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二天開幕式的亮相,禮服是讚助的,沈稚也隻試穿過一次。
為了套上那件與沈稚體格並不相符、但和鏡頭以及時尚需要十分相符的禮服,沈稚前一天都沒怎麽吃東西。
於是,沈稚化妝和等待的時候一直在抱怨“好餓”。
“有沒有東西吃?”她問。
翻來翻去,隻有一杯旺旺的速食冷麵。
沈稚裹著毯子起身,自己動手,泡了杯麵。又去借海報,以免弄髒禮服,這才開始吃。
沈河說著“周年紀念的時候我剪個視頻怎麽樣”衝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沈稚穿著露肩長款禮服在吃泡麵。
“你在幹嘛?”他索性抱起手臂靠到牆邊。
“等會兒怕頭暈。”沈稚有點尷尬,但還是言簡意賅做出回答。
沈河肆無忌憚地戲謔:“不是吧?你平時不是不吃垃圾食品?太難得了,我能錄下來做素材嗎?”
“你試試看。”沈稚說。
沈河笑起來,假裝聽不懂她語氣裏的恐嚇,裝模作樣地答應:“那就多謝沈稚老師出鏡了。”
沈稚索性板起臉,沒表情地問:“那你吃垃圾食品嗎?肯定不吃吧。”說著起身,把還剩一半的杯麵放在桌上,從門口出去。
房間裏隻剩下沈河一個人。
他百無聊賴地轉了兩圈。
周圍一片安靜,沈河走到桌邊,猶豫片刻,最後把杯麵端起來。
門被猛地打開,沈稚站在門口,正好卡在沈河把泡麵送進嘴裏的那一幀。
快門響了一聲,沈稚抓拍到精彩畫麵。
“也謝謝沈河老師出鏡。”滿是挖苦,她皮笑肉不笑地說。
想了想,沈稚甚至發了條微博。
她想配的文字是“臭傻逼”,但最後還是換上一句“偷吃別人泡麵合適嗎”。
一會兒後碰麵,沈稚先上車,等待途中掏出手機,看到沈河給她留了評論——他明明很少用微博。
沈河說:“這是我的吃的。”
沈稚回複:“我泡了就是我的。”
沒料想到,很快,沈河又飛快接下去評論:“你的不就是我的?”
沈稚當即感覺自己像在地鐵裏看手機的老人。
她知道這個人愛演,沒想到這個人愛演到這地步,到哪裏都能隨時隨地發現新舞台,索性給他像劉老根大舞台一樣建個沈河大舞台好了。
網友回應基本都是“冷冷的狗糧在臉上拍”。
車窗半開著,能看到西裝革履、渾身矜貴的男人正朝這邊走來。沈稚掃他一眼,看到預料之中陰謀得逞的神情。
沈河坐上車,行雲流水般地解開外套紐扣。
他身旁的沈稚停頓片刻,然後發送給他新的回複:“你的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
結果不出意外上了熱搜。
連帶著速食冷麵的銷量急速上漲。
沈河是正兒八經來上班的。主演的電影首映,他的工作量不比劇組其他人少,沈稚則隨便多了。她隻需要坐在台下,抑製著打嗬欠的欲望看台上沈河與其他人說話。
表演狀態的他無懈可擊,她也必須表現得無懈可擊。因為她不是別的什麽人,而是他的妻子。
一得空,沈稚就回旅館了。
先獨享溫泉,然後吃料理。
剛拿起工具,隔扇就被急速推開。沈河衝進來,一邊扯開領帶一邊說:“餓死我了。”
他甩開外套,又把襯衫下擺抽出來,有條不紊脫衣服的同時,沈稚剪開蟹腿提醒道:“衣服還要還的,你助理沒教你小心點嗎?”
沈河毫不在意:“這套是我買的。”
“難怪不怎麽樣。”她瞥他一眼。
他傾身靠過來,抄起筷子吃她那份的刺身。
兩個人吃飯也很少聊天。
吃完就回國。
絲毫沒有創造回憶的打算。
生活助理來幫忙收拾,沈稚在網上瀏覽窗簾的購物界麵。沈河無聊地走來走去,最後討了口袋相機來,自己一個人錄著什麽。
鏡頭落到自己身上,沈稚理所當然地配合出演。
“公司要的?”沈稚維持著露齒笑不動,卻還是簡短地發出聲音。
“不是,”拍攝完畢,沈河低下頭檢查,“我自己剪。”
沈稚故意說:“請不起人,你公司要破產了?”
沈河沒翻白眼,但也沒多客氣,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結婚六周年的KPI,沈太太。”
說最後的稱謂時,他加重咬字。
經營恩愛是雙方都能受益的項目。
沈河與沈稚在這方麵擁有專業的態度和素養。
結婚三周年紀念日,沈河和沈稚一起變裝參加城市馬拉鬆大賽,比賽中途未被發現,直到領獎才被曝光;結婚四周年紀念日,沈河和國內最大遊樂場合作,專門發布沈稚的門票,開放了以沈稚曾經創作的公益繪本為主題的限時區域;結婚五周年紀念日,他們共同給希望小學捐贈了五個圖書館。
今年沈河打算采取剪輯視頻的方式。
等回國,與之前合作過的製片人在頭等艙遇到。對方熱情,兩邊不得不多聊幾句。一直到快分開。沈河要回家,沈稚要去雜誌拍攝。當著別人的麵,總不能還像平時一樣愛理不理。
沈稚替沈河把襯衫領口整了整,提醒他記得回去把加濕器打開。沈河捉住她手腕,隨口說著“我會去接你”,表情讓人看不出是假裝。
不過度親熱,不用力過猛。
蜻蜓點水,恰到好處。
昆蟲的翅膀簌簌地蹭著沈稚的心,她的目光與他膠著片刻,隨即毫不留戀地別開。
丁堯彩來接機,和沈河也輕輕問候一聲。
沈稚剛上車,迎來的就是一籮筐囉嗦。工作,吃飯,移動,這樣的日程又歸來。而這種看不到頭的日子也是幸運。
好不容易整理完畢,車裏又靜下來。
丁堯彩說:“有的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彩姐每次這麽開口,都是已經有打算的事。”沈稚淡淡地回應。
“……”
“……”沈稚抬手,傳遞出“請”的信號。
“你和沈河結婚的時候,你們兩個人說好的時限、我們兩邊簽下的協議都是七年。”丁堯彩語重心長,目光落在麵前看不出歲月痕跡的女演員身上,“你要考慮將來的事情了。”
第一次見到沈稚的時候,丁堯彩覺得這姑娘挺文靜。
不沉悶,不單調,但是也從來不鬧騰。
沉得住氣,上得了台麵。
她拍戲時那股狠勁,丁堯彩沒感到意外。
她連環拒絕良宜董事獨生子,丁堯彩也不認為有多出乎意料。
直到她提出和沈河結婚,請經紀人幫忙。
假如說沈河給人的印象是放肆,那沈稚就是克製。
所以丁堯彩相信沈稚會做出最佳判斷。
她說:“第一種方案是繼續保持婚姻關係。屆時我們兩邊肯定會商談,但是藝人自己意願也很重要。我調查了一下,沈河近期還是和以往一樣,遵守合約,沒有什麽特殊的異性關係。至於你的話,假如你沒有偷偷瞞著我和你老公包養小白臉,也應該沒有想再婚的對象。
“第二種方案就是協議離婚。按理說,對你事業的影響不會很大,但也不至於沒有。我們會科學地處理,並不是什麽大問題。隻不過越早開始準備越好。”
最後,丁堯彩做了總結:“總之,你和沈河最好商量一下。”
沈稚好像在走神,手指卻拂動書頁。
她說:“要我去問沈河是保持現狀還是離婚嗎?”
“沒錯。”
她和沈河不說是朝夕相處,也該是抬頭不見低頭見。吵架卻從來不提離婚,因為清楚這是已經確定了的事情,反悔隻會得不償失、弄巧成拙。
那是愚蠢的人才會做的事。
原本想都不會去想的問題像隕石降臨。
一直不去考慮的事,突然要開誠布公,難免有點尷尬。
沈稚問:“非得要去嗎?”
丁堯彩露出不容置喙的臉色:“你最好是。”
沈稚仍在抵抗地舒了一口氣。丁堯彩伸手捏捏她的肩膀:“不隻是這樣。你自己也要考慮清楚,這件事事關未來。另外,你最好是能套到沈河的話,看看他那邊什麽打算。”
“什麽意思?”
丁堯彩冷酷無情地微笑:“也有可能他決定離婚。”
閃光燈不斷地落到身上又離開,周而複始。沈稚熟練地擺出足以在時尚雜誌上刊登的姿態,這可不是一個演員隻靠演戲就能生存下去的圈子。
她腦海裏回蕩著剛剛才聽到的宣告。
“也有可能他想離婚”。
沈稚並不在乎她和沈河的關係。結婚這麽多年,一直都是。但他選擇和她離婚這一點的可能性卻在她心上揮之不去。
他們會離婚嗎?
他們為什麽要離婚?
假如他想和她離婚,會不會落下把柄,她能不能借此提條件?
假如他想和她離婚,那是不是索性她先提會比較好?
今天的工作結束。
比預定的提前了半個鍾頭。
沈稚準備離開,卻在工作人員中間與來時尚雜誌《NNI》大樓參觀的孫夢加對上目光。
孫夢加畢業不久就和房地產行業的某位商業巨頭結婚,對方比她年長二十一歲。四年後離婚,用分到的財產和貴太太期間拿到的人際圈創立了自己的時尚品牌。
然而麵臨的卻隻有赤字。
這些都是歐陽笙告訴她的。
她倒是習慣了沈稚和誰都不冷不熱的交往方式,時不時出場一番,沈稚則完全不關心。
曾經的大學室友,如今在做什麽呢?
孫夢加穿著貂皮大衣,戴著墨鏡,發型精致,早就不是當初一流藝術學院表演係裏素麵朝天、一身漆黑上形體課的女孩。
孫夢加朝她點點頭。
沈稚也笑了笑。
然後到了吸煙室。
沈稚給孫夢加遞出香煙,沒料到卻被推辭。緩緩摘下墨鏡,孫夢加說:“已經戒掉了。”
“嗯?”沈稚看過去。
要知道,她開始抽煙,多多少少也離不開孫夢加的耳濡目染。
中學時期,沈稚完全不是壞學生那類型,違反校規的事一律不幹,就連留長發也是正兒八經以藝考的名義進行了申請的。
進了大學,孫夢加動不動就來一支,她這才學會。
孫夢加闔上眼,眼瞼上重重疊疊的墨綠色眼影映襯出疲倦。她惜字如金地交代:“要和前夫比命長。”
孫夢加邀請她去逛街。沈稚接下來沒有什麽安排,去一去也無妨。
隻不過她預先說好:“我最近不缺衣服,就不買了。”
在車上,孫夢加笑起來,這時候倒有幾分以前的樣子。
“怎麽會有女人不缺衣服?”她說,“說起來,之前我看到你的街拍了。那穿的是什麽啊?你賺的錢是都拿給沈河炒股了嗎?”
沈稚蹙眉,微笑說:“炒股都是哪年的事了——”
“是了,”孫夢加笑得前仰後合,抬手去擦沾濕的眼角,“也虧你能跟那個想一出是一出的人結婚。”
在他們大學時期的交際圈看來,沈河與沈稚結婚的事不是驚訝,而是驚嚇。
然而地震的主震也隻有短短十幾秒。
一開始,他們都默認是給《當你老了》造勢,當事人也沒解釋。
但一年過去,兩年過去,三年過去,這兩個人的婚姻始終零負麵新聞。
最後,大家竟然又有點相信是順水推舟了。
因為,按照當初孫夢加的說法就是——“像你們這樣的情況,不成為死對頭,那就肯定會在床上滾到一起。”
聽說以後的沈稚難免脊背發涼。
某種意義上的確被說中了。
她們去了一間與眼前孫夢加經濟實力不太相稱的店。逛來逛去,沒想到遇到幾個向她們打招呼的年輕女性。眾星捧月的那個是孫夢加離婚前的親戚,名字叫秦伶恬。
對方不怎麽友好。
見孫夢加擺出臭臉,又轉移對象搭話:“這不是沈稚嗎,來買東西?不是我說,站隊還是慎重點好。”
沈稚不得罪任何一邊地微笑,但即便如此,也還是得到一聲不屑的咂嘴。
她沒有為任何人被卷進紛爭的打算。
孫夢加也清楚這一點,所以沈稚說“我要回去了”時沒被阻攔。她聯係了助理。稍微等候,結果在門口遇到同樣要回去的秦伶恬一幹人。
沈稚避免與她們打交道,就像走在路上的人不願與惡犬對視。卻還是隱隱約約聽到那邊傳來的惡心腔調。議論的話不外乎是“整容”“被包養”“跟沈河形婚”。
前兩者根本是莫須有。
最後一條倒是真的。
刺耳的車笛聲響起,在這還算上檔次的場所格格不入。沈稚有些難以置信地回頭,結果看到破舊、昂貴且沒品位的改裝車直奔這邊而來。最可怕的是,不需要猶豫,她已經猜到是誰。
沈河戴墨鏡,短袖T恤套在長袖衛衣外麵,傾身替副駕駛座打開車門。她幹脆利落地上車,與此同時,他敏銳地鎖定不遠處注視這邊的秦伶恬她們。
“你怎麽來了?”她說。
“不是說了來接你?”他反問,準備開車。
秦伶恬忿忿然按捺不住:“真是奇葩!”
寶藍色的改裝車已經開出去,卻又臨時刹車,猛地後退。沈河打開車窗,毫不客氣地來了一句:“我聽到了啊。”
狠話撂下了,但他隻是一腳油門飛馳而去。
順帶噴了她們一臉尾氣。
沈稚說:“你幹什麽啊?!”
沈河說:“誰讓她罵我,你不是也被欺負了嗎?”
沈稚說:“怎麽會有你這種人?”
沈河說:“你這人怎麽這樣?”
他們吵了幾句,又陷入新一輪沉默。不過幾秒鍾,兩個人都忍不下去,一起笑出聲來。
他們的婚姻到第七年就該結束,這是最後一年。在此之前,全靠演技。沈稚想,必須得說了,她在笑當中開口:“我有話要對你說。”
“好,”沈河的笑容也尚未褪色,他說,“剛好,我也想和你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