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歸來
官道旁邊的青峰山, 一邊是綿延看不到盡頭的山脈,一邊是蜿蜒的青峰河,靠著河灘的小樹林前邊空地處, 幾堆篝火還冒著微弱的火光。
護衛在不遠處巡邏, 一輪細細的彎月掛在天際似墜欲墜,雖已是深夜,卻仍未放鬆警惕。
突然, 細微的響動在黑夜中格外清晰, 護衛立即配合有度, 兩人結伴上前, 衝著響動處飛奔而去,很快高呼道:“有刺客, 有刺客!”
聲音傳遍峽穀,驚起河灘邊歇息的人,親衛們齊齊上前,如鐵桶般將閔冉層層護在中間, 圍在外層的人搭弓,箭矢對著衝破黑夜而來的人馬疾射而去。
閔冉絲毫不慌亂,沉著又冷靜,微微估算之後, 沉聲吩咐道:“撤,保護好先生!”
許先生與顧先生還在半夢半醒間,被護衛拎起來挾裹著緊跟在閔冉身後, 往旁邊的小樹林裏退去,身後刺殺之人緊緊跟了過來,不斷有箭矢落在他們身後或腳邊,圍著他們的護衛也越來越少, 黑暗的林子裏像是張開了血盆大口,漸漸將人吞沒。
“你們各自散開,藏好別動。”閔冉飛快閃向一塊大山石之後,親衛們聽令立即四下分散開,四周又陷入了短暫的靜謐,很快在他左前方不遠處,許先生一聲慘嚎打破了暫時的寧靜,淩亂的腳步聲又朝著他而去。
閔冉緊握手中的刀,像是靈巧至極的豹子,從山石後繞出飛身而上,沒有任何花哨的招式,手上的刀快如閃電直劈而下,長刀刀尖已經紮破許先生衣衫的刺客驀地靜止不動,鮮血噴湧散開,半邊身子生生被劈開,轟然倒地。
那把如地獄之手握著的刀,未做任何停留,又劈向了另外一人,慘叫聲四起,閔冉撕開一個口子後也不戀戰,拖起已經被血濕透的許先生,奔回到山石後,手上用力扯下他身上的裏衣,飛快將他手臂裹了幾圈。
“為什麽扯我的衣衫?”許先生歇息了一陣,忍不住嘀咕低聲抱怨,撿起地上的布片抹了把臉,自己還來不及穿外衣,現在裏衣被撕破光著上半身,這麽瘦的身子他有自知之明,覺得一點都不好看。
他跟隨閔冉多年,也遇到過大大小小危險,像今晚這般的,卻極少見到。
瀛洲與江州地界,閔冉布下了無數的眼線,能這般悄無聲息潛伏進來這麽多人馬,絕對不是等閑之輩。他雖然沒有功夫,可光聽腳步聲,也知道對方人手眾多,來勢洶湧打定主意要取他們的性命。
閔冉沒有理會許先生,他眼睛微眯,倚靠在山石上手搭弓箭仔細聆聽著動靜,突然他身形向旁微移抬手連射幾箭,又有幾人接連倒地。很快密密的箭雨向著他們隱身之處而來,箭頭射在山石上,濺起星星點點的火花,石塊簌簌掉落。
“今晚命休矣,大都督你別管我,自己先行離開,以你的本事定會.……”許先生的話音驟然消失,嘴裏多了一團被塞進來的布巾,酸臭中夾雜著血腥味,就算是不怎麽講究的他,也被熏得惡心想吐。
閔冉聽聲辯位,在黑漆漆的樹林裏如履平地,揪著許先生挪騰躲閃,不時又詭異的從刺客身後冒出,手起刀落幹脆至極一刀斃命。
天光一點點滲透在林間,刺客們卻不見減少,仍舊一波波湧上來。閔冉渾身濕透,背靠在一顆大樹後,拄著已經卷了邊的長刀喘息片刻,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緊追過來的人群,血紅著的雙眼閃動著無盡的殺意,將手心的血隨意在身上抹了抹,又緊緊握住了刀柄,做出了劈殺的姿勢。
許先生累得閉著眼睛癱靠在樹上,吃力的伸出手扯了扯閔冉衣衫下擺,聲音虛弱又飽含著祈求:“走,你快走。娘子還在等著你,還有那些百姓們.……”
閔冉聽到娘子二字,繃著的一顆心隱隱針紮般痛了痛,是啊,要是他死了,他的阿韞該怎麽辦?
可他根本沒有退路,他早就從對方的身手中,看出了來人都是身經百戰上陣殺敵的軍中好手,他借著夜色掩護四下奔逃突圍,可所有的出口早就被他們封死,打定主意要在將他絞殺在林中。
先前借著夜色與樹林的掩護,還能有一絲生機,可現在天亮了,要藏身更加的難。閔冉挺直了脊背,不到最後絕不會輕易言敗,阿韞還在家裏等著他歸家呢。
弓著身子雙手握刀的一群人,強忍著心中的懼意警惕又小心的躲閃上前,前麵是赫赫有名的玉麵羅煞閔冉,他們的兄弟們不知有多少折損在了他手上,就算戰場上遇到千軍萬馬,也沒有如現今這般讓他們感到害怕。
閔冉耳朵微張,聽著逐漸靠近的腳步聲,突地從樹背後躍出,如猛虎般長嘯怒吼,雙手翻飛如疾風閃電斜劈而下,刺客還來不及舉刀還擊,已經身首異處。
“給我殺!”刺客中首領模樣的男子又怒又怕,氣急敗壞的一揮手,手下的人得令準備一湧而上時,突然無數的箭矢從身後而來,首領還來不及詫異,已被勁弩當胸射穿,巨大的力道讓他猛地撲到在地,睜著眼睛死不瞑目。
閔冉閃身退回樹後,腿一軟在癱坐在許先生旁邊,微笑著說道:“先生,我就說我們不會死,阿韞還在家裏等著我呢。”
江州大都督府。
“娘子,娘子。”張嬤嬤顧不得規矩,提著裙子喘著氣衝進正屋,臉上的喜氣怎麽都掩飾不住,笑著說道:“大都督回來啦!”
“在哪了?”裴行韞驀地站起來,聲音中都不由自主帶著絲顫意,又重複問道:“在哪了?”
“大都督差人快馬加鞭遞了消息回來,說是怕你擔心,他估摸著傍晚就能回到府裏,讓你等著他一起用飯。”
裴行韞一顆揪著的心總算落回了肚子裏,激動之後雙腿一軟,又跌坐回軟塌上,嚇得張嬤嬤忙上前扶住了她。
“嬤嬤我沒事。”裴行韞笑著說道:“嬤嬤快去廚房,吩咐做些大都督愛吃的大肉,不行不行,也不能多吃,還是做些魚丸,用湖裏撈起來的大青魚做,這個沒有刺他不會嫌麻煩。”
張嬤嬤笑著一一應下,這些時日府裏上下因為刺客之事,人人都蹦得緊緊的,大都督那邊之事,裴行韞下了死令瞞住了消息,可她們這些跟在她身邊伺候的,無人不是又害怕又緊張。
要是大都督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這江州不知會成為何種模樣,在亂世中人不如狗,她們吃足了亂世的哭,沒有人想再嚐一遍。
大都督府常年緊閉的大門,這時緩緩向兩旁打開,閔冉騎著馬奔在最前,衝到府前翻身下馬,馬韁一扔幾步縱越上石階,像是飛鳥投林般衝過去,將笑意盈盈等在那裏的裴行韞一把緊緊摟在了懷中。
汗味混雜著血腥味等各種難聞的氣息瞬時撲進她的鼻尖,讓她呼吸一窒,心亦跟著一顫,原來他們真遇到了刺殺,不過幸好。
她轉動著頭,將眼淚抹在他髒汙看不出顏色的衣衫上,掙紮了一下急著說道:“快放開我,讓我看看你有沒有哪裏受傷?”
“不過是些皮外傷,沒事。阿韞,你別動,讓我抱抱你。”閔冉聞著她身上熟悉的香味,口齒不清的說道:“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裴行韞又想哭,她順著他說道:“好好好,回來就好。我們先進去,你瞧許先生在那裏瞧熱鬧呢。咦,顧先生呢?”她目光從含笑看著自己的許先生身上掃過,焦急的問道:“顧先生呢?”
閔冉戀戀不舍的放開她,有些難過的說道:“顧先生受了重傷不宜挪動,留在青峰鎮上養傷,待他傷好些再去派人將他接回來。”
裴行韞鬆了口氣,打量著手臂裹了一層又一層的許先生,問道:“先生可好?”
“托娘子的福,撿了一條命。老朽現在傷了手不能見禮,待傷好以後再來謝過娘子。”許先生笑著答道。
“先生言重了。各位院子裏的熱水熱食都已備好,大夫們也已經請進了府,會來給你們包紮治傷。要是有什麽不周到之處,盡管差人來說一聲便是。”裴行韞見到少了許多的人馬,強忍住眼淚笑著對這些疲憊至極的親衛們說道。
閔冉目光掃過跟隨他多年的親衛們,也別開了頭不再去看,轉而牽住她的手往院子裏走去,聲音漸漸低落下去,“阿韞,要是沒有你的警醒,我們怕是都會葬身在那片樹林裏。”
裴行韞垂下眼眸,瞧著他撕裂的虎口與手上深深淺淺的傷口,心裏難過至極,“你擔心著我,才將親衛留在了府裏。要是他們都跟了你去,哪裏會有這麽多的死傷。”
閔冉已經從青河口裏得知了府裏發生的事,他側身看著她,鄭重又無比認真的說道:“要是我將府裏親衛都帶走了,估計你已經遭了毒手,那樣我活著,不過是具行屍走肉的軀體。”
他與她並肩走在回廊下,瞧著府裏的雕廊畫棟,低聲說道:“我以前總覺著,所有的小娘子不是如李氏那般心如蛇蠍,就如我阿娘那般迂腐又柔弱。阿娘她有舅舅,伯府那般的破落戶,哪裏值得她守著那些規矩,甚至為了阿爹那樣的男人,生生將自己折騰得沒了性命。
在這之前我打定主意一輩子都不娶妻,最為開心的事就是舞刀弄槍,上陣殺敵。可是這次以後,從前的那些勁頭,好似一下就散了,隻想著大家能平平安安回來,吃碗熱湯飯,有個知冷知熱的人陪在身旁。”
裴行韞眼眶紅紅,閔冉一生征戰,可他終是肉身凡胎,也會有受傷辛苦的時候,可他無法將這些示於人前。
“有些人回來了,有些人沒能回來。當兵打仗的,都是拿命在搏前程,誰心裏都明白,可是他們還那麽年輕,我已經有了你,他們卻很多人都未曾有給他們熱燙飯的人。”
他神情一凜,厲聲說道:“這次的刺殺之仇,我定要讓他們十倍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