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 8

  聶芷言和呂棟棟昨晚在實驗室忙到淩晨,從死者腳趾縫取出的組織,經過多次稀釋和比對,材質與一款精梳棉製成的高檔品牌襪完全吻合。這樣一雙薄襪,在市麵賣價50元一雙,普通人根本用不上。又到半夜,聶芷言清洗死者心髒準備解剖時,突然發現隱藏在主動脈下端的縫合線。根據尼龍線周圍的情況和乳內動脈橋的表現,死者應該在三個月前做過搭橋手術。而手術打結方式使用了三迭結。


  聶芷言跨專業選擇報考法醫前,是濱南大學醫學院高材生,求學期間,其中一位導師,便是濱南心胸外科的頂級教授。她這位老師仍工作在一線,這些年常有往來,慣用的打結方法正是三迭結。不想深夜打擾老者,聶芷言第二天一早和他取得聯係,意料之中,林盛複就是他曾經的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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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燒成這樣了,我怎麽認得出來?”法醫實驗鑒定中心三樓的停屍房裏,室溫低冷,鄭海蓮抱著雙臂,嫌棄地吼道。


  “這是程序,家屬都希望見死者最後一麵,死者也同樣。”聶芷言戴著口罩,鄙夷地睨了一眼那個女人,拉上屍袋。


  “等案子結了,你們就可以把屍體領回去。”聶芷蘭認真端詳鄭海蓮,回來的路上萬桐發來簡訊,根據鄰居的證詞,她和她的弟弟都有嫌疑,但此時此刻,竟看不出一絲破綻,還是說,真的有人殺死枕邊人能夠做到麵不紅心不跳?

  “確定是我們家老林嗎?他前晚還給我發微信。”女人叫囂著,還是難以置信。


  “至於為什麽還和你聯係,就交給我們警方跟進,鄭女士,我們想請你,還有你弟弟鄭海鵬協助調查。”


  “什麽意思?你們懷疑我?小鵬也不會殺他姐夫。”鄭海蓮情緒明顯激動起來。


  “合理推證,請你配合。”聶芷蘭把她請到第一詢問室,萬桐已經坐在裏麵。


  “可以要求換人嗎?看到她我渾身不自在。”鄭海蓮對她印象很不好,連麵都不想見。


  沒等聶芷蘭開口,萬桐自覺走出去,把褚濤換進來做記錄員。


  “鄭女士,二號晚上8點到11點,你在哪裏?”聶芷蘭見褚濤拔出筆,攤開了筆記本,開門見山問。


  “聚會,吃飯,跳舞,還有……”


  二十分鍾詢問,基本排除鄭海蓮嫌疑,案發當天她和幾個朋友參加聚會,隨後就留下來打牌,到晚上12點才離開,目擊證人很多,所以沒有作案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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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海鵬是十分鍾前被另外兩名警察從床上撈起來的,萬桐走進第二詢問室,就看見他靠在椅子背上,歪著染了奶灰色短發的頭,兩條腿擱在桌子上,翹起二郎腿。


  “坐正,這裏不是你家。”


  萬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旁邊的民警已經準備記錄。


  “嗨,是美女警察,我聽話,放下腿。”鄭海鵬舉起手,嘿嘿笑了兩聲,一副流氓樣。


  萬桐翻著白眼,突然想到言姨是不是同樣對她的行為表示無奈?感同身受後回過神,輕咳了一聲,問:“二號晚上8點後,你在哪兒?”


  “二號晚上?記不清咯,我這個人就是出了名的記性不好。”男人毫不在意地攤開手,沒有心思回答她。


  “1月底,你挪用公司發給員工的公款,要不要我把資料直接交給經偵部門?”她拿出一個文件夾,裏麵裝著什麽不得而知。


  “你!怎麽知道的?”姐夫答應幫他保密,早已毀掉所有的證據。


  “所以你是不是怕林盛複掌握你的罪證,殺他滅口?2號晚上究竟在哪?你不說,我們也能查出來。”萬桐把文件夾往中間一扔,氣勢逼人。


  “我那晚一個人在家,沒有出門。”男人眼神開始躲躲閃閃,明顯底氣不足。


  “哪個家?你最好老實說,鼎晟國際三單元,我們立刻可以調出相關監控。”


  “我……”鄭海鵬坐立不安,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埋著頭閉口不言。


  二樓詢問室外間的監控室,聶芷言一手端著咖啡杯,從門外經過,聽到監控電視裏萬桐擲地有聲的語調,情不自禁停下步子,靠著門,一站就是十分鍾。


  果然適合詢問嫌疑人,女人不經意彎了彎唇,喝完杯裏的咖啡,拎著從三樓證物室取的證物袋,轉身消失在樓梯的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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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詢問室形勢大好,萬桐居然穩下性子,由鄭海鵬思考和發愣。她拿了點趙幗英前兩天去市場買的100元一斤的紅茶衝泡了一杯,悠閑地呷著。


  “能想起來嗎?這可是殺人,不比其他,還是說,就是你殺的?”


  “我,我,我沒做!我去朋友家喝東西,昨晚才離開。”鄭海鵬深知,殺人是重罪。


  “地址,都做了什麽,能待兩天?”


  “萬勝園5棟3-2,我們吸毒。”他全盤托出,因為此時無法和朋友聯係上,警方隻要一探究竟,說謊會不攻自破。他交代清楚,頹然地癱在靠椅上,不贅一言。


  從鄭海鵬的口供中,警方很快找到和他一起的兩名男子,三人涉嫌聚眾吸毒,被行政拘留。如他所述,確實沒有作案時間。林盛複的案子猶如一張漏洞的網,所有的證據藏匿在深處,讓他們再次陷入困局,凶手仍逃之夭夭。


  一切重回原點,聶芷蘭無力地坐在辦公室,手肘撐著座椅的扶手,略微前傾。5分鍾後,馬昭打來電話告知她,有目擊證人當晚在黑暗中見過凶手,隻是詢問過程,有些棘手。她掛斷通話,思緒翻飛,安排隔壁辦公室的褚濤和萬桐從省道206可疑車輛和焚燒燃料著手調查,獨自開車往雷龍縣駛去。


  萬桐去交警部門調取當天國道和省道的全部影像,回來時已日落西山。揣著兩個U盤的她經過警犬隊,看到聶芷言抱著小馬犬,右邊盛放著小半桶白色的粉末。


  “咘咘乖,別亂動。”她溫柔地撫摸著小馬犬,戴上手套的右手捧起白色粉末,便往咘咘身上抹,而小家夥就像聽得懂人話似的乖乖蹲著,靈活的長尾巴輕快地搖擺。


  “好啦,翻身。”聶芷言左手按住它淘氣晃動的右腳,又捧了一手白色粉末,細致地擦洗肚子。


  “聶法醫,這是在?”萬桐輕手輕腳靠近,好奇發問。


  “汪,汪汪!”小馬犬察覺有陌生人靠近,警惕心頓起。


  聶芷言摸了摸小家夥的頭,安撫著情緒:“咘咘上個月自己跑來我們警局,應該是主人因為它有嚴重的皮膚病,把它遺棄了。剛才用玉米粉幫它幹洗。”


  女人提到咘咘時眼神特別溫柔,萬桐忽然覺得自己連……算了,幹下這杯苦酒,相信日久見人心,言姨一定能慢慢認同她。


  “案子怎麽樣了?”聶芷言放下咘咘,任由它趴在身邊,突然問道。


  “難辦,抓到兩個嫌疑人,都有不在場證據。”


  小馬犬搖著尾巴,蹭她的腳,聶芷言寵溺地抱起它,漫不經心說:“你怎麽不試著從死者資產方麵入手,都提到他的小舅子挪用公款,之後呢?解決沒有,怎麽解決的?”


  “啊?你怎麽知道。”


  “偶然聽到的。”女人回過身,背對著萬桐,“走,咘咘,我們回去吃飯。”她抬眸,臉頰好似有紅雲不經意漫上。


  忽冷忽熱……萬桐瞧著她離去的背影,撅起了嘴。


  雷龍縣萬源鄉派出所

  聶芷蘭剛跨進接待室,就見到馬昭緊皺了眉,注視著眼前手舞足蹈的人。


  “怎麽?”


  “楊帆,18歲的聾啞孩子,這裏還有點問題,早上民警拿著初步判定的案發經過挨家挨戶打聽的時候,他就死拉著朱防不放。”


  “啊,啊,啊。”聶芷蘭觀察男孩雙手掐著自己的脖子,舌頭伸長,耷拉著腦袋,她點點頭,從旁邊找來一張紙和一支筆,打算用文字和他交流。


  “很棒,我是警察姐姐,你能看清楚那天晚上姻緣樹下的兩個人嗎?”


  他搖頭,過兩秒又點了點頭,抓著筆:“黑,看不清,但兩個人都戴著眼鏡。”聶芷蘭看著眼前的一字一句,漸漸鬆開眉頭,仿佛眼前就是希望。男孩字跡清晰且工整,他其實從小愛讀書寫字,膽子特別大,鄉裏的人都稱他“楊大膽”,可惜17歲那年的某一天,夜晚發高燒,窮鄉僻壤的地方沒有正規醫院,延誤病情,才成了聾啞人。


  “打雷的時候,有光,能看清其中一個人左臉有顆痣。”


  “是他嗎?”女人寫完字,從文件袋中找出林盛複的照片。


  “是,光特別亮,痣很清楚。”


  “嗯,還有嗎?”


  “沒有了,啊,另一個人背對著我,但他左腿走路不方便,有點瘸。”


  聶芷蘭鄭重地拍了拍男孩的肩膀,替死者感謝他:“謝謝你,好孩子,你很勇敢。”末了,在最後一個字後麵,畫上一個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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