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雲霧翻滾,朦朦朧朧, 舉起的酒杯卻在這雲裏霧裏看得格外清晰。
仙人等閑就是幾百年的閉關, 聚在一起實屬不易, 這次若不是當今太子的五千歲誕辰,這霄雲殿也聚不齊這麽多人。
白愷坐在太子右手第二個位置, 手執著酒杯, 眼神卻淡淡地看著下方, 翻騰的霧氣, 仙人們舉著盛滿美酒的酒盅,一個個言笑晏晏, 碰杯的聲音此起彼伏。
他也和對麵看過來的仙君對視了一眼,彼此不約而同揚起杯子,把杯酒水一飲而盡。
葉呈昭坐在白愷的下首位置, 依舊是一身獵獵紅衣,被微風揚起寬大的衣袖, 豔色的衣服, 更顯得他臉黑如炭。
他也不說話,酒接連不斷地喝著,舉起杯子的速度像是一陣風一樣, 白愷隻覺得眼前一花, 他又喝了一大杯了, 酒滴又順著他的嘴角流淌下來, 滴到麵前的案幾上, 暈成一個個小小的坑。
坑裏的酒色澤澄澈幹淨, 倒映出殿屋梁上精致華美的雕花,又晃啊晃啊,隻是些虛妄模樣罷了。
白愷實在看不下去了,偏過頭勸他;“你也歇歇,別喝太多了。”
葉呈昭瞥他一眼,狹長的鳳眸裏滿是漫不經心,還有幾分譏諷:“你管我呢?我今日就要喝個暢快。”說完,又是滿滿一杯的烈酒入了喉嚨。
白愷搖了搖頭,也不勸他別喝了,反正說也沒什麽用,他隻是招手找來了在一邊的仙侍,讓他給葉呈昭上一壺柔和些的酒水。
葉呈昭臉上悶悶的,酒水順著下頷線滴到身上,他也渾然不在乎,又喝了一杯,偏頭看到坐在上首的太子,忍不住站起身子舉起酒杯,衝著正好看到這邊動靜的太子道:“殿下,我們喝一杯。”
太子寒磬的性格和他的名字一樣,渾身冰冷像極了一尊冰塊坐在那裏,隻是朱雀一族的族長,他還是給了幾分麵子,也舉起酒杯,和他喝了一杯。
他倒是還好,隻是葉長安這麽一鬧,他的不對勁簡直就寫在了臉上,不要說下首那些仙人們擠在一起嘰嘰喳喳擠眉弄眼,就連坐在白遂上手一個位置的德高望重的一位仙君,也忍不住問他:“這,朱雀族長是怎麽了?”
白愷心裏把葉長安從頭罵到尾,臉上卻依舊沒露出一點不對勁,隻略微揚起一個客氣的笑容:“我也不太清楚,許是心情不好吧。”
老仙君朝著葉呈昭的方向看了兩眼,搖搖頭,也懶得多問。這位朱雀族長,是最是放浪形骸的一人,比起白虎族長不知道遜色到哪裏去了,他也不想多提,就偏過頭繼續和白愷說話:“你家的兒子呢?這次帶過來了嗎?”
說道白遂,白愷臉上才露出一個說得上滿是真心的笑容。
這些天,他和白遂的關係越來越好了,向著一對正常的父子兩發展,此時講起他的時候,他臉上又是驕傲又是慈愛,看得隻見過他冷臉模樣的老仙君好是一頓震驚。
白愷笑著說:“來了,現在在偏殿呢。”
這是難逢的一次盛宴,很多仙人都帶著自己的孩子過來,想要見見世麵,也是和同輩的孩子相處,萬一熟識,從小的情誼也是最珍貴的,也因此,這次有不少孩子,都被帶到了偏殿另開了席麵。
此時白遂坐在角落裏,努力把自己裝成一尊塑像。
他還沒見過這麽大的場麵,小家夥在陌生的地方、又是自己一個人看著屋子裏烏泱泱一片同齡人,自然地有些害怕,因而躲得比誰都快,靠著牆壁假裝玩偶。
隻是他長得唇紅齒白/精致漂亮,穿著玉白色的衣袍,就坐在那裏已經足夠吸引人了,有不少好奇的小家夥就迫不及待湊過去和他搭訕。
白遂雖然怕,但是禮儀還是挺好的,一板一眼和他們說話,雖然比不上葉長安的圓滑,但是也進退得宜,很快不少孩子就圍著他,形成了一個小團體。
——其實更大可能是看他是白虎的原因。
偌大的偏殿裏,孩子們其實隱隱約約分成了三四個小團體,白遂這裏是一波,還有一波是朱雀三兄弟,他們都穿著大紅色的衣衫,三個雖然年紀不一樣,但是長相仿佛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般,都是精致好看的五官,狹長的鳳眸和葉呈昭一模一樣。
他們兄弟三個都往白遂那邊看了一眼,最大的葉觀江勾起嘲諷的笑意,兩個小的也跟在葉觀江後麵笑了,圍著他們的人就知道這三個是什麽意思了,七嘴八舌說著白遂的壞話來討這三個小少爺的歡心。
雖然那邊是未來的白虎族長不好惹,但是眼前這三位也是板上釘釘的未來朱雀族長啊。
他們抱大腿,左右逢源是技巧,牢牢抱住一個是本能,此時扒上了葉觀江三人,就隻是以他們馬首是瞻了。
葉觀江聽著他們嘰嘰喳喳的話,像是要把白遂貶低到塵埃裏,不禁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又準瞬即逝,換上了一副糾結起來的模樣:“你麽說的也不盡然是真的,那可是白虎族唯一的繼承人呢。”
三言兩語就把自己說成是他並不願意聽到貶低白遂的樣子,要是葉長安在這裏,肯定要罵他一頓,覺得他簡直和他的娘親一樣白蓮花。
隻是現在誰都知道,朱雀族長之前的夫人是個蠢貨,尊貴無比的身份放著不要,巴巴去給人家幼兒園當一個老師,簡直是蠢到家了,還放棄了自己兒子未來繼承朱雀一族的可能,白白便宜了別人。
大家偶爾閑談說起絹翕和葉長安的時候,都是滿滿的不屑。
虎落平陽被犬欺,也大概如此,人心就是這樣。
葉觀江道:“走,我們去給白遂少族主打個招呼。”於是一片人你看我我看你,先是遲疑了一下,然後浩浩蕩蕩跟在他們兄弟三人背後一起走了過來。
白遂眼尖地看到他們,和葉長安也有三四份相似的模樣,卻讓白遂覺得有些惡心。
拿他稚嫩的眼神去看,葉長安眉眼間滿是坦蕩瀟灑,而這幾個人都是滿滿的算計,就算再好看再英俊的樣子,也顯得有些渾濁不堪。
他意思意思地點點頭,和剛剛應對其他人的恭謹有禮截然相反完全不同,就連麵上的表情都有些漠然,眉心微微蹙起,隻是出於禮貌才沒有說些讓人難堪的話。
隻是他不說,不代表葉觀江不說,他臉上掛著友善的微笑,被白遂糊弄了幾次也不見得惱火,反而一直是笑著的:“不知道我家四弟可好?”
這話說的,好像你真的把葉長安當成自己親弟弟了呢,還硬是裝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樣。
稍微懂些事也知道些羞恥的人就悄悄走開了,避開這不要臉皮的朱雀。
白遂也是驚到了。
他喜歡長安,也喜歡絹翕,因此聽到葉觀江明顯帶著不懷好意的話,實在忍不住自己的火氣,鼓起嘴唇,剛要說話,卻突然被一陣尖叫給打亂了。
偏殿裏的人,都往聲音傳出來的方向看去。
那裏同樣是一群人,包圍著的是青丘狐族現在的王子和公主。
青丘的狐王狐後生了一子一女,長子叫君逸,女兒叫君妙,都是挺囂張跋扈的人,但是心甘情願捧上去的人也不少,他們那裏圍著的不必白遂這裏少多少,擠得密密麻麻的,都透不過一條縫來。
也因此,白遂也隻能聽到聲音,但是看不見到底是誰在叫。
他撥開人群走上前去。
自然圍著他的那群人也一起走了上去,跟在他背後,像是跟屁蟲一樣。
葉家另外兩個小的抬頭看葉觀江,見他不動,忙問道:“哥,我們不去看看熱鬧嗎?”
葉觀江看了看那邊的動靜,搖了搖頭道:“狐族的人,讓他們去鬧吧,鷸蚌相爭得利的可是漁翁。”
隻可惜兩個小的,望著那邊的熱鬧滿懷期待,眼裏的好奇都要躍出來了,現在隻能待在葉觀江身邊不能看熱鬧,一個兩個都是咬著唇滿是好奇和遺憾。
葉觀江則是看著那群人,見白遂過去一個個避身讓開的樣子,勾起一個略有些猙獰的笑。
白遂不知道葉觀江在想什麽,也沒興趣知道。
他終於被讓進了最間的地方,也更清晰更直接地聽到了那陣尖叫背後小聲的哼唧聲。
因為地上躺著的那個紫衣服的乖巧小女孩,長得珠圓玉潤,現在卻是一副嚇壞了的模樣,蜷著身子臥倒在地上,臉上蒼白,眼睛微微闔起,睫毛長長的,卻不安地一顫一顫,看起來可憐極了。
君逸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君妙卻是手裏拿著鞭子,一下一下往地上抽,鞭子揚起的尾風一下一下刮起女孩的裙角,也讓她顫抖得更加明顯。
白遂蹙起了眉頭,走出去把手伸了出來,聲音柔和,像是努力在學青徽和他說話時的模樣:“我拉你起來好不好?”
躺在地上的女娃娃顫顫地睜開雙眼,正好撞進白遂充滿關切的眼神裏,好像溫柔的春風一樣,掃過去,她的委屈就要全部爆發出來了,豆大的眼水一滴一滴往下淌著。
她慢慢用手肘把自己的上半身撐起來,便要握住白遂伸過來的手。
正在此時,一道鞭子像是疾風一樣揮舞過來,在半空留下一道殘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