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Chapter 7

  月色全然隱沒,大地蜷縮,四處都陰沉沉的,像被野獸吞噬般,沒有一點星光。聶芷蘭手中的照明工具電量耗盡,她停下搜尋,背倚著寬厚的銀杏樹幹席地而坐。


  遠處的腳步聲漸行漸近,兩三束白燈撕扯開黑夜,搖搖晃晃。女人微闔著眼適應光亮,利落的動作起身,他們已經迎了上來。


  “聶隊,折斷的枝幹。”雷龍縣一位民警伸手遞給她。


  “誰說是被雷劈的?斷截麵一點焦黑的痕跡都沒有。”雷電乃極端氣象,接觸必定會產生高溫燒灼,可聶芷蘭手中握著,直徑大概12cm的枝幹斷截麵木色潔淨。


  女人的語氣有些生硬,仿佛在質問,身材矮小的民警哆嗦了一下,管轄區域如果發生命案,他們肯定也想盡早偵破,隨即道:“那晚確實雷電交加,鄰裏們傳的,鄉幹部也沒做處理,以為是自然現象。”


  “斷截麵不規整,甚至有點粗糙。”她撚著發刺的木麵,陷入思考。


  “你是說?”馬昭問她。


  “可能承受不了什麽重物被折斷,你們看,表皮有磨損,應該是麻繩綁在上麵,來回摩擦造成。”聶芷蘭又摸出襯衣左上角口袋裏的指環,“我推測這應該是死者遺留的,放進證物袋,帶回去。”


  “再仔細搜查,多走訪一下附近的村民,了解有沒有目擊者。”馬昭適時把工作安排下去。


  “收到。”


  幾位民警散開,有人給還在山上的同僚打電話,有人聯係鄉派出所調取資料,也有人打著電筒繼續在周圍搜找。


  聶芷蘭雙手交叉又緊扣,耳邊四下的動靜雜亂起來,她拖著平淡的聲調道:“昭哥餓嗎?陪我去一家麵館坐坐,我猜測,死者的名字很快就能躍然紙上。”剛說完,市局值班室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聶隊,你們刑偵支隊是不是有一位叫萬桐的警員?十分鍾前南灣半島的鄭女士打電話投訴她擾民,還說她想侵犯群眾的隱私權。”
——

  萬桐和褚濤回警局的時候正好遇到晚高峰,縱然她車技再絕,也無計可施,8點10分,褚濤才癱倒在辦公室供人休息的沙發上。


  萬桐靠著單人沙發,盤起腿,一次又一次鍥而不舍地撥打那個報案電話。直到馬昭囑咐他們先回家休息,她洗完澡躺在床上,11點07分,黑暗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


  “喂,你是?”說話的聲音顯年輕,推測對方的年齡應該不大。


  萬桐鯉魚打挺坐了起來,激動的聲音奪口而出:“我是市局民警,請問林盛複先生失蹤的案子是你報的嗎?”


  “是,他是我爸爸,昨天早上給派出所打電話,警察說失蹤未滿24小時,不予立案,隻作簡單登記。”


  “林先生有沒有回家?和你聯係了嗎?”


  “沒有,我打老爸的微信電話,他都不接。”


  林月月是林盛複和亡妻的女兒,高三學生,寄宿在學校,她3天後參加高考,每晚會和幾位室友一起自覺學習到11點才回宿舍。萬桐通過和對方短暫的溝通,心中油然而生那麽一份期盼,期盼死者不是她的父親。


  萬桐在電話裏安慰林月月,讓她別擔心,她爸爸應該隻是去出差,不方便聯係家裏,讓她加油複習,爭取考到好成績。


  林月月表達了兩句謝意,隨後掛斷電話,萬桐立即著手翻找通訊錄聶芷蘭的號碼,重大發現,必須盡早通知蘭姨。她手指滑動兩下,眼前老舊的安卓手機瞬間黑屏,嗚嗚振動,屏幕卻毫無反應。隻好強製關機再開機,聶芷蘭三個字赫然在上。


  對方還沒開口,她便急切道:“蘭姨,我覺得死者是南郊富商林盛複,他女兒昨天早間報的失蹤案,我剛和她聯係上,得知林盛複前天去雷龍縣出差,今天依然沒有任何消息。”


  “姓林?”


  “嗯,錦盛機械廠大老板。”


  聶芷蘭嗯了一聲,話音突然一轉:“知道了,明早上班前,先去訓練場負重30公斤跑5公裏,褚濤一起。”


  “啊?為什麽?”萬桐不解。


  “你自己想。”那邊的聶芷蘭坐進回濱南的車裏,閉上眼,沒再吭聲。


  良久,萬桐悻悻地道了一聲:“收到!”按下紅色鍵後,給褚濤發去一條消息,“對不起,連累你了,濤哥。”


  相隔三棟樓的一間臥室裏,套著四角短褲的大男人,幫兩歲女兒細心地掖好被角,他懶洋洋地歎了口氣,回了句“沒關係”,心滿意足鑽進左側床上早已有人熟睡的被窩。


  市公安局,清晨7點20分,各科室工作人員還沒到崗,萬桐和褚濤已經背著重量超過30公斤包,站在訓練場起跑線上。


  “小萬,你行不行?很久沒運動,背著這家夥跑下來至少得癱兩天。”


  “我OK。”想當初學校的訓練項目,每周3次負重跑包括在內,她的體能在班裏可算得上數一數二。


  訓練場一圈約莫250米,也就是說他們得跑20圈。二十分鍾以後,進入第16圈的萬桐步伐開始放緩,晶瑩的汗水浸透她淺色的短袖,黏著背包,連毛孔也慢慢地開始呼吸不暢。肩膀下,細密的汗水布滿她線條有致的雙臂,隨著節奏的擺動,灑落,埋入塵土裏,再輕輕揚起灰。


  “小萬,我最後三圈,你加油。”褚濤當初力奪公安大學偵查係長跑冠軍,又超過萬桐一圈。


  “好。”萬桐調整氣息,沉下心,繼續往前。最後兩圈,她餘光睨到訓練場右側的法醫鑒定中心樓下,聶芷言抬了一張高凳過來,在場邊坐下,右腿翹起,眯著眼,悠閑地用吸管喝著袋子裏的豆漿。這不是看熱鬧是什麽?

  老天爺,把小時候輔導奧數作業,既耐心又溫柔的言姨還給我!


  27分19秒,萬桐跑完,褚濤早已溜去洗澡,她沿著訓練場慢步走,放鬆肌肉的同時,大口地呼著氣。


  “過來。”聶芷言向女孩招手。


  出現幻覺了?她對著自己笑?過去,不過去?心裏猶豫著,兩人之間的距離卻越來越近。


  “伸手。”


  萬桐不自覺伸出手,一臉困惑地看著她,女人細白的食指、中指、無名指扣住了她腕間的橈動脈,閉眼,差不多一分鍾,睜開眼。


  “正常,身體不錯,休息會兒衝個澡,幫忙把開會的資料拿給你蘭姨,我8點要去醫院一趟。”


  “去醫院幹嘛?”萬桐下意識問。


  聶芷言無語,這孩子太會搭訕,應該特別適合呆在審訊室和嫌疑人周旋,她皺了皺眉,直截了當道:“有事。”


  會議八點整開始,總結和推斷,十分鍾就結束,馬昭和朱防昨晚留在雷龍縣,聶芷蘭叫上萬桐和褚濤,開車前往南灣半島。


  身為隊長,聶芷蘭先代萬桐向鄭海蓮道歉,而後直接進入正題,攤出了黃金指環的照片。


  “你們怎麽有老林的戒指?”鄭海蓮是林盛複前兩年續的弦,戒指是他們的信物。女人懷抱著幼犬驀然起身,小東西從她白皙的腿上滑落。


  “雷龍縣找到的,鄭女士,你昨天說林先生3號晚上還在和你聯係?”聶芷蘭問。


  “是,他發了條語音。”鄭海蓮打開手機,外放出來,“阿蓮,我最近出差不回。”簡短的九個字組成一句話,不像是拚湊,雖然聲音有些嘈雜。


  聶芷蘭輕蹙了眉,繼續問:“林先生經常出差?”


  “我們家經營機械廠,煤場,他一個月至少半個月不在家。”


  萬桐湊近了距離:“能給我看看以前的記錄嗎?”


  “這位警官是不相信我?夫妻間的秘事,我沒有義務讓你們知道。”局勢又劍拔弩張起來,聶芷蘭把萬桐拉去一邊,讓她先冷靜一下。


  隨後,聶芷蘭收到聶芷言傳來的微信消息,有幾張圖片,蓋著濱南大學附屬醫院的鮮章。她唇角微微上揚,看不出情緒,掏出袋裏的警官證,鄭重其事道:“鄭女士,林盛複先生已經遭人殺害,請跟我們回警局認屍,協助調查。”


  一行人走出別墅,他們經過後花園,萬桐被兩位中年婦人的談論吸引。


  “終於抓走了?我就說她遲早有一天會出軌,她那個弟弟說不定就是在家養的小白臉。”


  聶芷蘭示意萬桐和褚濤留下,開車的師傅經過允許把車挪了進來,隨著警車揚長而去,萬桐變換了嚴肅的臉色,衝著她們乖巧一笑。


  “我們是警察,想打聽打聽這家人平時的相處情況。”


  “林老板是老實人,從鄉裏打拚過來的,幾年前死了老婆,又娶了這麽一個花枝招展比他年輕十歲的女人。老林經常出差,她弟弟隔三差五就跑過來撈好處。”長相富態的女人先說。


  “就是就是,年初林老板周轉不靈,拖欠員工工資,找我老公借了上百萬應急款,沒曾想被姓鄭的那小子挪用了,工人還因此鬧上法院,後來不清楚怎麽擺平了,這事隻有我老公和另外兩個朋友知道。”比她稍微瘦一點的女人補充道。


  “你們仔細查查姓鄭的兩姐弟,對了,是出什麽事?經濟案件還是命案?”八卦的人,一開口就停不下來。


  “我們都是小嘍囉,具體發生什麽不知道。”萬桐再次展開笑容,由衷道,“阿姨,走啦,謝謝你們。”


  兩人朝熱心的阿姨揮手告別,陽光下,挺直了脊背向前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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