”
“她是自己跟來的。”歐陽笙說。
“別見外嘛,”孫夢加冷笑,“不都是大學室友。”
三個人先去做了SPA,任由技師像醃製入味的肉一樣在她們身上按來按去。
泡進水中時,她們才進入正題。
“其實也沒別的,”歐陽笙說,“就是有點關心,想知道沈河那事沒有真的影響你吧?”
孫夢加插嘴:“你怎麽這時候還戴著眼鏡?”
“我喜歡。”歐陽笙反駁。
眼看又要吵起來,沈稚及時開口:“沒什麽的。”
“哼哼,”孫夢加臉上滿是鄙夷,“看不出來,張清月還真是有兩把刷子。”
歐陽笙更加不屑:“人家沒兩把刷子能混到好萊塢?”
關於沈河和張清月,網絡上已經澄清得差不多了。兩邊都是能獨當一麵的大公司,黑的都能說成白的,更何況這件事本來就不具備真實性。
整個過程中,沈稚本人沒有發話,卻還是不可避免地被迫出場了幾次。畢竟其中一方是自己名義上的丈夫。而她的存在也確實為證明沈河清白發揮了不少作用。緣由不明的是,這次崇娛尤其過激,光是律師函就發了好幾份,甚至還將最初散布消息的那個人送進了派出所。
對此,歐陽笙發表感慨:“沈河是真的很怕你誤會啊。”
“難道不是怕自己的工作黃了?”孫夢加煞風景。
沈稚隻輕輕一笑。
麵對公眾,澄清工作做得十分到位。
然而,她們幾個熟人自然而然也知道,這樣的話題並非是毫無根據。
張清月跟沈河有沒有舊情不說。
回國以來,她存在感的確刷新得有些刻意。
一位兒女雙全的殿堂級男演員,一位把持電影院線的商圈大佬,一位前幾年盛極一時的導演,還有其他不知道的各路人馬。
其中包括沈河。
即便是歐陽笙和孫夢加,在這件事上也三觀一致、達成共識,誰是誰非清楚明白,炮火對準同一個目標。
孫夢加很客觀地評論:“她是不是美國待太久,一點國內新聞都不看?你們倆好成那樣,誰插足誰就是千古罪人,會被輿論罵到死。”
歐陽笙靠在浴池邊:“爆胎叫沈河,爸爸生病也叫沈河,是不是下次洗澡的時候浴霸壞了也叫沈河?”
“聽說她上次跟良宜的人吃飯也老提沈河。”孫夢加不冷不熱地說著,又抽空去打量沈稚的表情。
歐陽笙憤而起身,綠色的藥浴從身上嘩啦啦滑落:“沈河對她有意思嗎?”
沈稚臉上沒什麽動搖。
有意思嗎?
有一瞬間,沈稚心中出現了一種將事情前因後果都跟她們說清楚的衝動。想說明她與沈河是怎麽結婚的,想告訴她們,她並沒站在能發表感想的位置上。他們不是真正的夫妻。
就在這時候,話題驟然轉向。
歐陽笙說:“我也好想嫁給愛情。”
因為父母多年感情不和,她一直希望能補足自己童年缺失。
“你和沈河多好啊。”她又說。
話到嘴邊,沈稚停了下來。
這場戲的參與人員早已定好。演員自編自導,幕後是他和她的公司。既然演得足夠以假亂真到這地步,那何必要戳穿自己?就讓大家沉浸在夢裏也不錯。
另一邊,孫夢加卻不以為意地笑了。
“結婚是場博弈,”她一字一頓,像武俠片裏抽刀的女俠,“誰感情少誰就贏了。”
歐陽笙忿忿不平地還嘴:“那你結婚是為了什麽?”
“錢啊,房子啊,地位啊,”孫夢加說,“反正跟愛情八竿子打不著一起。”
眼看著她們又要吵架,隻能沈稚出麵。
她說:“我沒關係的。”
沈稚說:“我和沈河結婚太久,都沒有什麽激情的感覺了。這種事情不會影響我們。”
想了想,又適當折中地為之後做鋪墊:“生活上,也許,以後我們還會做更多的嚐試。不管怎麽說,我們肯定都會好好溝通的。假如有什麽,也希望你們理解我們。”
會不會有點太直白?說完以後,沈稚忍不住反省。
她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到最後,沈稚在心底自嘲,她還是沒能接納任何人。
最近,沈河身邊的工作人員都處在高度戒備狀態。
原因無他。
沈河心情很差。
他這人心情很差的時候,不摔東西,不說髒話,這麽看來倒也不錯。
然而他不做的事不止這兩件。
習習左手拿著麥當勞,右手端著魚膠粥,走到正在全神貫注打乒乓球的沈河背後,強忍著怒氣說道:“除了我昨天給你灌的那包紅參,這兩天你吃東西了嗎?”
沈河說:“沒啊。”
習習接下去問:“那你睡覺了嗎?”
沈河居然笑了:“沒吧。”
“‘沒吧’你個頭!”習習終於忍無可忍,從後邊上前,一巴掌揮向他的後腦勺,“別讓我們工作室發承擔發布你水滴籌的風險好嗎?”
沒想到沈河回過頭,異常認真地問了一件事:“我的存款有少到病都治不起嗎?”
把習習氣得無語凝噎。
不僅如此,這段時間,沈河對一切效率低下的事忍耐力都會清零。
隻要看到身邊的工作人員用不合理的方式,他就會公然表示不滿,說教,甚至非要上手自己做做看,攔都攔不住。
該死的是他太鑽牛角尖,以至於不做到最好不罷休,莫名其妙得要死。
習習隻能到處安撫:“沒事的,你們就當他來大姨媽。過幾天就好了。”
然而,就在這段時間裏,還發生了意料外的棘手事件。
之前電視台給沈河那檔脫口秀推薦的流量男明星就是程睿禕。
明明是推薦來的,程睿禕卻一直保持著要答應又不答應的狀態。
按沈河的脾氣,直接就想砍了。無奈還是要顧及情麵,一拖再拖,耽擱了不少事。
就連向來負責打圓場的助理都說:“飄成這樣,他家會不會太不介圈內人的看法了……”
到最後,還是沈河說著“出了事我擔”換人。
“虧他還跟沈姐一起拍了戲。”
剛說出口,助理就後悔了。
習習剛提醒過他,這段時間,沈稚是違禁詞。
但沈河的反應卻出人意料的普通。
“是啊。”他說。
助理感覺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正打算找個機會開溜,沈河又開口了:“我跟她一星期沒見了吧……”
這一刻,“送命題”三個大字從腦海中飛快閃過。
助理說:“不然道個歉吧?”
沈河對這個提議不怎麽抵觸,隻是單純發問:“為什麽?”
“跟女人相處不就是這樣嗎?反正先道歉就好了。”
原本沈河是很平靜的。
他麵無表情地思索了一會兒,之後工作人員進來叫他們。一直到晚上,助理打算下班,剛打過招呼出去,沈河霍地出現,攔住他的去路道:“我覺得你說的不對。”
助理滿臉狐疑。
“龍日你身邊有幾個女的?”沈河抱臂,站定身子,看這架勢就知道又要自我陳述外加自我反對一陣了,“不,你別回答了,這不重要。說實話,什麽都不搞不清直接道歉才真正對不起人吧?”
助理試著加入辯論:“但是女人不就喜歡這樣嗎?”
“別的女人喜歡這樣,沈稚不會的。”沈河繼續義正辭嚴,“你是覺得沈稚不是女人嗎?”
你不要強詞奪理好不好?
助理已經無語了:“沈姐當然是女人……”
“總之我得先知道她是怎麽想的,然後再決定應該怎麽做。”說著,沈河毫不猶豫地掏出手機,如行雲流水般撥通了通訊錄頂端的號碼。
助理真的很想上前劈手奪掉他的手機。
但理智告訴他,他打不過沈河。沈河一隻手就能把他撂倒。
於是,他就眼睜睜目睹電話接通。
然後沈河對著電話那頭開口:“喂?是我。”他們熟悉到隻需要這種開場白,可是卻又能好幾天不見麵也不聯係。
“嗯。”
沈稚也回答得很輕易,很自然。
沈河說:“在幹嘛呢?”
沈稚說:“做指甲啊,你呢?”
沈河說:“準備去跑步,現在在想你的事情。”
沈稚微不可查地歎了一口氣,說:“如果是離婚的事,我希望你明白,你沒有做錯什麽。至少不是什麽嚴重的錯,沒被記者挖到什麽料,也沒真的打我的臉。我們本來就說好了,過了七年就考慮分開。都是說好了的。我不會怪你。”
他們本來就隻是表麵夫妻。即便他喜歡別的人,那她也無權苛責。
通話罕見的沉默。
良久,她才聽到回音。
他說:“……你怪我吧。”
“嗯?”
沈河沉默,然後,艱難地提問:“你就不能怪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