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楚越溪感覺到秦嶂的手抖了一下,又感到一陣心酸,小聲安慰著。
??“你別怕,我……我不會凶你的,我就凶那些欺負你的人,剛剛我說了,以後我會保護你。”
??秦嶂頓了一下,緩緩地將手給抽了回來,並不適應這種溫暖的感覺。
??騙子,這麽小就這麽會騙人,果然是楚家的骨血。
??“殿下。”
??秦嶂聲音有些嘶啞,第一次開口說出了話。
??“臣是個廢人,不知道聖上為何下了那般旨意,但臣不改折辱委屈了殿下,若殿下不便拒絕,臣願意與聖上說清楚……”
??楚越溪搖了搖頭,再次拉住了他的手,卻不容他掙開了。
??“你不許抗旨,這事可是我好不容易求來的,我也不委屈,這些時日,你先住在我那裏,等日子到了,我再帶你回秦家。說到底,我畢竟是個男妻,若是把你一直扣在我的府中雖然沒事,傳出去卻對你名聲不好,不過你放心,就算回到秦家,我也不會再讓你受到半點委屈。”
??秦嶂啞了一瞬,歎了口氣,再也不說話了,他隻覺得楚家不愧是皇族,騙人當真是厲害,有那麽一瞬間,他差一點就把這話當真了,隻不過,這九年的經曆,足以讓他看清楚皇家這些人真正的模樣。
??算了,這位熙王想要折騰那就讓他折騰吧,秦嶂閉著眼睛,想著既然躲不過這個麻煩,那就隻能奉陪到底了。
??到了熙王府之後,下人們早接到了聖旨,都小心翼翼地出來接人,同時等待著熙王的雷霆之怒。
??在所有人看來,這個婚事那就是皇上忌憚熙王,想讓他徹底斷了繼位的資格,先不說熙王是不是真的有這個意圖,可他畢竟是個男子,如今要嫁給一個殘廢的男人,心中如何能不惱怒?
??一想到這人平日裏的脾氣,下人們戰戰兢兢地伺候在一旁,生怕熙王一怒之下牽連了自己。
??可讓他們沒想到的是,楚越溪根本不讓別人碰秦嶂,親自地將人抱回了屋中,先是讓人燒了熱水,又讓廚房做了一點粥。
??他一想到之前秦嶂小心藏起來那半個發黴的饅頭,楚越溪恨不得血洗秦府,可他是山中精怪得道,別說傷人性命,就是動用法術害人都會引來天罰,所以也不得不先把這個念頭給壓下來。
??反正就算不用法術,收拾幾個凡人也是輕而易舉,楚越溪一邊端著粥來到了秦嶂麵前,一邊露出了一絲獰笑,嚇得周圍的下人都以為他被這道聖旨給氣昏了頭腦,直接在這粥裏下了毒,想直接毒死未來的王夫。
??“將軍,我讓人煮了粥,你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秦嶂握了握拳,苦澀一笑。
??“如今我還是什麽將軍,殿下身份尊貴,直呼秦嶂名字便好。”
??楚越溪眸子黯了黯,小心地將一勺粥吹溫了送到秦嶂嘴邊,秦嶂猶豫了一下,緩緩張開口咽了下去,隨即腹中漸漸升起一股暖意,讓他更加不適應。
??“將軍莫要自輕,天下誰不知曉楚國白衣神將十七歲勒馬封侯,如今你身上依然有著爵位,依然是朝廷欽封的神威將軍,雖然身體暫時沒有恢複,但是隻要有名醫診治,早晚都會康複的。”
??秦嶂不說話了,嘴角愈發的苦澀,如今神威將軍那幾個字,他怎麽聽都怎麽覺得嘲諷。
??楚越溪見他喝完了粥,蒼白的臉上終於多了一絲血色,不由得有些開心,又拉住了秦嶂的手,秦嶂並不適用這種親近,往回縮了縮,卻沒縮回去。
??“將軍,一個月之後,我便會嫁給你,若是總這麽稱呼倒也生分,不如你告訴你的表字是什麽吧?”
??楚越溪笑眯眯地晃了晃秦嶂的手,雖然覺得這人瘦的厲害,又一直閉著眼睛,可依然不難看出他原本好看俊秀的相貌。
??當年他驚鴻一瞥,卻記得清楚,秦嶂俊逸不凡,生的極好,這次他把人留在了身邊,說什麽都得養回當初那樣。
??秦嶂又沉默了,許久之後,也許是拗不過楚越溪,也許是也終於不再那麽抗拒手上的溫暖,終於緩緩地開了口。
??“懷章,臣的母親是這樣叫我的。”
??楚越溪低低地喚了一聲,笑彎了眼睛。
??“好聽,真好聽,那我以後就叫你懷章。”
??秦嶂嗯了一聲,突然又感覺身體一輕,再次被楚越溪抱了起來,不過一日之間,這已經是他第三次忍不住想睜開雙眼了。
??“別怕,我帶你去洗洗,換身幹淨的衣服。”
??楚越溪抱著人,一想到這回可算是能好好報恩了,臉上難得掛上了幾分喜意,下人們看見後膽戰心驚又不敢置信,沒想到不過小半個時辰的功夫,秦將軍就能讓熙王爺如此相待,心裏頭對秦將軍也不由得更加高看了幾分。
??秦嶂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緩緩沒入熱水當中,隨即聽到了門響和仆役走來走去的聲音,最後隨著一陣腳步聲離開,一雙手開始輕輕地為他梳洗。
??他以為楚越溪走了,畢竟熙王從小錦衣玉食,嬌生慣養,就算再怎麽演戲,也不會委屈自己來親自伺候他,沒想到他剛剛鬆了口氣,就聽到楚越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你身上的傷……是誰打的?”
??楚越溪目光森然地看著秦嶂瘦的凸起的一根根肋骨,無論是前胸下腹還是後背,幾乎遍布傷痕,有些是年輕時候在戰場上留下的傷,有些卻是被人毆打所為,甚至還有不少地方如今都是青紫的,猙獰恐怖。
??他眼中充斥著濃濃的殺意,眼前都是上輩子自己在亂墳崗找到的那些被野狗啃過的遺骸,心裏把秦家所有人的名字挨個盤算了一圈。
??秦嶂怔了一下,他是從戰場上出來的人,對於殺氣最為敏銳,雖然已經廢了九年,卻依然清晰地察覺到身後之人身上一閃而過的殺氣。
??他在……心疼我?
??秦嶂腦海中猛地劃過了一個不敢置信的念頭,又被他立刻壓了下去。
??他喉嚨動了動,隻覺得這位熙王騙人的本事還真的有些可怕,讓他幾次三番都信以為真,他不斷地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再相信楚家的人,因為他們都是沒有心的……
??“……太多了,記不住。”秦嶂這一句話,差點又讓楚越溪想去血洗將軍府。
??他將毛巾盡在熱水裏,一點一點擦拭著秦嶂蒼白羸弱的身體,動作輕柔小心,生怕又弄疼了秦嶂,然而就是這種輕柔和小心,卻讓秦嶂幾乎是咬著牙在硬扛,感覺這比疼痛讓他更加無措,幾乎要潰不成軍。
??他感覺這個楚越溪比誰都可怕,比那些害他打他的人更加讓他無法招架,那些人帶給他的不過是傷痛,而這人的小心和溫柔,卻能要了他的命。
??“殿下,臣……臣自己來……”終於,秦嶂再也無法忍耐,一把按住了楚越溪的手,顫聲說道。
??楚越溪怔了一下,看著他被蒸汽熏紅的眼睛,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水霧,有些可憐,忍不住用手指幫他輕輕擦去了那些水霧,秦嶂全身一震,猛地朝著後麵躲了一下,似乎有些受了驚嚇。
??“你怕我?”楚越溪眸子一暗,聲音中夾雜了一些委屈。
??秦嶂胸口一窒,莫名地就覺得自己欺負了人,算起年齡,他今年二十六了,而這位熙王殿下應該十八左右,自己大了他整整八歲,楚越溪比自己那個二弟還小一歲,這樣委屈地說著話,讓他有了一種欺負小孩子的錯覺。
??“……殿下尊貴,臣不敢……”
??“越溪,我叫楚越溪,以後你可以這樣叫我。”
??楚越溪一點點解著秦嶂纏在一起的頭發,可那些頭發許久沒有搭理,早已經係成了死結,他解了半天都沒能解開,小聲問道:“懷章,你的頭發都打結了,我想剪開一點,行麽?”
??他雖然是黃鼠狼得道,卻也聽過人間的規矩,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若是剪了發,那是對雙親不敬,可楚越溪著實對著秦元化那糟老頭子敬不起來,隻是擔心秦嶂會在意他已經去世的母親。
??秦嶂還沒從剛剛的事情中回過神來,茫然地點了點頭,楚越溪這才用小剪子將死結剪開,將他的頭發理順,清洗幹淨,小心地梳著。
??“我知道你這些年受了不少苦,所以我才要嫁給你,就是想守在你身邊。”
??“這聖旨不是皇帝賜的,是我瘸著腿去求的,你別怕我,我也知道平白讓你娶個男人你心裏委屈,但是我真的是幫你的。等你的身體好了,若想找個女子好好過日子,我不攔你,但是在那之前就讓我照顧你好不好?”
??秦嶂徹底沉默下來,沉在水中的手掌死死地攥成了拳頭,他能感覺到一雙手輕輕地為自己理著頭發,像是許多年前的母親,溫柔又小心,那輕柔的動作和溫暖的指尖讓他險些掉下淚來。
??也許是冰冷了太久,也許是孤寂的時間太長,又也許是真的忍受到了極限,在這一刻,他是如此貪戀著這一時的溫柔和暖意,秦嶂明明知道皇家的人心腸都是冷硬的,可他還是忍不住地想要靠近身後的溫暖。
??算了,他倒是要看看,這溫暖會不會將他灼燒到萬劫不複。
??“好。”
??“那我現在抱你出來?”楚越溪笑著問道,然後就看見秦嶂蒼白瘦削的臉上突然浮出一點淡淡的緋紅。
??“殿、殿下……”
??“懷章,你又忘了。”
??“……越溪……”
??“嗯,別亂動。”
??楚越溪笑眯眯的將人抱了出來,直接用大布巾裹了,又套上了白色的裏衣,將頭發擦幹後輕輕地攏在後麵,終於又看見了一點秦嶂當初的模樣。
??真好看,這麽好看的人是他夫君呢。
??而秦嶂被他放到溫暖柔軟的床褥上之後,在楚越溪的牽引下緩緩躺了下來。
??“今天你先好好休息,明日我讓大夫來給你看看,如果有事就喊我,我就住在隔壁。”
??楚越溪越看越覺得秦嶂好看,忍不住摸了摸他的發頂,這才感覺自己這副身體到底傷勢未愈,也有些扛不住了,於是給秦嶂掖好被子就回去了。
??秦嶂怔怔地躺在床上許久,眼皮動了動,似乎想要睜開,最後卻還是輕輕闔上。
??他伸出手在自己頭上輕輕地碰了一下,卻仿佛被燙到一般猛地縮了回來,又過了一會兒,他這才緩緩吐出一口氣,沉沉地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