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站在那裏的屍傀目光空洞而猩紅,此時定定地看著秦弦,並沒有傷害他的意思,也不再同陸劍離等人動手。
秦弦嗓子更緊了,他的雙手幾乎是顫抖著撫摸上了那屍傀的手臂,指心下清晰地傳來了冰冷的觸感,凹凸不平,似乎是一道形狀奇怪的傷疤。
陸劍離看著秦弦的身體突然開始劇烈顫抖起來,死死地抓住了那屍傀的手臂,嘴唇輕顫,說不出話來,最終,兩道水痕從他臉上滑落,和著之前眼中流下的血,再次化為鮮紅的血淚隱沒在土地之中。
秦弦從小便是太華仙君最寵愛的弟子,天賦異稟,無意中得到了一點機緣,掌控了陣術,從此更是成為太華仙府中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
少年時期的小秦弦雖然有些衝動,然而心地善良,正氣凜然,很受師兄師姐們的疼愛,尤其是他師父座下那幾個親傳弟子,對他更是疼愛有加,幾乎是哄著他長大的。
可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師兄師姐們不再哄他了,反而開始喜歡開他玩笑,捉弄他,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個人,一個秦弦一直恨得咬牙切齒的人。
他的大師兄,洛天河。
當年秦弦少年意氣,憑著自己不凡的天賦和陣術上的本事下山曆練,碰見了一隻妖獸,因為多年的正道思想教育,他本想直接殺了那妖獸,可那妖獸被打退境界後竟然變回了一隻白色幼虎,對著那副模樣的妖獸,秦弦實在不忍心下手,又不敢放虎歸山,隻得帶在身邊暫且養著。
養了幾年,秦弦就養的習慣了,漸漸的生出了一絲感情,平日裏對那虎妖很是寵著,哪怕被師父訓誡也不放在心上,隻當規矩死板,並不在意。
然而妖終歸是妖,有一天,那虎妖竟然趁著秦弦離開,偷了他的一瓶子丹藥便逃了。
秦弦回來後大怒,追了上去,那虎妖被逼急了,死命地咬了他一口,這一口不當不正,剛剛咬在了他的大腿根,差一點秦弦小師弟就變成了秦弦小師妹。
秦弦性格冷傲,見那虎妖不曾真的害過人,又去意已決,雖然被咬了一口,隻感到心灰意冷,便放它走了,隻不過那時他年紀太小,一下子被傷透了心,從次性格大變,整個人開始變得刻板持重,極為看重師門規矩,雖然年紀小,卻進了戒律院負責看管新的弟子。
後來他不想重提舊事,可那傷還是實打實的是真的,洛天河不知道什麽時候知道了這件事,狂笑了整整一天,流月和照偃原本不想笑,但是一看見小秦弦那冷冰冰的臉和一副看透人生的模樣,也忍不住失笑。
結果,第二天,整個太華仙府的人都知道了這件事。
秦弦走在路上,有些奇怪為何那麽多人詭異地看著自己,後來實在忍不住揪了一個小弟子一番逼問,這才知道洛天河將這事抖了出去,所有人都知道,戒律院嚴肅刻板的大師兄竟然還有差點被虎妖咬掉蛋蛋的光輝往事。
小秦弦惱羞成怒,怒氣衝衝地提著師父送給他的古劍“長天”去找洛天河算賬,然而洛天河這人平日裏極不正經,修為卻是實打實的強橫,小秦弦不僅沒打過他,還被他扒了褲子看到了那傷疤。
當時秦弦都氣瘋了,腦袋一熱,吭哧一口死命地咬住了洛天河的手臂,那一口帶著內勁,毫不留情,直接咬破了血肉,鮮血糊了一嘴,咬得他自己牙都疼。
洛天河笑得腰都直不起來,被咬了也不惱,將自己的胳膊從秦弦嘴裏搶了回來,衝他擺了擺手:“得了,這回我也被咬了,你去傳熱鬧吧。”
秦弦哼了一聲,本打算也將他被咬得事情傳出去,然而走了一半卻突然呆住了。
自己是被虎妖咬的,可洛天河是被自己咬的,這二者能一樣麽!洛天河將把自己比作虎崽嗎?!
混蛋!又被戲弄了!
秦弦反應過後並沒有再次落入洛天河的圈套,然而他那一口卻是讓洛天河手臂上多了一道奇怪的傷疤,別人問起來,洛天河每每都是笑著說也是被虎崽咬的,氣的秦弦七竅生煙,又偏偏不能承認。
那時候,秦弦一見到洛天河就牙疼,他想著,就算這混蛋化成灰,隻要一看見那道傷疤自己都能認出他。
此時,秦弦再次摸到了那熟悉的傷疤,心神大慟,沒想到十年之後,再次見麵竟然已是這般情形。
這屍傀不是別人,正是洛天河。
“唔啊!”
秦弦死死地咬著唇,一把抱住了洛天河化為的屍傀,陸劍離一驚,剛要拉住他,卻發現那屍傀本來空洞的眼中竟然隱約出現了一點水光,雖然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然而卻也沒有絲毫傷害秦弦的意思。
唐謹傷勢不輕,在沈鄉的攙扶下勉強從地上站了起來,見到這一幕眸光有些複雜,卻一句話都沒有多問。
等秦弦冷靜了一些之後,他憑借著氣息緩緩地走到了沈鄉麵前,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陸劍離見此心中一痛,雖然秦弦什麽都沒說,但是在場的人都明白,他定是與這屍傀活著的時候相識,而這一跪,怕是要求沈鄉來救眼前這人不人鬼不鬼的屍傀。
陸劍離一聲不吭,衣服一掀,緊緊地挨著秦弦跪了下去,沈鄉驚得一跳,沒想到這二人竟是一言不出就是跪在自己麵前,頓時驚聲道:“你們這是做什麽?我是神醫,可我救的是活人!這人死了都不知道多少年了,你們讓我怎麽救?”
秦弦麵色一黯,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他從未想過,他還能活著再碰到洛天河,他這位師兄驚才絕豔,雖然變成了屍傀,卻不知道如何保下了一絲殘魂,所以哪怕明知道不可能,他還是要求沈鄉。
秦弦一生,無父無母,不跪天地,隻跪過師父,此時卻跪在沈鄉麵前,伏在地上輕輕地磕了一個頭。
陸劍離心裏又是一痛,隻覺得這一幕既是刺眼,又是熟悉,然而無論他怎麽想都想不出何時見過有人這般執拗地跪在地上求人。
不,不能讓他再這樣……
不想看見他又是這樣!
陸劍離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痛得厲害,他突然一把拽住了秦弦的手,將他直接從地上拉起了起來,半是護著半是抱著,轉過頭冷冷地看著沈鄉。
“救他。我不管活人死人,你必須救,我陸劍離傾盡所有來請你救他!”
沈鄉被這一出出驚得瞠目結舌,也冷了臉,破口大罵。
“陸劍離,你也不看看,那是個死人!你讓我救一個死人?就怕你的那點家當還撐不起我的名聲!”
“那便再加上我的家當吧。”唐謹突然出聲說道,聲音飄忽,卻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一心修行端正嚴謹的唐家堡少主什麽時候這麽好心了?
陸劍離深深地看了唐謹一眼,衝著他點了點頭,一旁的沈鄉臉色瞬間無比難看,無論是陸劍離還是唐謹都是他多年的至交,能讓他們二人同時求自己,自己本不該拒絕,可他就算是神醫,又有什麽本事能救活一個死人?
沈鄉陰著臉看著那屍傀,一聲不出,就在這時,秦弦從身上掏出了一件東西遞給了他,沈鄉一見,頓時驚得又是一跳,差點從地上竄起來。
“九幽鎖魂石?這東西怎麽還存在!”
陸劍離今日被秦弦已經震驚的有些麻木了,他盯著那黑漆漆泛著紫黑色幽光的石頭,雖然知道那是幽冥之地的邪物,為正道所不容,然而卻無比的平靜,就連一旁的唐謹也沒有任何反應。
“他……還有……一絲殘魂,用這個……保他命。”
秦弦艱難地說道,嗓音嘶啞,幾乎要沁出血來,又讓陸劍離萬分心疼。
“別說話了,你嗓子都什麽樣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你放心。”
秦弦似乎已經堅持到極限了,身體搖搖欲墜,被陸劍離幾乎是整個抱在了懷裏,卻依然咬著牙死死撐著,臉上的血淚已經幹涸,隻留下兩道刺眼的痕跡。
“幫我……查,求……你。”
陸劍離歎了口氣,幹脆將他一把抱了起來,這一抱才感覺到這人竟然比初見的時候又輕了不少,本來修長的身體此時意外的單薄,讓他心裏緊緊地揪了起來。
“放心,我幫你。”陸劍離第一次正了顏色,幾乎是發誓一般許出了諾言。
“別擔心,我在呢,你累了,現在需要休息。”
秦弦怔怔地由著他抱著,聽著陸劍離的聲音,不知為何自己心裏也有些發酸,十年了,他一個人將所有的一切背負起來,沒人記得他,記得他的人也盼著他死,今日見了洛天河,心神大震,聽到了這流氓的話竟然也真的有了一種疲憊的感覺。
身邊溫暖的感覺讓他昏昏沉沉地又想起當年與小柯初遇之時,自己在洞穴之內,也是這般寒冷疲憊,那時是小柯在身邊陪伴著自己,如今,自己已經是麵目全非,竟然還有一人願意這樣陪著自己。
也許是真的累了,也許是陸劍離的話讓秦弦終於放下了一點心,秦弦就那樣安靜地靠在陸劍離懷裏睡了過去,麵色蒼白,眉頭還皺著,卻卸下了所有的防備,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在黑柳林內那個洞穴之內。